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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玉在線閱讀 - 第125節

第125節

    “話說起來,江南除了魚rou鮮肥,點心也做得比北地的細致些,但王公子說,全江南最好吃的點心,還屬她自己做的鮮花糕,貧道聽了有點不信,世子也不信王公子會做點心吧?!?/br>
    藺承佑沒接茬,滕玉意會自己做點心?不大可能吧。倒不是不信她學不會,而是賭她沒這個耐心,可一想到她那間靜謐幽雅的“潭上月”,他心里又有些不確定了,她都有耐心給小紅馬取那么多名字,閑下來做份點心倒也不稀奇,就不知誰吃過她做的點心,興許只有她阿爺、姨母吧。

    滕玉意早在車里打起了盹,昨晚她就沒睡好,今天又受了一番驚嚇,雖說離開了西市,又嫌見天見喜不靠譜腦中繃著一根弦,這時候聽著外頭人的說話聲,那根緊繃著的弦,居然不知不覺松弛下來了。

    人一松懈,很快就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聽到外頭有人在“篤篤篤”敲窗壁,滕玉意一驚,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外頭有人道:“公子,醒了嗎?!?/br>
    是程伯的聲音。

    看來是到家了,滕玉意松了口氣,揉揉眼皮,坐直身子整理幞頭和衣袍。

    下了車環顧左右,就見藺承佑抱著胳膊靠在馬旁,像是等了有一會了。

    見天和見喜嘿嘿笑道:“王公子在車里睡著了?”

    滕玉意尷尬地清清嗓子,對程伯說:“今晚府里有貴客,快去準備酒筵?!?/br>
    程伯應了。

    滕玉意又走到藺承佑面前,笑著拱收道:“世子,賞光留下來吃頓飯吧?!?/br>
    藺承佑看她一眼,她臉上的灰這一路早蹭干凈了,臉蛋粉撲撲的,一雙眼睛干凈得像清洗過的葡萄,不用想,這一路在車上肯定睡得不錯。說來也怪,他本來不餓,聽了滕玉意這話,肚子一下子就餓了起來,滕府的菜不難吃,留下來吃頓便飯也沒什么,可惜今晚要忙的事太多。

    “謝了,我還有要務在身?!彼砩狭笋R,“記得我說過的話吧,晚上別瞎跑?!?/br>
    “哎?!彪褚恻c了點頭。

    藺承佑驅馬出了滕府門前的榮樂巷,掉轉馬頭朝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滕玉意領著見天和見喜入府,忽聽巷子盡頭傳來大批馬蹄聲,驚訝回頭看,卻是滕紹帶著親衛們回來了。

    程伯又驚又喜:“老爺回來了?!?/br>
    滕玉意疑惑地望著阿爺。早上程伯還說阿爺約莫要半夜才回來,哪知傍晚就趕回來了。再看阿爺身上,櫜鞬服(注1)上沾滿了風塵,坐騎下的翠色障泥更是污糟得不成樣子,除了軍情告急,她很少見阿爺這樣急著趕路。

    什么事這么急……

    她想起下午才得知鄔瑩瑩回長安的消息,臉色頓時復雜起來,就那樣立在臺階上,一動不動看著阿爺馳近。

    滕紹早就看到了門口的老道士和小公子,老道士他上回就打過交道,是東明觀的道長,小公子模樣雖然變了,但那倨傲的神情從小到大都未改變過。

    滕紹心知有異,不說別的,光女兒這幅裝扮就夠奇怪了,他不動聲色下了馬,把馬鞭扔給隨從:“兩位上人,別來無恙?!?/br>
    見天和見喜一本正經還禮,滕紹可是赫赫有名的戰神,面上再溫潤,身上那種肅殺之氣也能讓人不寒而栗。

    “滕將軍,今晚要來府上叨擾一頓了?!?/br>
    “不勝榮幸,快請進?!彪B親自領著見天和見喜入內,滕玉意一抖衣袍,也跟著進了府。

    滕紹在中堂款待見天和見喜,滕玉意則回內院沐浴更衣。

    等到見天和見喜酒足飯飽離去,滕玉意已經把下午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杜庭蘭。

    “專殺懷孕的婦人?”杜庭蘭聽得臉色煞白。

    滕玉意點點頭,把碗里的玉泥函吃凈,讓春絨把飯菜撤下去。

    “不過目前還不知道是人做的還是妖做的?!?/br>
    “所以昨晚那厲鬼與盧兆安無關?”

    滕玉意搖頭:“現在還不知道呢。真兇尚未落網,一切都只是猜測?!?/br>
    這時程伯過來了:“娘子,老爺讓你去書房見他?!?/br>
    滕玉意嗯了一聲,隨程伯去了書房。

    下人們在前領路,燈籠在暗夜中緩緩向前移動,那圓潤明亮的光廓,宛如美人手中的珠串,滕玉意腳步跟隨那串光影,眼睛卻望著程伯的后腦勺,凡是長安城的大小事,幾乎沒有程伯不知道的,鄔瑩瑩好歹是南詔國新昌王的王妃,她回長安的消息,程伯不可能不知道。

    程伯告訴了阿爺此事,所以阿爺才會倍道兼程趕回來。

    路過庭院的時候,滕玉意透過敞開的書房窗扉向里看,阿爺立在桌案前,像是在出神,眼睛看著手里的公函,視線卻未移動。

    “老爺,娘子來了?!?/br>
    滕玉意進了屋:“阿爺?!?/br>
    “你坐,阿爺有話問你?!彪B臉色有些疲憊,但一看到女兒進來,眸色還是亮了幾分。

    滕玉意瞟了瞟阿爺腰間的香囊,記憶中阿爺不曾摘下過這香囊,論理不會落到旁人手中,然而今天下午在粉蝶齋,她親眼見到鄔瑩瑩配出了一模一樣的“雨檐花落”,如此復雜的方子,只有看過香囊里的香料才能配得分毫不差。

    她淡淡挪開視線,依言坐到矮榻上。

    “聽說昨晚成王世子到府里布了陣?”

    滕玉意一頓,沒想到阿爺最先問這件事。

    第57章 【加更】阿爺,我想知道...

    “是?!彪褚鉄o聊地拈起棋盤里的一枚棋子把玩。

    滕紹靜靜打量女兒,前一陣女兒明明待他親昵了許多,可今日這一見,女兒眼神里那種久違的疏離感又來了。

    他壓下心中的疑惑,盤腿在女兒對面席上趺坐:“昨晚那厲鬼闖入的時候,是你讓人給成王府送了消息?”

    語氣很隨意,但滕玉意還是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其實也不怪阿爺多心,昨晚的事的確容易引起誤會。

    她把棋子丟回棋罐,指了指玄音鈴說:“喏,它的緣故?!?/br>
    她把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只有來邪祟的時候,玄音鈴才會響動,昨晚藺承佑幫著布陣,也是防著日后半夜被吵?!?/br>
    滕玉意說著,當著阿爺的面抖了抖腕子,那圓滾滾如蒲桃的小鈴鐺,竟半點鈴音都無。

    滕紹微訝打量玄音鈴,倘若女兒不說起其中的曲折,這東西看上去就是一串再普通不過的金鈴。

    聽說這些年四方異士向圣人進獻了不少道家異寶,信非虛言。光這串玄音鈴,就堪稱珍異了。

    滕紹沉吟片刻道:“既是青云觀的異寶,你先妥善保管,成王世子一時取不下來,清虛子道長未必不知道緣故,等到清虛子回了長安,阿爺親自帶你把鈴鐺還回去。所以昨晚那厲鬼為何闖入滕府,你可認得那婦人?”

    滕玉意搖頭:“不認得,不過我聽說長安最近有幾位懷孕婦人被害,死因都是被人剖腹取胎,昨晚的婦人名叫舒麗娘,正是其中一位受害者?!?/br>
    滕紹眉頭深深蹙了起來,前有尸邪,近有厲鬼,女兒不過是回長安途中溺過一次水,為何一再遇上這些詭事。

    “大隱寺的緣覺方丈不日就要回長安了。記得當年長安大妖作祟,正是緣覺方丈與清虛子道長合力才順利平亂,他佛法無邊,沒準能看出你為何近來總是遇到邪祟。等方丈一回京,阿爺就帶你去大隱寺找緣覺方丈?!?/br>
    滕玉意心通通急跳起來,佛家最忌鬼蜮伎倆,倘或緣覺方丈瞧出她身上帶著冤孽,絕不可能袖手旁觀,幫她渡厄也就罷了,萬一讓她“哪來的回哪去”可就糟了。

    況且前世她就是在大隱寺聽到阿爺被襲的噩耗,“大隱寺”這三個字,在她心里等同于“不祥”,除非萬不得已,她可不想再踏入那地方一步。

    滕玉意清清嗓子:“阿爺,不必這么麻煩,其實我已經知道其中緣故了,因為自從上次落了水,我就總是做些預知后事的怪夢?!?/br>
    “預知后事的怪夢?”滕紹飲茶的動作一頓。

    滕玉意拿手指在棋匣子里攪了攪,棋子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咯咯聲。

    “上回我就跟阿爺說過,我來長安的途中曾經夢見阿姐在林中遇險、夢見姓盧的高中魁首,這些后來都一一應驗了。前一陣我夢見自己被人用一根細如雨絲的暗器害死,醒來后向阿爺打聽,結果連阿爺都沒聽說過這種暗器,我本來覺得荒謬,不料沒過多久,我就在彩鳳樓親眼見到了這種銀絲似的暗器。彭玉桂臨終前托我把他的骸骨送還回鄉時,把暗器的來歷告訴我了,所以今日我才會到西市去找那叫莊穆的潑皮?!?/br>
    滕紹認真聽著,前陣子女兒做噩夢的事他知道,但所謂“夢中預知后事”,他是一概不信的,這次又聽女兒說起這個,他原是心存敷衍的,然而聽著聽著,神色就復雜起來。

    當日女兒向他打聽這暗器的情形歷歷在目,那時她還未到彩鳳樓避難,絕不可能知道那彭玉桂就是兇手,他雖然下令讓手下找尋這種暗器,心里卻不以為真,哪知彩鳳樓冒出了這種罕見的銀絲暗器。

    一件兩件與夢境相符可以稱作巧合,件件都吻合……

    “除此之外,我還夢到了好幾樁關于阿爺的異事。我夢見淮西道的彭思順病亡,其子彭震接管淮西道,不久之后,彭震集結相鄰藩鎮起兵造反,阿爺奉命討逆,被賊人害死在嘉福門外。那幫人會邪術,借用迷霧困住了阿爺和手下才得逞?!?/br>
    說到這里,她心不可抑制地顫動了一下,想起前世她倉皇去見阿爺最后一面,阿爺衣袍上的大片血跡,把阿爺的臉龐襯托得像紙一樣慘白。

    滕紹面色大變,女兒這所謂的“夢中事”,竟一下子刺中了他心底最隱秘的憂慮,彭思順身體每況愈下,早在兩年前就正式把淮西道的庶務交給長子彭震打理,彭震治兵不輸其父,兩年來淮西道愈發兵強地沃,如今朝野內外都知道彭震是淮西道實際的領兵人,只等朝廷一紙公文,彭震就能順理成章成為淮西節度使。

    彭震主動繳納各項賦稅,對朝廷可謂忠心耿耿,一年前,滕紹麾下的將領往關外運送淮糧時在原州抓到了一位回紇細作,一搜之下,竟在細作身上搜到了大量馬匹交易的錢票,順著往下一查,滕紹才知這幾年彭震一直暗中向回紇人購買馬匹,彭震自己從不出面,借用的是南詔、渤海等小國的名義,碰巧那位將領認得交易的“商販”是淮西道某位將領的妻弟,才確定買馬的是淮西道的人。

    淮西道麾下已有十來萬兵士,足以雄踞一方,暗中擴充兵力是為了什么,不言而喻。

    可光憑這一點,無法斷定彭震有謀逆之心,若是貿然上奏,朝廷未必會采信,淮南道與淮西道相互防遏,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指責彭家有不軌之舉,說不定反而會引來朝廷對他滕紹的猜忌。

    但若是讓人往下細查,彭震治兵嚴苛,淮西道如今猶如一塊鐵板,要想掌握實際證據,就必需深入淮西道的腹心,真如此的話,難保不會打草驚蛇。

    因此他雖暗中防備彭震,卻遲遲沒能定下妥當的應對之策。

    滕玉意一邊說一邊觀察阿爺的神色,她本以為阿爺聽了會不以為然,沒想到阿爺震驚歸震驚,更多的是沉思。

    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阿爺會不會也早就懷疑淮西道有異心?有可能,阿爺說不定還暗中提醒過朝廷,所以前世朝廷下旨征討時,彭震那伙人第一個對付的就是阿爺。

    那晚黑衣人闖入府中奪她性命,會不會因為她是滕紹的女兒?

    不對,阿爺之死震驚了整個朝野,圣人悲痛之下,下旨日夜追兇,鎮海軍的將士們一心要為主帥報仇,更是沒日沒夜幫著朝廷搜捕,沒過多久,長安就被翻了個底朝天,凡是來歷不明之人,幾乎都逃不過明審暗查,虧得這樣鋪天蓋地的搜查,才很快把長安的彭家逆黨一網打盡。

    黑衣人是在那之后闖入滕府的。

    當時京中的彭家余黨已被清掃干凈,朝廷大軍也已經開拔,彭震忙著應戰,能不能有閑暇對付她都難說。

    就算真是彭震派來的,這幫人費盡心力重新潛入京中,聚集那么多懂邪術的武藝高強之輩,冒著被全城抓捕的風險,就為了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子?

    想來想去,她還是覺得黑衣人是沖著府中的某樣東西來的。

    那晚殺她的黑衣人,或許根本不是彭震的附逆。

    她回想那渾身散發著森冷氣息的黑衣人,下意識把目光投向書案后的多寶閣,那里藏著南詔國的一疊信,封皮上署名“鄔某叩上”。

    那封信既像一個謎團,又像橫亙在她胸口的一根刺,今日已經同阿爺說到了這一步,那還猶豫什么?

    滕玉意心緒紛亂,滕紹也沒好到哪兒去,別的也就算了,朝臣造反的事女兒絕不會胡謅,阿玉說她可能會被黑衣人害死,難道這事有可能發生么?他心亂如麻,起身在屋中踱了幾步:“你說你被一個黑衣人害死,究竟怎么回事?!?/br>
    “我夢到阿爺死后,一幫黑衣人進府中殺我,那些人像是沖著阿爺的書房來的,阿爺書房里藏著一疊南詔國寄過來的信?!?/br>
    滕紹腳步猛地頓住,他的臉上,剎那間閃過震駭、恥辱、懷疑等表情,仿佛是被人迎面甩了一個耳光,又像是突然被人當胸刺了一劍。

    滕玉意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看到阿爺這幅神情仍舊暗吃一驚,阿爺像是被人捏住了心,整個人都凍住了,她簡直能聽見阿爺胸膛里劇烈的心跳聲。

    她屏息了一瞬,冷靜地開了口:“阿爺,那些信是誰寫的?”

    滕紹臉上幾乎看不見半點血色,就那樣定定看著女兒,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這些信的存在,原本他將它們帶在身上,近來因為屢屢進宮,他怕出差錯就親自在書房里的多寶閣做了個暗格,但他還沒來得及把那些信放入其中。

    也就是說,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多寶閣有一個暗格,更不會知道他即將在里頭存放一批信。

    聽了女兒這番話,他震駭到無以復加,難道世上真有所謂“預知后事的夢境”?!否則女兒怎能預知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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