第133節
和尚腳步停了下來。 滕玉意一邊埋頭猛跑,一邊用余光暗自數數,數到第七株桃樹時,眼前乍然一變。 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們居然跑回了云會堂的門口。 眾女喘著氣環顧左右,云會堂門前不見人影,卻隱約能聽到堂里女冠們的說話聲。 “沿著機關往里尋,結果還是一個女孩子的人影都不見,定是有邪物作祟……” “看來只能驚動郡王殿下了,他身邊能人異士多,一定能弄明白怎么回事,快快,快去隔壁送信?!边@是住持充滿憂慮的聲音。 女孩們劫后余生,眼圈不由一熱,兩腿一動,拔腿就朝云會堂跑去,然而沒跑多遠,不提防看到了前頭的和尚,一驚之下,又剎住了腳步。 滕玉意喘著氣盯著和尚,就知道它不會善罷甘休。不過至少她們跑出來了,不用再像困在迷宮里時那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忙喊道:“住持!” 女孩們也都紛紛呼救:“住持,我們在這兒?!?/br> 云會堂里話聲一靜,緊接著響起凌亂的腳步聲。 和尚輕搖蒲扇:“我佛慈悲,貧僧焦渴。貧僧好心領你們出林子,檀越們也不幫貧僧討一杯水再走,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諸事講究緣法,剛才貧僧在林中聽得有鈴鐺吵鬧,鈴音活潑,真叫人心生歡喜,也不知是哪位檀越身上之物,要不就由這位檀越替貧僧討杯水吧?!?/br> 滕玉意冷笑,花樣還真多。 杜庭蘭和鄭霜銀厲聲喝道:“別回答它!” 眾人馬上意識到這問題絕不能回答,明知道是滕玉意之物,卻沒一個吭聲,李淮固卻似乎嚇傻了,嘴唇緊緊閉著,目光卻慌里慌張朝滕玉意溜了一下。 沒等滕玉意反應過來怎么回事,背后倏地襲來一股大力,一下子就把她拽回了林中。 *** 藺承佑在玉真女冠觀門前下馬時,觀內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女冠們跑到隔壁郡王府求救,正殿前是哭成一團的仕女們。 住持看到藺承佑,如同見了救星,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一把揪住藺承佑的袖子道:“世子快救人啊,那邪物好生了得,貧道不敢妄言,但看著竟像是耐重的做派?!?/br> 杜庭蘭發髻散亂,臉上全是鼻涕和淚痕,分開人群跑到藺承佑跟前,一開口嗓音就跟破舊的胡琴一樣嘶?。骸癿eimei被那和尚抓走了,恐怕兇多吉少,求世子快想法子——” 她心神大亂,臉色跟紙一樣白,說著說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鄭霜銀和李淮固含著眼淚,一左一右把杜庭蘭攙扶住。 鄭霜銀更咽道:“多虧滕娘子破了和尚的局,不然大伙斷然逃不出來?!?/br> 李淮固滿臉焦色,正要把方才的情形對藺承佑說一遍,哪知一抬頭,才發現藺承佑的臉色也極不好看,而且不等她們開口,就迅速在殿前倒退了兩步,隨后仰頭左右一顧,口中呼哨一聲。 就聽觀外傳來“嗷嗚嗷嗚”的兩聲獸鳴,眾人一怔。 藺承佑聽得懷里的應鈴石吵個不休,早已是心急如焚,不等后頭的人和獸趕過來,撩袍就縱上了房梁。 住持手里舉著一本小冊子,仰頭望著那道一閃而過的石墨色身影:“小世子,觀中機關啟動了,拿著陣形圖吧,省得辨不清方向?!?/br> “用不著?!碧A承佑焦躁的聲音遠遠傳來,看樣子已經掠到了花園處。 門口又來人了,這次卻是兩個老道士,見天和見喜一進來就緊張地轉動腦袋:“世子呢?” 住持向上一指:“上去了?!?/br> 只見兩道身影一掠而過,兩個老道士也跳上了房梁,然而沒過多久,就聽見他們在房梁怪叫:“哎呦,這地方怎么跟迷宮一樣,轉來轉去要把人繞暈了,靜塵老太,你是不是啟動你們觀里的寶貝迷局了?快告訴貧道怎么走!” *** 滕玉意握緊小涯劍分辨方向,剛才和尚使妖法把她抓走,她本以為又回到了桃林,沒想到一落地,兩邊卻是狹長的石壁,石壁上每隔幾步路就燃著一盞壁燈,火苗微微搖曳,把眼前的甬道照映得分外幽森。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疑惑地想,先前已經把觀里的布局大致摸了一遍,沒看過這種陳設,莫非是玉真女冠觀的地宮? 有可能。滕玉意凝神聽了聽,居然沒聽到半點聲響,就連剛才一直吵鬧不休的鈴鐺,也仿佛脫力一半,聲音變得微弱了起來。 滕玉意估摸著耐重可能不在附近,于是運足內力,躡手躡腳往前走,耐重那樣神通,即便她一動不動,也斷然逃不出它的眼睛,不如在它過來找她麻煩前先到處摸一摸,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很快摸到生門。 她一邊摸索壁磚一邊沿著走廊悄悄朝前走,眼看快走到拐角處了,一切都很順利,左右都可通行,她猶豫著是右拐還是左拐,哪知這時候,鈴鐺猛地吵鬧起來。 緊接著,右手拐角處忽然發出“吱呀”一聲響,像是道路盡頭,有人推門進來了。然后滕玉意就聽到,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和破蒲扇搖動的聲響。 那東西又來了! 滕玉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再往前走只會被耐重抓住,只好沿原路退回,哪知才退了幾步,她的脊背就被一堵墻給擋住了。 她嚇得回頭看,剛才明明—— 不是,那樣長的一條甬道,是如何一下子就能縮短這么多的?! 來不及弄明白這些了,她抬起兩只胳膊,飛快摸索兩邊的墻壁,這石廊能長能短,墻上一定埋有機關,然而一寸寸摸下來,機關沒摸到,那腳步聲卻越來越逼近了。 該死!耐重行走的速度遠比她想象中要快。 滕玉意耳邊嗡嗡作響,胃里一陣陣泛酸,雙手瘋狂亂摸,心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只差一個拐角,那笑面和尚又要出現在眼前了,她倒抽一口氣,心一橫打算跟那東西拼了,忽覺右邊墻壁一陷,有人一下子就把她拽進了墻壁。 滕玉意不提防撞到一個男人的懷里,驚得魂飛魄散,只當那耐重變幻到了墻后的密室,情急之下握緊小涯劍就要防御,那人忽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別怕,是我?!?/br> 第63章 雙“邪”再度上線(一)…… 藺承佑?! 滕玉意的心差點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光線太昏暗,一時瞧不清他的模樣,好在離得近,她能聞見他衣襟上那若有若無的清淡香氣,那晚在樂道山莊她就聞見過這種香氣的澡豆,估計是婆羅門等國進貢的名貴香料,除了藺承佑她還沒見別人用過。 聲音也對,氣息也對,果然是他。她大松一口氣,剛才太緊張忘了呼吸,藺承佑這一來,她終于又能喘氣了,她試著挪動身軀,才意識到藺承佑還捂著她的嘴。 耐重還在外廊徘徊,藺承佑許是怕她喊叫才沒松手,她小心翼翼地呼吸,一動不動地靠在他胸前。突然發現腕子上的玄音鈴不再亂響了,暗猜藺承佑在這墻后做了什么手腳。 藺承佑也在留神滕玉意的反應,在地道中走了這一會,他已經適應眼前的黑暗了,滕玉意生就一雙極漂亮的眼睛,哪怕在這等昏暗的環境中,眸中也有瀲滟的微光。她眼里的驚恐,他全看在眼里。 他耐心等她放下戒備,很快,他發覺她身子不再那么僵硬,心知她認出自己了,便也松了口氣,然而身軀一動,才發現自己背上全是汗。路上來得太急,他帶的法器不多,情急之下只在墻內簡單布了個結界,有這結界阻隔,玄音鈴感覺不到耐重身上的邪氣,耐重也一時半會發現不了他們,但前提是別發出太大動靜。 他一個人對付不了耐重,先把滕玉意救出去再說。 滕玉意屏息站了一會,忽覺喉嚨癢得出奇,生恐自己不小心咳嗽出來,忙死死咬住嘴唇。 藺承佑正凝神傾聽耐重的腳步聲,不提防掌心輕輕一癢,軟軟嫩嫩的還有點濕熱的氣息,意識到那是滕玉意的嘴唇,儼然要貼著他的掌心說話。 他脊背倏地一麻,掌心的感覺太陌生,酥酥癢癢的,沿著他的胳膊,一直竄進他心窩里。 他猛然松開了手,旋即想起耐重還在外廊徘徊,只得又捂上去,然而心如野馬般狂奔亂跳,喉頭也有些發緊,好似夏日打了一場馬球之后,急于找水喝的那種焦渴。 這時滕玉意也逐漸適應眼前的黑暗了,無意間發現藺承佑表情古怪,不由愣了一下。 藺承佑的表情仿佛在說:你急什么,就不能等我松開手再說話? 滕玉意一怔,自己不過想咳嗽一下,居然引起他這么大的反應,暗猜他誤會她要說話,急忙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心里有數,絕不會擅自開腔。 這個動作帶得藺承佑的手也跟著上下動了動,他心窩又是一麻,想了想,這回應該沒什么要交代的了,再捂著她的嘴似乎不大好,于是迅速松開了手,從腰間的蹀躞帶取出火鐮打火。 手一松,他心里那種異樣的感覺就緩解了不少。 火苗無聲跳躍,一下子把周遭照亮了。 他定了定神,開始留神外頭的動靜。 滕玉意也轉動腦袋打量周圍,這才發現所謂的“墻內”也是個狹窄石道,而且沒比外廊寬闊多少,哪怕只是兩人并排通行,也少不了碰到兩邊的石壁,但長度比隔墻那條走廊長得多,幽深綿長好似看不見盡頭。 她扭頭看了看藺承佑,他側耳聽著耐重的腳步聲,表情空前專注。往日看藺承佑與妖魔鬼怪打過這么多次交道,他從來都是想打就打,想收就收,哪像這次處處透著審慎。 她不由暗自捏了把汗,這耐重果然是了不得的大東西。 耐重在外頭徘徊,像是因為沒找到滕玉意,改而朝左邊去了,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徹底消失在外廊。 藺承佑又等了一會,確定耐重暫時不會再回來,從懷中取出一條銀鏈遞給滕玉意,口里道:“拿著這個,跟我走?!?/br> 滕玉意忙接到手中,從前看藺承佑使喚這銀鏈時叮鈴鈴的,本以為是冰冷堅硬的鐵器做的東西,哪知手一觸,竟是溫軟發熱的rou狀物。 這觸感讓她想起蛇,不,巨大的毛毛蟲。她心里一毛,握也不是丟也不是,轉念一想,既為“豸”,本就該是一條rou蟲,都怪她從小就怕蛇,險些唐突了好東西。 “你該不會以為鎖魂豸是死物吧?”藺承佑瞥她一眼,率先往前走,“它是活的,克邪的時候會化作利器,不克邪的時候就是條rou多的蟲子。外頭那巨物花樣太多,用普通的繩索做牽引,你我隨時會被機關沖散,用這個就不怕了,它能辟邪,待會你把它牽在手里,寸步不離地跟緊我?!?/br> 滕玉意聽得明白,忙說:“好?!币姥园焰i魂豸死死攥在手心里,想了想不放心,萬一她手滑,這蟲子難保不會從她手里脫出去,于是悄聲對鎖魂豸說句“得罪了”,邊走邊把它一圈一圈纏在自己胳膊上,要不是鎖魂豸突然唧哇怪叫,她恨不得用它的蟲尾再打個死結才好。 藺承佑牽著滕玉意在前頭走了一段路,聽到鎖魂豸的叫聲,不得已停下來,奇道:“滕玉意,你怎么連條蟲子都要欺負一下?” 滕玉意快步走過去:“我哪敢欺負世子的寶貝,我只是想把它纏在胳膊上,哪知它身子這樣滑,耐重那東西怪力無窮,要是不捆緊了,隨便一個招呼我就會被甩出去的?!?/br> 真夠惜命的。鎖魂豸會自發把人纏住,哪有那么容易掙開,不過為了讓她放心,他還是說:“那你先把它纏到腰上吧?!?/br> 滕玉意愣了愣,但這樣做的確比纏在臂上更穩當,纏好之后,就聽藺承佑低聲念了幾句咒,那蟲子懶洋洋在她腰間游走幾圈,一動不動了。 滕玉意試著拽了拽,果然紋絲不動,她心中暗喜,重新隨藺承佑往前走。 藺承佑牽著滕玉意走了一段,掌心卻幾乎感覺不到太多重量,他心里不放心,好幾次回頭確認。 沒錯,鎖魂豸牢牢地纏在滕玉意的腰肢上,只因她身體輕盈,才會讓他產生輕浮之感。確認完又想,疑心病也會傳染的嗎,他明知鎖魂豸極牢靠,卻因為滕玉意杞人憂天,也跟著擔心起來了。 想想往日,鎖魂豸纏的可都是妖魔鬼怪,妖祟掙扎起來,個個有千鈞怪力,他捉慣了妖邪,頭一次用這銀鏈纏著一個小娘子,難免覺得不對勁,尤其這個人還是滕玉意,更讓他覺得怪怪的。 “對了,你們在何處碰見的耐重?”剛才進觀時他因為急于救人,也沒耐心聽那幫仕女都說了什么,不過有句話他倒是記住了,今日若不是滕玉意破了耐重的局,這些人斷乎不能逃出來??裳浬险f過,耐重的迷局可不是那么好破的,他很好奇當時的情形。 滕玉意就把先前桃林中發生的一切說了。 藺承佑沒吭聲,知道她狡黠多智,沒想到她這么快就看出了桃林另藏玄機,桃林暗藏著地宮的入口,面上是大過卦,可林中每一排桃樹的數目都不同,參差著排列下來,暗自與十二月卦相對應,一般人看出表面的大過卦就自以為找到答案了,絕不會再細數桃樹的數目。 “你以前來過玉真女冠觀?” 滕玉意搖了搖頭:“沒來過,早上我聽人說了這道觀的傳言,玩的時候就開始留意四周的格局,期間還跟阿姐議論林中的卦象來著,所以那和尚問我們的時候,才不至于遲遲答不上來。世子,你也知道玉真女冠觀的機關嗎?” “小時候來玩過?!?/br> 不過在十歲那年堪破觀中所有迷局后,他就再也懶得來了。 滕玉意望了望藺承佑的后腦勺,自小沒佩服過幾個人,對藺承佑的本事卻是心悅誠服的。剛才要不是他來得及時,她估計已經被耐重當點心了。 她轉動腦袋打量四周:“我們這是在地宮嗎?” 藺承佑嗯了一聲。 “對了,世子剛才可瞧見了端福?” “端福?沒瞧見?!?/br> 滕玉意納悶:“怪了,端福出事前明明已經進了觀,出事時卻恰好不在,那么長時間端福去了何處?” 藺承佑一頓。 滕玉意暗想,該不會有人預料到觀中要出事,提前把端福引走了?可這個想法也太匪夷所思了,想了想,她又道:“世子看到彭大娘和彭二娘了嗎?就是彭震的那對雙胞胎女兒?!?/br> 藺承佑只記得當時在人堆里沒看到滕玉意主仆,旁人可沒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