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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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曉言軍訓完,就立馬飛奔回家,她開門進去就感覺屋里有股壓抑腐敗感,在她心上不輕不重按了一下。 “媽,我回來了,”李曉言聽到房間里傳來的咳嗽聲,去輕輕敲了下門,想開門進去卻發現門從里面反鎖上了,“你怎么了,感冒了?” “……咳咳……”房間里傳來一連串咳嗽聲,過了一會兒,才聽到李曉言媽有些沙啞的嗓音,“嗯,感冒,不礙事,你吃飯沒有,自己先弄點吃的?!?/br> 李曉言又拍了拍門:“吃藥了嗎,要不要我給你買藥?” “不用,吃過藥了,讓我睡會兒,晚飯再叫我?!崩顣匝詪屩沃岣吡寺暳?。 “好?!崩顣匝詰艘宦?,便去洗米做飯了,連帶把家里大掃除一遍,她看著家里那些rou眼可見的灰塵,有些訝異。 小錚雖然會掃地了,但還沒有學會打掃地面以上的外表層,李曉言媽是個挺愛干凈的人,以前總是見不得這些灰塵,就連角落里都要擦得锃亮整潔,如果小錚沒有打掃到這些地方,照理說她媽一定會打掃,但是看這些灰塵的密集度,估計積攢了好幾天了。 等到她把衛生打掃完,門外就傳來“咔噠”一聲響,小錚擰開鎖走進來,他一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拿個拖把立在屋中,頓時就呆住了,站在門邊沒動靜,連鑰匙都忘了抽出來。 “不認識了?”李曉言指了指自己,“才半個月而已,你這個小白眼狼,養條狗都比你會認主人?!?/br> “姐!”小錚一把撲了上去,力量大的讓李曉言都往后踉蹌了好幾步,差點沒直接仰著栽過去。 他把頭埋在李曉言的胸前好半天,等李曉言抓著他的頭發往后扒拉時才肯松開,一雙明若晨星的眼兀地抹上了一層淡淡的殷紅。 “哭……”李曉言看見那雙眼,把后面的“錘子哭”咬在了牙縫里,使勁咽下,她不喜歡太膩歪的人類生物,但她也半個月沒見過這孩子了,雖然是個撿來的弟弟,但這么久的朝夕相處,她和這孩子之間的連接恐怕比她想象中還要深一些,說是親姐弟那種感情也談不上,更像是風雨中相依為命的兩個孤魂野鬼吧。 “好了,洗手吃飯,晚上我還要給你抽背?!崩顣匝阅罅四笏南掳?,又褥了一把他的頭發,頭發有點長了,都能扎小角了,確實該剪了。 小錚把書包放下,飛快洗好手,李曉言去敲她媽的屋門,可是屋子里沒回應,李曉言敲了兩聲就沒敲了,她估計她媽睡著了,不敢打擾。 姐弟倆默默守在一起吃飯。 小錚雖然在進行吃飯的系列動作,但眼神卻沒從李曉言的臉上挪開過,都快給李曉言看發毛了,小錚不像普通小孩那樣懂得察言觀色和適量偽裝,他的關注點在哪兒,就會一直盯著哪兒,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盯什么。 李曉言擰著眉看他:“怎么,我臉上長痔了?你要數數多少顆?” 小錚聽不懂什么“痔”,他放下碗筷,跑去房間,往書包了搜索了一下,就拿出一張畫紙跑了出來,恭恭敬敬遞到李曉言面前。 “姐,禮物?!毙″P笑了一下,眼角微彎,原本不算小的眼睛瞬間變成了一道月牙,甜出了一種“人畜無害”感。 李曉言叼著筷子接過畫,那張冷冰冰的酷臉在看見畫面的瞬間,發生了奇妙的轉變。 李曉言瞪大眼睛,臉部肌rou的微微轉動,就將她原本的冷酷一掃而盡,仿佛初入大觀園的劉姥姥,震驚的模樣好像自己來到了一個另一個奇妙世界。 畫面上的人是個從臉頰到胳膊都微微發黃,可是腹部卻白白的少女,她正撩起袖子擦頭上的汗水,衣角和胳膊擋住了臉,只露出一小塊額頭和一點眼睛的尾角,另一只手支在長錘上,汗珠顆粒畢現,浸濕了她身上那件黑白不明的衣裳,衣裳的袖子處破了三個洞,被撩起來搽汗的時候陽光正好透過那些洞射過來,交匯在看畫人的視角里。 李曉言的嘴半張半閉,哆嗦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從五感消失的入定狀態中走出來。 “……這畫,不是,你什么時候會用顏色了?”李曉言看著這張比照相機還“寫實”的畫,驀然反應過來她整個暑假都累的像條狗,完全沒搭理小錚在做什么,這小崽子每天見她回來,就趕緊做好飯,洗衣服,然后出去練幾招拳腳,這些她都看在眼里,但是白天呢? 白天他在做什么,李曉言完全沒理會。 “姐,家豪哥哥暑假,就教我用顏色了,其實,他也不太會,我自己琢磨的,”小錚在換牙,說話漏風,句子一說長聽起來就有點喜感,“我,沒跟你說,是想給你個,驚喜?!?/br> 李曉言心里一跳,這小家伙居然還會使心計了。 不過這畫畫得確實好,也許在專業人士看來會有另一番點評,但在李曉言這個完全沒有審美品味的人眼里,這畫已經是她十幾年生命里見過的最高水準了。 “小錚,你以后想干嘛,是不是想當畫家?”李曉言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端出了一副大人的模樣。 小錚搖搖頭,很嚴肅的說:“不要?!?/br> “嗯?那你想做什么,有理想嗎,學校老師不是最愛教人樹立理想嗎?你的理想呢?”這話一說出口,連李曉言自己都覺得牙酸,她一方面覺得學校里那些不實際,沒啥用,另一面卻還是要用學校那套教育小錚,可見一個人在某種規則中長大,無論她喜不喜歡,認不認可,她也只能是規則中的一員,除非她某一天有能量踏出規則,找到更廣闊更堅實的真相。 小錚這次沒有不靈光,在李曉言問完這番話后,他就不過腦的脫口而出:“掙大錢,買車買房,還要養你?!?/br> “……”李閻王仿佛意識到什么,眼角一跳,“是高凡教你的?” “嗯!凡哥說你要賣身養我,我不要你賣身養我,我要掙大錢,才能保護你?!毙″P的眼神越來越沉,好像月色散盡后的深幽寒潭,讓人微微發顫。 李曉言此刻簡直想把高凡削成生rou片,但眼下不能發作,只能小心翼翼的套小錚的話:“你知道賣身,咳,是什么?凡哥跟你說過?” 按他的經驗,高凡應該是嘴漏隨口說的,小錚一定會問“賣身”是什么,按照高凡的德行,他也許會順口說一些不該說的,話說出口了才知道掩住自己的嘴巴。 果然,小錚點點頭,聲音很輕,卻很堅決:“我媽以前做的就是……?!?/br> 李曉言渾身一激靈,后背泛起了白毛汗。 對于普通人來說,血腥的記憶最好不要一次次想起,免得沉淪其中走不出來。 但是對于這個孩子來說呢?李曉言不確定,所以她一直以來都從不談論許錚的母親和爺爺,免得讓小錚回憶起那天的情景,小孩子忘性大,能忘干凈最好忘干凈,不要被帶血的毒蛇咬住,一次次拖回那個潮濕陰冷的xue洞。 “小錚……”李曉言開了頭,卻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其實她也很想問,血案發生那天,你看見了什么,你對此有什么想法,你為什么不哭不鬧,你害怕嗎,你想念你母親嗎…… 可是…… 李曉言伸出一只手環到小錚的腰上,把他往自己懷里摟了過去,俯下身在他腦門上輕輕親了一口:“跟我說說,你那天害怕嗎?” 小錚以前的記憶其實是斷片的,連不起來,除非再次看見同樣的場景,否則他很難從腦袋里拉出那天的回憶。 但是這么長時間的訓練,他原本不太靈光的身體機器已經被修復了很多,那些片段被努力拉扯時,竟然能一點點露出它原本的顏色,再加上共情能力的提升,一些原本沒有那么大震動的事情竟然開始慢慢發散出它遲到的威力。 在高凡說漏嘴的當天晚上,小錚就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夢里不停出現曾經發生過的場面,他媽是怎么被一刀刀捅斷氣的,他那個爺爺是怎樣一副扭曲的兇相,還有那蔓延四處的血流,他自己坐在邊上呆呆看著…… 恐懼和愧疚,這兩個原本和他毫無關系的情感像龍卷風一樣掀翻了他的堡壘,把他嚇得無處躲藏,只能死死咬著棉被,在噩夢中陷入一場崩潰。 “姐,我不后悔,”小錚似乎沒聽懂李曉言的問話,回答的牛頭不對馬嘴,“你在外面,我就在外面?!?/br> 李曉言有些聽不明白:“什么?” “姐,以后我賺錢養你?!毙″P似乎忘了方才的談話內容,微微一笑,又把對話拐回了最初。 李曉言倒抽一口氣,更加糊涂了,但她情商再低也能感覺到,這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崽子真的變了。她想起劉家豪曾經說過的話,這些孩子就像是外星球來的,不懂地球的規矩和語言,如今看來,就像是這小崽子已經有了連接這個世界的途徑,開始掌握這個世界的規矩,甚至開始努力去獲取這里面的規矩了。 “吃飯,我給你記住了,以后你不養我我就……”她還真沒想出就這么著來,在她的思維里面,一直想的是自己要怎樣賺錢養別人,如今有人說要掙錢養她,這位長久以來甘為人梯的曉言姐一時半會兒還真適應不了從農奴到地主的思維轉換。 好在小錚也不需要她的答案,立馬顛顛兒的坐回座位,開始扒碗里的飯,李曉言把手里的畫拿回房間,放在她擱冬衣的箱子里,確認不會被壓皺以后,才默不作聲的走出來接著吃自己的飯。 晚上快九點的時候,李曉言教完小錚幾個新招式,兩人才前腳貼后腳走回家,李曉言看見留下的飯菜少了一些,知道她媽已經起床吃過了,又去敲了敲房門。 李曉言媽像木雕一樣在床沿邊呆坐著,她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要怎么向女兒開口。 她怕醫院貴,所以一直沒去醫院檢查,她去過采血站一次,那里已經被關了,門口賣面的人說好像是發現一個村的人都感染了什么病,不僅僅是這里,全國的采血站都在關停,他自己租了一整年的鋪子,盤不出去,只能硬著頭皮熬下去。 李曉言媽當時就嚇軟了腿,回來后在途中休息了四次,才勉強撐著走回了家,身體的感覺在驚恐中被無限放大,原本她認為的小毛病也好像瞬間爆發了威力,立馬將她折騰到臥床不起。 告訴李曉言,李曉言一定會拖著她去醫院,小病固然好,要是大病呢?她第一反應都不是自己會不會死這件事,而是得花多少錢。 這家人光是活下去就已經耗盡了全力,不能再被看不見底的醫藥費拖垮。 可是不告訴李曉言,她又害怕自己會像老全那樣一天天被病魔吞噬,直到不得不像他那樣走出最后一步。 問親戚借錢是不現實的,救急不救窮,救窮不救長期不見底的病,何況親戚又有幾個容易的。 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不告訴李曉言,自己悄悄去檢查一下,如果真是治不好的絕癥,那就只能接受這場命運。 李曉言媽打開門,瞪著李曉言:“敲什么敲,喊一聲我就聽見了?!?/br> “不是,媽,”李曉言看見她臉色蒼白,頭發也亂七八糟的,好像精氣神都被吸走了一樣,“你去醫院看過嗎,什么問題?” “就是普通感冒,”李曉言媽捻好頭發,努力擠出一絲笑,“你回來正好,趕緊給那個倒霉孩子把毛給剃了,他那頭發再長長一點,人家都要把他當姑娘了?!?/br> “你去醫院看過,醫生開的藥呢?”李曉言還是有些不放心,在她印象里,她媽一直都是精神百倍,可以舌戰整條街的孫二娘,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媽這么頹唐的狀態。 “哎呀,就是普通感冒,過兩天就好了,我去診所買藥了,去醫院那不是劫貧濟富,檢查一大堆最后還不是開點感冒藥,老娘又不傻?!崩顣匝詪屵呎f邊去燒開水,從雜物盒里拿出一把剪子,小錚的頭發一般都是李曉言剪的,不讓她碰。 李曉言聽了這話,沒再繼續糾結這個話題,慢悠悠給小錚洗頭,又給他把長毛削短一些,小錚像個小狗一樣享受著他姐給他做造型,李曉言媽在旁邊看著,眉眼微彎。 她膈應小錚是真的,但她打心眼里疼小錚也是真的,這兩種矛盾的情感一直在她心里糾纏著,就看什么時候適合釋放其中一種。 在眼下這個環境里,溫和的情感顯然占了上風。 “比你小時候還好看,你小時候其實挺丑的,后來不知道為什么長變了,你弟弟比你乖多了,以后肯定是個大帥哥?!崩顣匝詪屢锌吭陂T邊點評著,無論何時也改不了她顏值黨的本質。 “說不定現在好看,長大就變丑了呢?!崩顣匝赃吋裘呎f道。 “呸,就你還分得出美丑?”李曉言媽說到這里都想笑,“我一直以為你連美丑都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傻愣子一個,你看他的骨架子就知道,以后一定長不歪,那些長歪了的本身骨架子就不過關,只是靠小孩的稚氣撐著,才勉強算好看?!?/br> “喲,您不去相面簡直屈才了?!崩顣匝月牁妨?,她自己確實對美丑沒有什么太大感覺,理解不了顏值黨的狂熱。 “不過光看臉也不行,你看我就是因為臉選了你爸,結果呢……”李曉言媽兩手一攤,“過成今天這樣,那些選個丑的有本事的女人,到現在都比我過得好?!?/br> 李曉言手里的剪子停頓了一下,她苦笑著回道:“后悔嗎?” 李曉言媽冷笑著嘆了口氣,搖搖頭:“不后悔,長得太丑我恐怕每天對著他連飯都吃不下去,雖然窮了一輩子,但沒虧著我這雙眼睛啊,不僅是你爸,還有你,如今還有你弟弟,算起來我足足看了好看的臉幾十年,賺了?!?/br> 李曉言輕輕笑了下,繼續捻著頭發剪,她的剪發技術在這兩年間有了很大進步,雖然比不上理發店員工,但給小錚剪平整了還是輕而易舉的。 “好了,人模狗樣的,明天再抽背,滾去睡覺?!崩顣匝耘牧艘幌滤哪X袋,許錚立刻去擠牙膏刷牙洗臉,飛快鉆進了被窩,率先當起了今日的暖床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