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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玉在線閱讀 - 第67節

第67節

    絕圣和棄智跳起來:“師兄讓我們畫符,才剛畫了一半,是得回去了?!?/br>
    房里的賀明生硬著頭皮對藺承佑道:“世子,除了卷兒梨和葛巾,樓里一等姿色的全在這里了?!?/br>
    里屋已經有四個在等著了,剩下的全在外屋。

    娘子們眉來眼去,一個個疑惑不解。

    藺承佑負手踱步,把每個人的臉龐都仔細看了一遍,最后推門進了里屋,俯身撈了撈浴斛里的水。

    浴湯呈淡褐色,發出陣陣幽異清香。

    “差不多了,到水里泡著吧?!?/br>
    房里的四人心突突直跳,猶豫是在浴斛外脫衣還是進去再脫衣,陡然發現賀明生還在屋外,奇怪藺承佑并沒有讓他出去的意思,而且非但賀明生不走,外屋又進來幾個老道士。

    老道士目不斜視走到里屋,一本正經道:“老道來了,不知何事相招?!?/br>
    魏紫等人吃驚道:“世子?”

    藺承佑坐到窗前矮榻上,從袖中取出幾鋌金,一鋌又一鋌,不緊不慢擱到條案上,隨后抬頭一笑:“合衣下到浴斛里,誰能在水下閉氣最久,我就把這堆金子賞給誰?!?/br>
    ***

    滕玉意回房睡了個好覺,至暮色時分方醒,起來把程伯和霍丘叫來,問:“你們可拔過獸牙?”

    程伯一抬眼皮:“娘子這話何意?”

    “隨便問問?!彪褚馊魺o其事道,“聽說獸牙極不好拔,有這回事么?”

    程伯面不改色:“晌午在前樓的時候,娘子為了打聽尸邪的要害,寧愿以酒作餌,如今剛得知尸邪的要害是獠牙,又問老奴拔獸牙之事。老奴深覺古怪,還請娘子釋疑?!?/br>
    滕玉意歪頭看程伯,悔不該把程伯帶出來,此人心細如發,萬事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她笑嘻嘻道:“程伯,有件事我早想問你了,阿爺說你剛過五十,為何頭發和胡子都白了?”

    這話是真的,程伯發須雪白,唯獨一對眉毛又長又黑,冷不丁望去,活像有人用沾滿了墨汁的毛筆在雪白的箋紙上胡亂畫了兩筆。

    程伯不為所動,藹然笑道:“尋常小娘子聽到這些詭譎之事害怕都來不及,娘子為何詳加打探?說來娘子自從得了那把翡翠劍,似乎就對妖異之事起了興趣?!?/br>
    滕玉意糾正程伯:“我這劍現在有名字了,它叫小涯?!?/br>
    “好的,小涯劍?!背滩⒓锤?,“尸邪纏上娘子,老爺沒法子才把娘子托付到東明觀和青云觀道長的手里,除祟之事自有道長一力承擔,娘子切莫以身犯險,萬一有個差錯,叫老奴如何向老爺交代?!?/br>
    滕玉意耐心聽程伯絮叨完:“程伯,你早年隨阿爺行軍打仗,說來也是英雄般的人物,如今脫下戎服打點瑣碎庶務,委實太屈才?!?/br>
    程伯面色一變:“老奴和妻孥深蒙老爺夫人大恩,此生早已把命交付給老爺,別說只是打理庶務,就是肝腦涂地也是應當的?!?/br>
    滕玉意哭笑不得:“程伯,你我閑話家常,好好地說這些做甚?雖然你以奴自稱,但我心里一直將你視作長輩,我也不瞞你,上回東明觀的道長就同我說了,小涯劍這種道家法器生來是斬妖除魔的,每隔一段時日就需拿邪祟來喂劍,若是不細心打理,終有一日變成凡品,程伯,你殫見洽聞,想必聽過這種傳言?!?/br>
    “老奴確曾聽過?!?/br>
    滕玉意慢慢摩挲劍柄:“我落水后總是發噩夢,有這劍相護才能安眠,這幾回撞見妖邪,也是有它相護才化險為夷,因此我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維系它的法力,可是我既不懂道術,上何處去找妖邪來供奉此劍?現有兩觀道士在此除妖,我可不想錯過機會,能拿二怪喂劍最好,假如太兇險,我也不會上去送死?!?/br>
    這話大半是真,只隱去了“借命”一節。

    “老奴明白了?!背滩妓髦?,“娘子不如把此劍交給老奴,老奴身手不差,等到道長們降服二怪時,瞅準機會刺其要害?!?/br>
    “這法子行不通?!彪褚饪嘈?,“此劍認主,離開我就是把普通的翡翠物件?!?/br>
    程伯繞屋踱了一陣,瞇逢著雙眼道:“老奴倒是想起一件事,早年老奴回長安,曾在坊間遇到一位故友,此人剛從南詔國戍邊回來,與老奴飲酒時說起遇到過當地的尸王?!?/br>
    滕玉意心中一動,又是南詔國。

    “尸王也是生就一對獠牙,出土后四處作亂,每晚夜襲軍營,連吃了好些士卒,當地一位善巫蠱的巫師獻策,說用兩根極韌極厲的琴弦做成圈繩,一邊一個死死套住尸王的獠牙,數十名士兵同時發力,一舉將其扯斷,軍營的將領采用了這法子,果然順利除害。尸邪的兇力雖然遠在尸王之上,但那對獠牙既能伸縮自如,理應有槽口,有槽口就好說了,一定經不起扯動?!?/br>
    滕玉意想了想道:“法子倒是好法子,待會見了幾位道長,我與他們細說說。不過這非一人之力可達成,就算除去尸邪,除祟之功算到誰頭上?哎,煩煩煩,要不還是別打尸邪的主意了,想想那只禽妖吧?!?/br>
    主仆二人正說著,霍丘在門口道:“娘子,抱珠娘子求見?!?/br>
    程伯淡淡看了口門外,給滕玉意倒了杯桂花醑,自己兩手交握,慢慢踱到一旁。

    滕玉意垂眸飲了口:“讓她進來吧?!?/br>
    抱珠緩步進來了。

    她鬢發濕透,發簪歪到一旁,白皙的脖頸上粘了好幾縷濕發,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大概是從浴斛里出來衣裳未干,外頭緊緊裹著件氈篷,饒是如此,她嘴唇仍凍得發白,進來后含淚看一眼滕玉意:“奴家給公子賠罪來了?!?/br>
    滕玉意滿臉驚訝:“這是從何說起,你何罪之有?”

    抱珠眼淚斷線珠子般往下掉,慢慢俯伏到地上:“公子苦心相護,奴家卻愚魯至極,未能體察公子之意,白白讓公子寒心,奴家如今都想明白了,自知有愧,恨不能傾力補過,只求公子不計前嫌,再給奴家一次奉曲侍酒的機會?!?/br>
    滕玉意打量手中的茶盞,慢條斯理道:“我當什么事,原來是這個。這事不怪你,《禮記》有云:‘在府言府,在庫言庫,在朝言朝,在官言官’。你雖非士庶之流,卻也需自謀己身,所作所為皆有苦衷,說來也是可憐人,方才你不嫌我多事就不錯了,我怎敢怪你?”

    抱珠破涕為笑:“王公子不與奴家一般見識,奴家感佩萬分,奴家身處樊籠,一切都身不由己,方才的事并非自愿,而是萼大娘相逼,世子他、世子他——”

    她邊說邊抬頭,胸口驀然一緊,只見滕玉意微笑看著她,雙眸亮若寒星,雖未把嫌惡明晃晃擺在臉上,但儼然已看穿她的所思所想。

    抱珠手心開始冒汗,這位假扮胡人自稱王公子的娘子,根本已將她視為一粒塵土,這簡直比方才成王世子當眾詰問她還要難堪,仿佛她的一舉一動,在王公子看來不過是個笑話。

    她下意識揪住前襟,隱約有種感覺,王公子可以想法子護她,但心腸堅硬起來,比寒冰還要冷酷。先前有過的庇佑和維護,再也別想從王公子身上得到了。

    安穩了這些日子,她都快忘了被假母和酒客打罵的滋味了,悔不該另攀高枝,下午要是不心存僥幸就好了。

    她當時是想著,王公子畢竟是女兒身,目下雖然照應她們,但哪日說不來就不來了,只有入了成王世子的眼,日后才有指望跳出這火窟,哪知她孤注一擲,卻換來一場羞辱。

    她不甘心兩頭都落空,忙又擠出幾滴眼淚道:“王公子?!?/br>
    滕玉意重重把茶盞往桌上一擱,程伯和霍丘近前道:“抱珠娘子給自己留些體面,公子叫你走就走吧,往后也不要來了?!?/br>
    抱珠睫毛微顫,再抬頭滕玉意眼睛里已經有了冷意,她身子一抖,灰頭土臉起了身。

    作者有話要說:寄附鋪:類似于后來的當鋪,唐時一般開在西市。

    第35章

    抱珠前腳剛走,絕圣和棄智后腳就來了:“王公子,我們打算去小佛堂借點符紙來用,天色不早了,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去?”

    兩人蔫頭耷腦的,估計還在為下午的事不安。

    滕玉意是個閑不住的人,打從知道尸邪和金衣公子的要害在哪,就一直琢磨著做些什么,聽說要去見五道,很痛快就應了:“走吧?!?/br>
    進門就看見小佛堂里散亂堆放著許多竹簡,東明觀五道正埋頭找東西。

    “咦,王公子怎么也來了?”見喜推開腳下那堆包袱,笑嘻嘻道,“快請坐?!?/br>
    絕圣和棄智問:“前輩們下午去了何處?晚輩前樓后苑找了許久?!?/br>
    “我們能去何處?還不是跟世子待在一起?!?/br>
    絕圣棄智一驚:“跟師兄待在一起?”

    見仙瞧他二人神情,捧腹大笑起來:“難怪你們師兄沒事就罵你們,小腦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見樂把手中卷帙扔到旁邊,哼哼道:“別光顧著笑他們,藺承佑叫你過去時,你不是也屁顛屁顛地以為有好事?”

    見仙眼睛一斜:“你又知道了?扶正黜邪對貧道而言是天大的好事,我不該高興嗎?”

    滕玉意早就覺得下午的事不對勁,聽了這話倒也不奇怪:“各位上人幫著世子除祟去了?”

    “算不上除祟,早上那個青芝不是死得稀奇嘛,世子懷疑樓里混進了邪祟,下午叫我們過去幫忙?!?/br>
    見美接過話頭:“那東西半人半祟,被尸邪cao控卻不自知,平常的識鬼法是驗不出來的,只能用不尋常的法子來試?!?/br>
    絕圣和棄智腦中白光一閃,師兄讓人準備那么多浴斛,原來是為了這個。

    “師兄把讓樓里的小娘子叫過去,是想找出妖邪?”

    “不然呢?”

    絕圣和棄智窘迫地抓了把頭發,虧他們說了一堆不知輕重的話,師兄估計要氣死了。

    滕玉意撇撇嘴,也不能怪絕圣和棄智想歪,藺承佑瞞著別人也就算了,連兩個師弟都瞞在鼓里,聲勢弄得那樣大,被人當作yin徒也無可厚非。

    “師兄該不會是把陰指符融到浴湯里了吧?!?/br>
    “沒錯,那東西雖說已經半人半鬼,但還留有一半心性,有重金作餌,必然會想法子在水里閉氣,但她既為尸邪所用,七竅早已被陰氣鉆了空子,只要在浴斛里泡得稍久些,就能露出破綻?!?/br>
    滕玉意好奇道:“所以找到那人了么?”

    “沒有?!蔽迕览Щ蟮貒@氣,“這法子用來試半陰半陽之人歷來萬無一失,可今日逐一試下來,竟無一個有異?!?/br>
    棄智蹲下來托腮思忖:“樓里的娘子都查遍了么,會不會漏了什么人?”

    見天搖頭:“世子把樓里負責掃灑的婆子都叫去了,連賀明生都被逼著在湯里泡了一晌,老老少少查了一圈下來,始終沒能發現誰有異?!?/br>
    見美朝滕玉意一指:“也不盡然,王公子她們不就沒過去試水么?”

    “那是因為她們三個不可能是傀儡?!币姌贩_手中的竹簡,“你們別忘了,卷兒梨和葛巾娘子曾被妖邪擄走,好險才救回來,王公子則被尸邪追襲了兩次,尸邪如果只想讓她們做傀儡,不必如此麻煩,大不了喂她們吃點唾沫就好了,保管乖乖聽它的話?!?/br>
    滕玉意一驚:“尸邪把人變成傀儡的法子就是喂唾沫?”

    見樂拍腿大笑:“是不是很惡心?它的唾沫很寶貴,輕易不給人用,但只要喂上一口,即便那人面上與常人無異,身心卻被cao控得死死的?!?/br>
    滕玉意一個激靈,照這么說,那晚在成王府淪為傀儡的幾個人,豈不是都吃過尸邪的唾沫?她想起那位南詔國的顧憲,他醒來若是知道自己被尸邪喂過口水,怕是會惡心到個把月吃不下飯吧。

    “唾沫喂得多,被cao控的日子長。唾沫喂得少,被cao控的日子短。這法子粗暴直接,弄來的傀儡也很聽話,就算最后被尸邪剜心,傀儡也不會有怨憤之氣,所以尸邪絕不會取傀儡的心,能被它取心的,一定是神智清醒之人,因為只有這種人才有七情六欲,才能被尸邪的幻境折磨得痛苦不堪?!?/br>
    見喜道:“此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上回卷兒梨和葛巾被救回來后,馬上就被喂了清心丸,對淪為傀儡已久之人,此丹效用不大,但如果剛被尸邪cao控,一粒就可以讓她們清醒?!?/br>
    滕玉意暗暗點頭,怪不得藺承佑那么痛快就答應放走卷兒梨,原來壓根就沒打算叫她進去試水。

    她裝作不經意道:“既然該試的人都試過了,是不是說明樓里并未藏邪祟?那么青芝的死也就無甚可疑了,就是投井而亡吧?!?/br>
    見天把嘴撅成一個花骨朵:“早上我也瞧了,單看青芝的尸首,分明就是嗆水而亡。倒是世子蹲在青芝尸首邊看了一陣,似在青芝的衣裳上發現了什么,但井邊既無邪祟跡象,也無布陣過的遺痕,沒等我仔細察看尸首,法曹就聞訊趕來了,再之后就把我驅到一邊,不許我靠近了?!?/br>
    見仙困惑道:“這么說世子一定發現了什么,為何一字不肯提呢?”

    “世子多半有他的顧慮,我只奇怪青芝若是被人所害,兇手為何就不能再等幾天?非得趁我們和世子都在的時候下手,就不怕露出馬腳?”

    滕玉意想了想,彎腰把腳邊的竹簡撿起來:“想來已經到了非下手不可的地步了。青芝不死,那人的把柄隨時會被抖出來,青芝死了,你們未必查得出真相。我猜兇手賭的就是這個?!?/br>
    就聽門外有人道:“王公子不在自己房里待著,跑到我們這來串門來了?”

    眾人一扭頭,外頭進來個錦衣玉冠的少年,不是藺承佑是誰。

    絕圣和棄智好似被火燙了屁股,一下子從地上彈起:“師兄?!?/br>
    藺承佑背著箭囊,鬢角上似乎有汗,進來后瞟了滕玉意一眼,隨手將手中的東西扔到條案上。滕玉意瞄過去,小小的一包,也不知裝著什么。

    眾道奇道:“世子,你這是去哪了?怎么看著像剛跟人交過手?”

    藺承佑道:“正要跟你們說呢,關于青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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