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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玉在線閱讀 - 第78節

第78節

    藺承佑道:“抽不了,為防備二怪殘害百姓,各道觀的道士和大隱寺的和尚近來在街瞿巷陌中日夜巡邏,但也只顧得上城內,城外卻是顧不上,倘若再抽調些人手過來,城里就更應接不暇了?!?/br>
    看來這個法子行不通了,哪知滕玉意又道:“我的話還沒說完呢。要分而治之,未必就一定要分作兩撥。你們忘了,尸邪雖然邪力無邊,但也有個致命的弱點。只要利用這個弱點先把尸邪困住,是不是就能騰出手來專心對付金衣公子了?”

    藺承佑這才抬眼看向滕玉意。

    他笑問:“依王公子之見,如何困住尸邪?”

    滕玉意道:“上回幾位上人就說過,尸邪喜歡連人帶魂一并摧毀,剜心前往往讓獵物痛不欲生。在惑亂卷兒梨時,它扮作了卷兒梨的亡父。在對付我時,它又扮作我阿娘……如今獵物共有三個,等它闖入彩鳳樓,連它也沒法預料自己會先遇到哪一個,但它又不會放棄這種折磨人的把戲,你們猜它會如何做?”

    棄智一怔:“它會臨時變幻模樣?”

    滕玉意緩緩搖頭:“上回它為了害我特地先去上房偷我阿娘的衣裳,可見它無法變換模樣,擾亂的只是獵物的心智而已,有時為了讓獵物有親臨其境之感,甚至需在穿戴上做些改變?;蛟S是因為這個緣故,它偷走了我阿娘好幾件衣裳?!?/br>
    見樂面色一亮:“王公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尸邪若是準備不足,就沒法用幻境把獵物折磨得心智渙散,而這正是它絕對無法忍受的。所以此次它為求逼真,興許會把偷來的這些衣裳也帶上?!?/br>
    滕玉意嗯了一聲:“我猜它為了能一擊得手,事先就會裝扮好,至于它第一個要害的是誰,從尸邪露面時的穿著打扮就知道了。若是做胡人打扮,多半第一個要害卷兒梨,若是扮作我阿娘,那就是沖我來的——”

    藺承佑聽得挺認真,滕玉意平日不見得肯熱心出主意,今天一改常態,莫不是怕他對付不了二怪才如此。呵,這世上有他降服不了的妖怪嗎?

    見喜興奮地搓了搓手:“王公子說的有道理,知道它第一個要害誰就好辦了,我們有‘扼邪大?!?,只要讓那人預先在陣中等著,把尸邪引入其中并不難,而一旦困住了尸邪,就能專心對付金衣公子了,到時候速戰速決,不給二怪聯手的機會?!?/br>
    棄智撓撓頭:“可這樣也不對呀,尸邪行動何其迅速,就算能看清它的裝扮,也沒法及時傳遞消息,稍晚一步的話,就沒法把第一位獵物帶到扼邪大祝等尸邪上鉤了?!?/br>
    藺承佑從懷中取出幾根令箭樣的物事:“這兩根令箭鳴聲各不相同。假如只響一聲,說明尸邪穿戴著胡人衣裳,你們莫要耽擱,馬上把卷兒梨帶到扼邪大祝的陣中央去。如果響了兩聲,說明尸邪穿著上回從滕府偷走的滕夫人的衣裳,你們就把滕娘子引到扼邪大祝中去。只要把尸邪引進去,這陣法夠你們拖延一陣了,到時候金衣公子由我來對付?!?/br>
    眾道奪過爆竹:“唉喲喲,原來世子早就有對策了,為何不早說?”

    藺承佑毫無慚色:“昨晚出了點變故,原定的計劃也有變,這個先不提了,墻內外已經埋下了十來張金羅網,這東西困不住尸邪,但能叫它皮開rou綻,尸邪為了不吃痛,必定會繞開埋有金羅網的地方,彩鳳樓內外唯一未埋金羅網的地方,就是這棵樹下了——”

    藺承佑往前一指,滕玉意順著看過去,正是昨晚她練功時藺承佑躺的那棵槐樹??磥硭蛲砉砉硭钏钬堅跇渖?,并不只是為了跟蹤葛巾。

    藺承佑走到樹下負手往上張望,淡金色的春光從樹葉間灑落下來,為他的面龐蒙上一層柔和的光芒:“到時候尸邪一定會從此處闖入彩鳳樓,我提前在樹上等候,只要尸邪一露面,立刻釋放令箭?!?/br>
    棄智向來心細,眼看只有兩根爆竹,忍不住道:“師兄,是不是漏了一根爆竹?葛巾娘子呢,響三聲么?”

    臭小子有點長進,還知道漏了一根。藺承佑摸了摸棄智的腦袋表示鼓勵,又從懷中摸出一根爆竹對五道說:“我說的變故就是這個,本來三聲呢,是指的葛巾沒錯,但現在不行了,如果聽到了三聲,別動葛巾,把卷兒梨和滕娘子一起帶到扼邪大祝中去?!?/br>
    絕圣奇道:“這是為何?”

    藺承佑敲了敲絕圣的腦袋:“動動腦筋想一想,不論葛巾以前的心魔是什么,經過昨晚這一遭,也早就換成害她毀容的姚黃和青芝姐妹倆了,尸邪好一陣沒見過葛巾了,來時并不知道這一點,但憑它窺伺人心的本事,只消跟葛巾一碰面就會知道原來的幻境行不通了,除非它臨時再扮成葛巾最恨的姚黃或是青芝,可準備不充分容易失手,遠不如直接調換目標來得容易?!?/br>
    見天眉頭一跳:“那么它會改而攻擊滕娘子呢,還是去找卷兒梨?”

    “這我可猜不到,干脆把二人一起帶入陣中好了?!?/br>
    五道愕然:“兩個一起?尸邪一看就知道我們在設局,壓根就不會往陣法里走了?!?/br>
    藺承佑答得很篤定:“不,尸邪一定會上當?!?/br>
    絕圣和棄智滿臉詫異:“為什么?”

    “你們跟尸邪交過幾回手,還不知道這東西的習性么?它喜歡玩弄人心,喜歡掌控一切,它這次沒能預料到葛巾的變故,勢必懊惱萬分,只要動了真怒,就難以集中精神使用邪力?!?/br>
    “我懂了?!币娤厕D動腦袋看向身邊的師兄弟,“它在邪力低微時是沒法窺探人心的,到時候滕娘子和卷兒梨裝作驚慌失措跑入陣中,尸邪看不出真假只能上當,我們趁它邪力尚未恢復時啟陣,還怕它逃得了嗎?”

    眾人臉上的沮喪感一掃而空:“這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了?!?/br>
    說話間,五道對眼前這個傲睨萬物的少年已是心服口服,不知不覺以藺承佑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團結緊密的圓圈。

    滕玉意暗暗撇嘴,先前藺承佑一個字都懶得說,為何突然就滔滔不絕了?

    不過她不得不承認,聽完這番安排,她心里踏實了不少,藺承佑雖說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嘴臉,但不經意的一個瞬間,會讓人產生一種他能擎天架海的錯覺。

    見天高興了一陣,忽又道:“世子,說了這半天,只說了如何把尸邪從金衣公子身邊引開,那么金衣公子呢?”

    藺承佑聞言一笑:“它?倒也不用太麻煩,只需要把這只禽鳥烤熟了就行?!?/br>
    “烤熟?!”

    “禽妖屬金,火克金,它那雙翅膀不怕別的,最怕火燎。

    見天恍然大悟:“世子這是要做九天引火環燒灼金衣公子了?”

    見喜等人面面相覷,九天引火環并非陣法,而是設醮向火煉神君請三昧真火符箓,設壇時需法力高深的道士合作,一人打醮,另一人護法,運氣好的話,一個時辰足以,運氣不好,少說要七八個時辰。

    怪不得藺承佑說換一個地方禁足,原來指的是園子里,設壇這兩個人必須一直待在此處,哪還有工夫到處亂走。

    五道懵了一陣,猛然想起教滕玉意劍術的事,一下子去掉了兩個,剩下三個豈不會活活累死?

    “王公子,那個,你看……”

    哪知滕玉意扳著手指頭數了數:“走了兩位,就剩三位上人教我劍術了,唉,這下更艱難了,只學了兩招,還剩三十四招未學,我喝了火玉靈根湯倒是不懼疲倦,就怕三位道長熬不住?!?/br>
    話說到這份上,五道一句話都憋不出來了,因為熱氣和羞恥感更在喉嚨里,生生堵回了他們的下文。

    他們武功個個不差,滕玉意卻一天功夫都未學過,他們可以輪流休息,滕玉意卻需一個人從頭學到尾。連滕玉意都不嫌累,他們倒因為嫌累不干了,究竟是承認自己無能,還是承認自己出爾反爾?

    見天身為五人當中的大師兄,率先虎起了臉:“王公子這是什么話?不就是一套披褐劍法嗎,且看著吧,別說三個人來教你,哪怕只有一個人也能把你教會?!?/br>
    滕玉意笑瞇瞇點頭,這還差不多。

    她眼梢瞥了下藺承佑,發現他正謔笑地看著她,她探究地回視藺承佑一陣,確定他沒有要插手的意思才松懈下來。

    “見喜、見樂,你們去設醮?!币娞彀蝿Τ銮?,“王公子,剩下的招術沒時間慢慢教,一遍就需學會,老道先來兩招,王公子看仔細嘍!”

    滕玉意朗聲應了,不料剛學了半招,兩名衙役過來了,來了之后并未說話,只遠遠站在一邊。

    程伯徑自上前含笑攀談,過片刻返回:“說是奉世子的命來保護園中的人?!?/br>
    見喜氣不過:“看見了吧?看見了吧?藺承佑這臭小子,嘴上說要保護我們,心里還是存著疑,這是把我們當成兇犯看起來了!”

    見天擺擺手:“其實也怪不得他,換我也起疑心,青芝的尸首被發現那日,那口井周圍分明有些不對勁,如果青芝是被人用偏門的邪術害死的,這樓里除了我們,還有誰懂做法?”

    ***

    藺承佑并未直接回前樓,而是先去倚玉軒和紅香苑轉了一圈,眼看兩處的妓人和假母都緊閉門戶,廊道上也各有兩名衙役看守,便徑直去了青芝的房間。

    青芝住在倚玉軒西側一排不起眼的耳房里,一間房共有四個婢女,青芝出事后,另外三人也搬到別處去了。

    藺承佑讓絕圣和棄智在門外候著,自己進了房間,其實他之前已經來搜過好幾輪了,現在閉上眼睛都能說出屋子里的陳設。

    房里除了四張胡床,別無像樣的陳設。青芝的床榻在最靠里的南側,床與床之間用灰撲撲的粗布簾子隔開,因為并無窗戶,角落里有些陰暗。

    藺承佑蹲下去在床板下面摸索,摸了一晌又點開火折子,借著火光察看床板。

    絕圣在外頭好奇張望:“師兄,你上回突然用浴斛來試樓里的伶人,是因為看出青芝是被邪術害死的吧?師兄,你最開始是不是誤以為是尸邪的傀儡做的?”

    藺承佑的視線在床底下游移,:“是這么想過,但一來樓里的伶人都試遍了,沒人有中邪的跡象。二來從姚黃的死來看,青芝就是被人蓄意害死的。此事跟尸邪無關,兇手分明是個懂邪術的活人?!?/br>
    絕圣和棄智后背直發涼。

    絕圣白著臉道:“我和棄智情愿相信是尸邪cao控傀儡做的,也不愿意相信兇手是彩鳳樓里的人。師兄,我們也在此地住了些日子了,樓里的妓人和廟客個個和善,光從平日相處的光景來看,實在沒法把他們跟兇徒聯系起來?!?/br>
    藺承佑哦了一聲:“壞人會在自己臉上寫字?你們出來歷練這么久,面善心惡的人還見得少了?仁心善念用錯了地方,當心誤人誤己。昨晚叫你們在陣眼里好好打掃,可發現了什么?”

    棄智一凜:“每個角落都掃過了,陣眼應該是百年前東明觀那位祖師爺精心選的,底下連兩個龕室都挖好了,可惜唯一的絁尼羅幢上回也被金衣公子毀成齏粉了,如今陣眼里了無殘跡,也不知道東陽子道長最后怎么把二怪打入陣眼的?!?/br>
    藺承佑道:“這些我都知道了,我讓你們細細打掃陣眼,說的不只是地下,那座蓮花凈童寶像、周圍的梁柱也都不能落下,掃了一晚上,就沒找到別的?”

    絕圣和棄智忙道:“正要跟師兄說呢,第一,神像和香案附近異常干凈,應該是經常有人來打掃——”

    藺承佑心中一動:“干凈到什么程度?”

    “連層灰都沒有?!?/br>
    藺承佑遲疑了一下,從園子里那幾處水池來看,負責打掃的下人并不勤快,否則水里不會飄滿了殘枝敗葉。外頭都如此敷衍,冷僻的小佛堂照理也不會勤加打掃,

    不過彩鳳樓常有鬼祟之事,樓里的人出于對神明的敬畏自發前去打掃,倒也說得過去。

    “此外我們還在香案下的一塊地磚上發現了一個印記,這印記很淺,藏在香案后頭,別說師兄你們平日發現不了,我們就算趴在地上瞧也看不見,要不是棄智從陣眼里出來時不小心拱開了氈毯的一角,興許就漏看了?!?/br>
    “什么樣的印記?”

    絕圣從懷里掏出一張符紙:“豌豆大小,形狀說不上來,有點像星芒,又有點像婦人們戴的珠花?!?/br>
    藺承佑接過手中一看,霍然起了身。

    絕圣和棄智詫異地互望一眼。

    藺承佑面色古怪:“難怪你們不認識,這叫七芒引路印,是一種很偏門的招魂術,把人的魂魄拘來,除了問幽冥之事,往往還有凌虐之舉,說起來有損陰德,歷來為正道名流所不齒?!?/br>
    棄智打了個激靈:“人都死了,縱算有天大的仇怨也該消了呀,為何還要凌虐鬼魂?”

    絕圣“啊”了一聲:“聽說自從那對彩帛行的田氏夫婦死后,這樓里就總鬧鬼,不對,自從田允德的小妾被戚氏逼死后就不太平了。那人明知道樓里鬼祟多,就不怕招來的是厲鬼么?厲鬼被凌虐得狠了,極容易反噬到施術人身上啊?!?/br>
    “敢用這樣的邪術,當然有把握不會出錯?!碧A承佑冷笑兩聲,“你們在氈毯底下發現的?”

    兩人點頭。

    “估計是做法時不小心燒壞了,沒來得及換地磚,不巧又趕上我和東明觀道士住進了小佛堂,那人就更不敢輕舉妄動了?!碧A承佑冷笑兩聲。

    越來越有意思了,原來早在兩樁人命案之前,彩鳳樓就有人興風作浪了。

    絕圣突然冒出個念頭:“師兄,青芝也是被邪術害死的,她被殺會不會是因為發現了什么?”

    藺承佑未答腔,埋頭把床底仔細看了一遍,無奈一無所獲,只好拍拍手上的灰起了身。

    出來后依舊不往前樓去,而是拐去了紅香苑。姚黃門前有位衙役在看門,藺承佑沖那人點了點頭,繞過衙役進了房。

    姚黃的房間與葛巾的房間格局一致,但擺設略有不同,榻前一架六曲山水屏風,矮幾上擺著平托八斗金鍍銀瓶,乍眼看去琳瑯滿目,但貴重的物件沒幾樣。

    鏡臺前本來有個妝奩盒,今晨已經送往大理寺去了。

    箱篋、書架、床腳……所有能藏東西的暗格都翻過了,本也沒指望能找出新花樣,但藺承佑看的不是明面上的東西,而是暗處的痕跡。

    凡是在房中施用邪術,難免會留下點東西,或是釘痕,或是烙印,或是短劍扎過的刻痕,奇怪姚黃和青芝的房里都干干凈凈。姚黃還好說,畢竟是中了腐心草的毒而亡,青芝可是在死前七八天就開始做噩夢,如果有人用邪術對付她,又是在何處下的手。

    藺承佑在地心里轉了轉,扭頭看向胡床旁的那扇月洞窗,望見窗外粼粼的波光,心中忽然一動。

    對面是葛巾等人住的倚玉軒,而兩排屋子中間,隔著一眼碧汪汪的水塘。

    日頭開始偏西了,橘色光芒落在水面上,折射出萬點細碎的光芒,四下里光線耀眼得驚人,煌煌有如一面巨大的金色鏡子,別說刀痕烙印,連灰塵有多厚都能照見。

    藺承佑目光沿著柵格往上游移,窗內窗外皆沒有異樣,他兩臂攀住窗沿,探出半個身子往上看,把窗屜頂端都摸了一遍,連頭發絲都沒發現一根。

    藺承佑只好縮回身,胳膊不小心碰到右邊的窗棱,發出很輕微的“咯噠”聲,他耳力過人,當即轉頭一看,驀然發現右手邊的窗臺上有一塊顏色比別處鮮亮些,像是朱紅的漆面褪了色,重新髹漆過。

    他俯身細看,那地方表面上與窗棱渾然一體,只不過顏色略有變化,換作夜間或是陰天,未必能察覺,難怪昨夜和今早好幾班人搜查都沒發現這地方不對勁。

    藺承佑嘴角露出一點謔意:“藏得夠深的?!庇檬钟|了觸,木板能上下推動,取下玉帶上的匕首一撬,卡叱一聲,木板倒在了窗臺上。

    背后藏著個小暗龕,暗龕里有個小小的彩篚,表面上用木板一擋,任誰都發現不了端倪。

    藺承佑把彩篚取出,看見里頭盛放著幾鎰黃金和一些珠玉玩件。

    聽說平康坊的妓人們頗受管束,平日不論得了什么賞賜,必須上交給假母和賀明生這樣的主家,膽敢私藏的話,逃不掉一頓打罵,妓人們為了自己的日后做打算,少不得做些陽奉陰違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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