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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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三點,李曉言覺得有人在戳她的腰,她茫然地睜開眼睛,看見小錚睜著大眼睛看她。 李曉言剛要說話,小錚就捂住了她的嘴,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后他翻身下床,拉著他姐的手臂往門口去。 李曉言莫名其妙地跟著他,小錚像個偷雞賊一樣打開門,然后輕手輕腳走到李曉言媽的房門外,放低身子貼著地面,把耳朵對著門縫,李曉言看了十秒鐘,決定照做。 她剛把耳朵貼在門縫上,就聽見里面低沉的嗚咽聲,還有竭力壓抑的痛苦□□,李曉言心頭緊擰,當即就想拍門,但手距離門還有一根頭發絲的距離,李曉言就停住了。 ——我沒事。 ——上什么醫院,去給那幫騙子送錢? ——生死有命,老娘認! 李曉言都不用多想就能猜到她媽要怎么回她,她悄悄走回屋,等小錚進房間后把門關上,盤腿坐在床上想辦法。 那種久違的慌亂再次席卷而來,李長青出事前幾個月,她就一直覺得不對勁,但她沒有深究,直到最后事情越來越糟無法挽回時,她才發現真相。 這份陰影就像咬了她一口的蛇,足以讓她見到繩影就開始怕。 她得想個辦法讓她媽去醫院。 李曉言一夜未眠,小錚抱著她一只手臂睡到了大天亮,第二天一大早,李曉言就起來煮粥,等煮好粥后叫她媽出來吃飯,李曉言媽稍微整理一下就出來了,黑眼圈十分明顯。 李曉言假裝沒注意,她把小錚叫醒,三個人就著咸菜喝粥,吃到一半李曉言忽然說:“媽,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我覺得你可能是傳染病?!?/br> 李曉言媽正要發火,聽到這句話就瞬間愣住了。 李曉言皺著眉說:“我聽我同學說過,最近好多人都是你這種情況,看起來像是感冒,但其實還挺嚴重的,我有個同學已經被他媽傳染了,連軍訓都沒去?!?/br> 李曉言媽眼睛瞪大了兩圈,她記得那個面攤老板說過,有個村子都染上了什么病,看來這種病真的會傳染,但到底是怎么傳染開的,她自己并不知道。 如果拖延下去,她把病傳染給曉言和小錚,這就不是開玩笑了。 “媽,現在去看說不準吃點藥就好了,要是拖成大病,再傳染給我們,到時候一家人可能只能等死了?!崩顣匝岳涞恼f道,掀起眼皮看了她媽一眼。 李曉言媽果然被她的眼神鎮住了,這孩子心冷她知道,但就算李曉言的心是用南極的寒冰雕成了,那也是她女兒,她還得護著她。 “我肯定沒事,那我周一去瞧瞧,放心,死也只死我一個,不會拖累你的?!崩顣匝詪尳吡S持住表面的平靜,冷淡的回道。 “嗯,早知道早安心?!崩顣匝圆幌滩坏瓚司?,默默喝著她的粥。 整整兩天時間,李曉言都在抽背小錚的課本,小錚的進步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學過的課文幾乎都能一字不落背下來,顯然下了大功夫。不過數學方面要差強人意一些,他的邏輯思維依舊很差,做算術題全憑記憶,一旦跳躍到要依靠邏輯思維來解決的題,就雙眼抓瞎了。 李曉言撓了撓自己的頭發,都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她自己擅長數學,哪怕是普通孩子理解不了在她看來完全白送分的題,她也會抓狂,更別說小錚這種連邏輯之門都還進不去的,她簡直絕望。 “不是,那你上期數學怎么考的100分,你不會是抄的吧?”李曉言氣狠了,開始做起最壞的猜想。 小錚趕緊搖頭:“是,是,老師講過,我記住了?!?/br> 哦,原來還是背的。 李曉言長吐一口氣,繼續把書扯過來:“看著,小明今年7歲,他媽比他大21歲,那他媽今年幾歲?” 小錚皺著眉,神色凝重的看著那道題,好一會兒沒吭聲,又非常有原則的堅決不亂說,直到李曉言再次忍不住擦槍走火:“7加21是多少?” “28!”小錚雙眼倏然亮了。 李曉言:“那小明7歲,他媽比他大21歲,他媽多少歲?” 小錚皺眉:“……” 李曉言:“……” 這個問題很難嗎?這兩個問題之間的直系親屬關系有那么隱晦嗎? 李曉言抓了抓頭發,捏了捏小錚的后脖子,強忍住自己想把他拎起來一把扔出門的惡意,繼續沉下聲問:“假設你今年7歲,姐比你大21歲,那姐今年多少歲?” 小錚瞪著前面的虛空好幾秒,忽然拍了下桌子:“28!” “唉,”李曉言都給他氣笑了,“你以后干脆把所有應用題的主角都換成我和你得了?!?/br> “那假設你今年7歲,姐大你8歲呢?” “15!” “聰明,那姐今年20,你比我小10歲呢?” “……”小錚看了姐好一會兒,不那么確定的說,“10?” 李曉言舉重若輕的拍了拍小錚的腦袋:“答對嘍,就是10?!?/br> 整整兩天時間,李曉言覺得過的比她中考還心累,晚上幾乎是癱倒在床一步也不想動,那個小破孩還好不知趣的硬要往她懷里湊,弄得李曉言都想管鐵扇公主接把芭蕉扇,一扇子給他吹沒了最好。 李曉言媽起床后往李曉言房間偷偷打望,發現姐弟倆都不在里面,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的,應該都去上學了。 她簡單梳洗一下,也沒吃早飯,從箱子里摸出一百塊錢,便十分不情愿的往醫院去。 醫院離得不算太遠,但因為她心不甘情不愿的關系,偶爾又扭頭往回走幾步,所以不算太遠的路程硬是讓她走出了唐僧西天取經的磨蹭,差不多走了一個鐘頭,才終于踏進了醫院的大門。 她在門口站了差不多五分鐘,才下定決心走進去。 醫院里人來人往,李曉言媽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但依然摸不到脈絡,足足問了四個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才終于掛上號,找到門診室,在外面的小板凳上別扭的等待著。 而在離她不遠處的一個拐角,李曉言銳利的目光始終停在她身上,防備她中途逃離。 她今早一出門,就跑到離得近的同學家讓他幫自己請一天假,然后坐在棚戶區附近的一個巷口油條店里,足足等了兩個小時,才等到她媽猶猶豫豫的走出來,這一路上并不好偽裝,不過也許是她天生有當混混的潛力,她媽硬是沒有半點察覺。 該李曉言媽進去了,她沒過多久就走了出來,手里拿個單子四處詢問,直到她找到繳費和抽血的地方。 抽血的地方倒是沒多少人,李曉言站得比較遠,看不清她胳膊上有什么,但能看見抽血的護士看見她的手臂時,很明顯的嚇了一跳,急忙帶上了手套。 李曉言媽看著自己手臂上的兩塊小血斑,又看見護士的神情,才覺得可能真的比較嚴重,她一直以為手臂上的小血斑是抽血弄得,類似于淤血之類的東西,一直沒大在意。 “姑娘,我得的是什么病啊,嚴重嗎,會傳染嗎?”李曉言媽急忙問道。 護士瞪著眼珠直冒冷汗,這個病她最近見過好幾例了,但她不能斷定一定就是,十分生硬的回答:“要驗過血才知道是什么病,這要問醫生?!?/br> “哦,”李曉言媽一生要強,凡事都習慣性分個高低貴賤,聽見護士這么說,心里免不了感嘆一番,“果然學習好才能當醫生啊,學習不好的只能當護士,啥也看不出來,嘖?!?/br> 她又想起自己的“寶貝”女兒,雖然那小混蛋和可愛二字完全沾不上邊,但腦子是夠用的,將來就算學醫也一定是當醫生的料,想到這里她連手臂上的血斑都不那么在意了。 “您家里沒有電話嗎?”護士抽完血問道。 “沒有,我什么時候來取呀?!崩顣匝詪尶粗?。 “您要不就在這里等吧,今天就能出結果,別走太遠?!弊o士皺著眉說道。 “哦,那也行?!崩顣匝詪寖H用斜眼一瞥,就看見醫院里那些往垃圾箱和過道上飛出的空瓶,眼睛唰地亮了。 李曉言媽一走開,就開始順著過道拿空瓶,每個垃圾箱都躲不過她的搜索,她就這樣開始旁若無人的cao持起了今天的營生。 李曉言長長嘆口氣,往醫院門口方向走去。 她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門口邊的長廊上望著進進出出的人群,醫院恐怕是這個世界最沒有遮擋和粉飾的地方,生門和死門無障礙互通,往哪里走都好像在進來人的一念之間。 氛圍壓抑,卻也平靜,好像行到水窮處,才能坦然坐看云起時。 李曉言愣神的時候,忽然聽到背后的哭聲,不知道何時有個男人坐到了她身后的長板凳上,男人穿著皺巴巴的襯衫,褲腿被磨得變成了一綹綹須,他雙手捂住臉抽噎著,手里還夾著煙,哭聲越來越大,最后變成了嗚咽。 “嗚——嗚——”男人邊哭邊搓揉臉上的淚水,原本微黃暗沉的臉在他的搓揉下漸漸變紅,李曉言看了兩秒,腦子決定立馬離開,但她好像被小錚傳染了,身體變成了失靈的機器人,鬼使神差的坐在了那個男人的邊上。 “哎?!崩顣匝砸矊ψ约簾o語了。 “大哥,為啥哭???”李曉言淡淡問了句,不過男人在悲情的催化作用下沒有覺出她冷淡,反而認為她和自己同病相憐,走到了絕路。 “我——嗚——我老爹——快沒了——肺——肺癌——”男人邊說邊哭,聲音抖的不成樣,李曉言心下一沉,感覺到一股濃的化不開的窒息感。 “我老娘早沒了——如今老爹也走了——我——沒根了——”男人有了傾訴對象,越發悲恫,差不多要進入嚎啕大哭模式。 “大哥,我也沒爸?!崩顣匝哉媾滤薜绞詹蛔?,突然說了這么一句,說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無意間自行揭開了這道一直不想碰的傷疤。 “???”男人哭聲一滯,他抬頭仔細打量這個女孩,估摸她最多十七歲,“咋,咋沒的?” “誰知道呢?”李曉言的眼眸黯然清冷,望著上面灰撲撲的天空,“也許是自殺吧,有人說他跳河死的,不過……” 不過少了一些身體器官,到底是怎么沒的,李長青到底遇到了什么? “不過什么?”男人被李曉言周身散發出的森冷氣息包裹著,無意間連自己的傷痛都淡化了一點,在這種時刻,那些家庭完整的親朋好友居高臨下勸他節哀,遠比不上一個和他有共同經歷的人告訴他生死之門朝所有人打開管用。 李曉言苦笑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她攤開手:“大哥,能給我一支煙嗎?” 男人看她年齡小,本來不想給,但進了醫院這種地方,誰他媽還在乎那么多。 他摸出一支煙遞給李曉言,給她點上:“煙不好,湊合一下?!?/br> “謝謝大哥,大哥,叔是怎么得的肺癌?”李曉言問道。 “累的,”男人猛抽一大口,一想到自己的爹,眼眶霎時發紅,淚水又一次卷土重來,“媽沒得早,為了養活我們兄妹幾個,什么臟活累活都干,還做了很多有毒有害的活,身體不舒服也不愿意治,一直拖著拖著,就拖成了晚期?!?/br> 李曉言默默聽著,沒吭聲,男人也沉默了,兩人一直吸完一根煙都沒再說話,沉浸在各自的回憶里。 “對了,你剛才說的不過什么?”男人扭頭看著她。 李曉言愣了一秒回道:“不過真正的原因是窮,家里太窮了,我跟他的關系也不好,他承受不住就逃了?!?/br> 男人聽了這話,仔細打量李曉言,這孩子長得真是好,幾乎能看出出未來的俏麗模子,但她眉心間的陰郁氣相當濃郁,都快把她的少女氣給蠶食殆盡了。 “你恨他嗎?”男人仔細斟酌了一下語言,小心翼翼的問道。 李曉言冷笑一下:“恨什么,死有何難,活著才難,他要逃就逃吧,但愿他下輩子投個好胎,過點好日子?!?/br> 男人聽完這話,心里微微一動,他沒讀過幾年書,實在形容不出此刻的感受,但他聽完李曉言的話,好像覺出那么點無可奈何的通透。 李曉言站起身拍拍男人的肩膀:“大哥,看得出來你們父子關系很好,他快走了,你就心平氣和送他最后一程吧,別在這里浪費時間,以后再哭也不遲?!?/br> 李曉言扔了煙頭,站起身慢慢走進醫院大樓,男人靜默了好幾秒,將煙頭扔進垃圾箱,趕緊跑回了住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