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
書迷正在閱讀:生命擺渡人、他從火光中走來、臣貌丑,臣惶恐、爆寵小萌妃:王爺太專情、無敵衰神系統、甜蜜試婚:容少,強勢寵妻、七夜歡寵、入局、婢女異聞錄、著迷
我朝他粲然一笑:“放心,我從來都不愿記起那些過往的?!?/br> 落日在西邊天際掛著,有凜凜寒風吹來,我攏了攏披風,看著那邊招呼大家去用晚飯的李氏,露出一個同情的笑來。 晚飯后,劉公子約羲赫作畫。我們有求于他,只好應了。李氏自然是要跟去的,我想了想,也同去了。 既是梅花開放的時節,作畫自然是畫梅。 羲赫的畫工得大羲名家指點,自然不俗。此時簡單幾筆勾勒出一幅墨梅來。劉公子那邊,以粉彩畫了一樹紅梅。 我看著那樹紅梅,突然想到,入宮前,三哥也是為我畫了一幅紅梅折枝圖,卻在我入宮前半年里,突然不見了。不過,這些都是屬于凌雪薇的過去,我便不再想了。 “薇兒,你來看看?!濒撕諉疚?。 我上前,只見畫上是幾株梅樹,枝頭上點點梅朵,另畫了飄零的梅花在空白處。我覷一眼那邊正交談的劉公子極其夫人,見他們沒有注意這邊,便取了筆,在羲赫的畫上寫下“不信試看千萬樹,東風吹落便是春?!敝蟪恍?,將筆交到他手中。 心中涌起溫暖,這便是我曾經向往的生活。與心愛之人添香并立觀書畫,看步月隨影踏蒼苔。兩情相悅,如刀斷水分不開。不用去擔憂有人分去那個人對我的寵愛。 如今,在劉公子的這間書房之中,我看著羲赫俊逸的身影,覺得我的夢,似乎是成真了,雖然,那樣不真實。 許是感受到我的目光,羲赫朝我一笑,將筆丟進荷花樣筆洗中,如尋常人家的公子般,選了細的狼毫筆,慢慢畫著細節來。 我卻涌上不安。這里,不是我們的家,眼前的一切,好似虛幻。我再望一眼那邊的劉公子夫婦,他們夫唱婦隨,若是沒有那些妾室,也許會更加美滿吧。 一室寧靜被突來的嬌俏笑聲打破。我見李氏微微皺了眉,再望向門口,只見含韻捧了幾枝梅花進來,脫下斗篷,里面一色櫻子紅碎梅花的綃紗對襟,底下是月白色水紋綾波裥裙,橫挽一支梅花銀珠長簪,極是嫵媚婉約。 “我那碎月軒里的梅花開了,我見開得正好,便折了幾枝給夫君拿來?!彼尚χ?,說完才向我們見了禮。 “不想謝公子你們也在,是否打擾了呢?”她微笑道。 羲赫擺擺手,劉公子道:“我約了謝兄弟在這里畫梅,你也來看看?!?/br> 含韻看一眼劉公子身邊的李氏,卻不上前?!胺蚓仍诋嬅?,含韻不懂畫,不如為夫君彈一曲?” 李氏帶了和煦的笑意:“你有身孕,還是好生休息的好?!?/br> “無妨的,不過彈奏一曲。夫君也是極愛我的琵琶的?!?/br> 她看了看四下,卻只有一把古箏,不由露出為難的神色。 我想了想上前:“二夫人既然有孕,還是不便勞累。不過若是有琴音相伴,自然更加風雅。不如我彈奏一曲,請二夫人點評?” 劉公子驚訝道:“謝娘也會彈琴?” 我笑笑:“皮毛而已?!闭f著看了看羲赫:“只是謝郎喜歡,我便學了學?!?/br> 言罷鼓琴瑟,啟朱唇,盈盈唱道:“清晨凝雪彩,新候變庭梅。樹愛春榮遍,窗驚曙色催。寒江添粉壁,積潤履青苔。分明六出瑞,隱映幾枝開。聞笛花疑落,揮琴興轉來。曲成非寡和,長使思悠哉?!?/br> 曲畢,含韻先拍起手來:“謝娘,你的琴真好,唱得也好?!彼f著看向劉公子:“便是牡丹,也比不得謝娘啊?!?/br> 我一驚,牡丹?想到自己之前無奈藏身萬春樓,秀荷曾經說過,萬春樓的頭牌,便是牡丹。又反省自己這兩日的表現,實在露了太多,會惹人疑心的。便只好微笑,不解釋。 劉公子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幾分疑惑,不過羲赫適時地為我解了圍。 “我們原來住的地方,有一位金陵來的琴師,謝娘跟她學了一段時間,她也直夸謝娘有天分呢?!?/br> 含韻點點頭:“確實有天分。你的容貌才情,埋沒在鄉野間,實在可惜了?!?/br> 我微微一笑:“謝娘并不覺得可惜,我已覓到疼惜我的良人,我的容貌才情,皆是屬于他的。只要他喜歡,我便心滿意足了?!?/br> 羲赫握了我的手:“我與薇兒,只要能一生廝守便足夠了?!?/br> 劉公子點點頭,目光中都是尊重。李氏拿帕子按按眼角,“謝公子與謝娘的感情,真令人羨慕啊?!?/br> 含韻也笑了,許是想到自身身世,即使煙花女子,誰不希望覓得良人呢?如今她雖已嫁入劉府,但畢竟是個侍妾,且不被老爺子所喜,也是有遺憾的吧。 夜里在臥房中,羲赫攬我在懷,我聽著他的心跳,心里是踏實安穩的。 “薇兒,你不后悔?”他的手撫弄著我的發,輕聲道。 “你總是問我?!蔽夜首鞑粣?。 “可是我怕,如今的生活,和你之前的,實在天壤之別?!?/br> “羲赫,”我坐起身正視著他:“如果這樣講,那么要問是否后悔的,應該是我。我是被逐出宮的罪人,能保一命已是萬幸。而你……” 羲赫坐起笑了:“好了,好了,我不提了?!闭f著手上一緊,他的目光灼灼,然后吻上了我的唇。 他的吻那么灼熱,我亦抱緊,回吻上去。紅燭高照,一室旖旎…… 因前一夜睡得晚,次日起身便較以往遲一些。該采買的東西都差不多,遲些起身倒也無妨。這日便與羲赫一同逛了逛安陽,在許記綢緞莊,羲赫執意為我買下一件玉色的緞面裙子,又買了幾件首飾。 “羽桓,不必這樣破費的?!蔽椅⑽⒇煿值?。 “我們帶出的銀錢足夠花銷,更何況你做了那么多繡活。待春日,我便可以去學堂做先生,另有字畫可以寄賣。你便不必勞累了?!?/br> 他寬慰地朝我笑著:“所以,你不必那般節省。更何況,明日,你便要見二哥,可不能讓他覺得我怠慢了你啊?!?/br> 次日一早便起身梳妝。換上那條玉色裙子,前一晚,我又以五色絲線在裙上繡出層層綺紋,這樣一來,這間裙子堪比我在凌府時的穿著了,內里襯了吳棉,是靚麗的裝扮。坐在妝臺前挽一個如意髻,羲赫拿了一支碧玉花枝金步搖,認真地在我發間比了一比,才鄭重地為我插在髻上。 我在李氏和含韻拿來的首飾中選了幾枚花鈿,對著鏡子仔細戴好,鏡中人與在黃家村的那個謝娘完全不同,卻也不是在紫禁城中那個雍容華貴的皇后。鏡中人,與凌府的凌小姐略異,是一副出嫁的新婦模樣,眉梢眼角都是幸福甜蜜。 想來,這該是父兄們,曾經期望見到的模樣吧。畢竟,他們沒有人愿意我進宮去的。 “我們走吧。先到慶瑞街上的酒家里,可以從窗戶望到二哥。晚上劉大人會設宴,到時我們一起去。不過我覺得,最好這中間見一面。我已請劉兄帶我們到軍隊駐扎的官驛去,他是師爺,這個還是辦得到的?!濒撕論Q好了衣服對我道。 “你是如何說通劉公子的呢?”我問道。畢竟,輕易人等怎么可能見到大將軍。 羲赫笑了笑:“我只說非常仰慕大將軍,希望能夠有機會面見。劉公子可能以為我想向將軍自薦,便答應想辦法了?!?/br> 我道:“那我同去,并不合適???” “無妨的,你隨我便好?!濒撕諡槲蚁瞪吓L:“我與劉公子說好了要帶上你的?!?/br> 我微微抿了唇,點了點頭,心中卻忐忑起來。 從安陽城門到慶瑞大街的主道已經被官兵隔絕出來,百姓站在街道兩邊翹首盼望,畢竟二哥是赫赫有名的將領,又是宰相次子,馬上會成為駙馬,自然引得眾人的好奇。 我站在醉仙樓三層的包廂窗前,看外面街道兩邊摩肩接踵,人潮洶涌,這景象我曾經見過,那時,我是百姓圍觀的主角。 劉大哥自然與吳大人一起到安陽城外恭候大軍,羲赫雖與我閑談著,我卻一直心不在焉,總是頻頻心驚,頻頻顧盼,帶了忐忑、期盼。一直緊盯著遠處城門方向,手心都因緊張出了汗來。 突然,一個干燥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我抬頭,羲赫給了我一個寧心的笑容。 “快來了,這里看得會很清楚,不要擔心。晚一點會單獨讓你見他的?!濒撕瘴⑽⑿χ?,但是他的笑中,也隱約有些緊張。畢竟,見二哥,我們便要將所有的事都講出來了。那些,不知道二哥他,能否接受呢? 遠處傳來鼎沸之聲,還有人群的歡呼聲。我舉目望去,只見旌旗獵獵,又有馬蹄得得、鎧甲嘩嘩以及刷刷的腳步聲。 “來了?!濒撕罩钢魂牼従彾鴣淼年犖?,正前方,騎在一匹通體俱黑的駿馬上,身著金色鎧甲,面容如卯日星君般神武的男子,正是二哥。 他的面上滿是笑容,親切溫和,但渾身卻是令人敬畏的凜然之氣,雄姿英發,玉質風流,引得百姓敬仰不已。 我站在窗前,看他從窗下打馬經過,那樣親切的面龐與笑容,心中激動起來,淚在眼中打轉。 馬上的二哥突然抬起頭來,朝窗戶這邊無意地掃了一眼,我的心揪起來,“嗵嗵”跳著。我既希望他看見,又不想他看見。 好在,二哥應該只是無意,我見他又掉了頭,依舊帶了和煦的笑容,向前走去。 我向那個背影伸出手去,手緩緩轉動,我的淚掉下來:“二哥,你還好嗎?” 羲赫攬住我肩膀:“薇兒,等一會兒就能見了?!?/br> 我朝他歉意一笑:“我知道,但是,我忍不住?!?/br> 待軍隊最后一行士兵消失在視線中,我才與羲赫并肩下了樓去,回到劉府,等待劉公子來帶我們去官驛。 在劉府簡單用了午飯,便見張大哥匆匆而來。 “快跟我走吧,劉師爺在等呢。今日大將軍入城,可是很忙的?!?/br> 我攏攏發髻,羲赫為我正了正釵和鈿花,又戴上有輕紗遮面的幃帽,這才與張大哥去了。 官驛門口兩隊士兵嚴肅地守衛在兩旁。手持寶劍,面色嚴肅。劉公子已站在門口等我們,滿面焦急。 “大將軍的一個副軍我認識,請他幫忙,可是好像有些難辦。畢竟……”他為難道:“那邊根本遞不進去話,我本想這晚飯時想辦法帶你們去,可是吳大人也不敢……” 他話音未落,羲赫皺了皺眉:“我們該想到的,將軍自然不會這么容易見到?!毕肓讼氲溃骸安恢獎⑿?,可有紙筆?” 劉公子一臉詫異與疑惑,但還是帶了我們去了一間偏房。 羲赫在紙上寫下幾個字,折好,“麻煩劉兄想辦法將這個交給將軍?!?/br> “這是?”劉公子翻轉著手上的紙條,看著羲赫的眼中多了警惕。 羲赫淡然一笑:“劉兄別問,改日若是有機會,我親自告訴劉兄?!?/br> 劉公子想了想,突然笑道:“你是想向將軍自薦?可是你又不求仕途……”他搖搖頭:“也是,以謝兄弟的才情,窩在安陽,也是委屈了?!?/br> 羲赫見他有自己的想法,也不點破,只是微笑。 劉公子自去了,以他安陽知府首席師爺的身份,若是想見到二哥,還是有機會的。 不久,劉公子來了,身后是兩名全身配甲的士兵。 “大將軍有請?!蹦莾擅勘止Ь?。 羲赫面上浮出清淡笑容,抖一抖袍子,闊步出去了。有那么一瞬,我仿佛看到裕王羲赫又站在面前。 劉公子也是一愣,不由就后退一步。羲赫卻轉過身來,笑容是溫和的,“劉兄,一起?!?/br> 我緊隨其后,心中十分緊張,只能低著頭,還好有幃帽的遮擋,但又怕有人認出我來。畢竟這是二哥統帥的軍隊,他的親信中,到過凌府的也不是沒有。 不久便行到一處單獨的院落前,這里守衛森森,看去比官驛門口的那些人更加精壯。我知道,這里便是二哥休憩之所了。 剛走到門前,便見二哥匆匆出來,幾步走到羲赫面前,單膝跪地行禮:“臣鎮西將軍凌鴻翔,參見裕王。王爺千歲?!?/br> “刷刷”,兩排的侍衛收起手中刀劍,又齊齊跪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br> 羲赫無奈一笑,他定是沒有想到,二哥會這樣迎他。但當下也只能幾步扶起二哥。 “大將軍不必多禮,快請起?!庇謹[擺手:“都起來吧?!?/br> 不過,二哥不知京中情況,而且周圍都是親兵,羲赫畢竟是王爺,該有的禮節,自然不可費。 劉公子幾乎怔在原地?!霸M酢闶窃M酢恰彼躲犊聪蛭?,二哥這才將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他的語氣中充滿了震驚與不可置信:“你是……” 我站在原地,任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掉落。我緩緩地點頭,微微施了一禮:“見過將軍?!?/br> 二哥聽到我的聲音,身子一震,幾步上前:“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看了看四周:“這里……” 二哥了悟地點了頭,看了周圍侍衛道:“今日之事,若走漏半句風聲者,軍法處置!”他的聲音不容置疑,而這些能在他所住院落外守衛的,必然是他的親兵,僅忠于他的死士。 羲赫看一眼跪在地上微微顫抖的劉公子,親手將其扶起:“劉大哥,希望我的身份,你一輩子也不要說出去?!彼m笑著,可是語氣中卻滿滿都是壓迫。 劉公子一顫,如搗米般點著頭。 “你在外面等我們?!倍鐏G下一句話,同時朝旁邊人使了眼色。一個侍衛上前:“劉師爺,這邊請?!?/br> 進到屋中,我剛揭下幃帽,二哥便跪在地上,聲音十分嚴肅而凝重:“臣拜見皇后娘娘?!?/br> 我忍住眼角的酸楚,聲音都發起澀來:“哥哥,我……已……” 我說不出話來,只有眼淚不住地掉下來。 “鴻翔,你先起來吧?!濒撕丈焓址鏊?。 二哥卻跪著不動,“王爺,娘娘,請你們給臣一個解釋?!彼恳粋€字都吐得艱難,透著隱忍。 “哥哥,你起來。我們只是想來見你一面,也許,是最后一面了?!蔽疫煅手焓掷?。 可是二哥卻依舊不動:“最后一面,臣不懂?!?/br> 他抬頭看我:“我在前方聽說你有了身孕,歡喜不已,想著回京便可見你??墒?,你現在在這里,你……”他看一眼羲赫:“王爺,您不是應該在宮中休養,然后回去西南的么?您又如何在此?” 我跪在他對面,緊緊看著他,目光悲戚。 “薇兒,你怎么能跪在我面前?你是皇后,快起來!”二哥厲聲道。 “哥哥,我,已不是皇后了?!蔽业男奶脜柡?,我知道說出這句話會引起多大的反應??墒?,我不得不說。 “你說什么!”二哥額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死死盯著我:“你說,你不是皇后了?你怎么能不是皇后?” 我淡淡一笑:“我不僅不是皇后了,也不再是凌雪薇了?!?/br> 二哥聞言立刻站起來,又一把拉起我,“你說你已不是凌雪薇?那你是誰?誰不讓你做凌雪薇?” “我也不再是沈羲赫了?!濒撕瘴⑿χ骸傍櫹?,你別激動,我們慢慢告訴你?!?/br> “哥哥,是薇兒不對?!蔽掖瓜骂^,一開始便是道歉。 “先不要說孰是孰非,你先告訴我,是怎么回事?”二哥坐在桌前,似乎已經平復了最初的震驚。但他攥緊的拳頭和始終沒有舒展開的眉頭,表示出他內心并不平靜。 羲赫站在我身后,輕輕攬住我:“薇兒,還是我來說吧?!?/br> 我搖搖頭:“羲赫,還是我說吧?!毙闹袙暝似?,終于開了口:“哥哥,我初入宮的情景,你是知道的?;噬喜⒉幌矚g我們凌家,因此,大婚之日我連他是什么樣都沒有見到,就被禁足在了坤寧宮?!?/br> 二哥皺著眉點點頭:“委屈你了,薇兒?!?/br> 我搖搖頭:“我雖被禁足,但是卻不愿待在宮室之中,一次偶然的機會,在煙波亭遇到了羲赫?!?/br> “我們初見時,我對薇兒驚為天人?!濒撕盏拇竭吿N涵著笑意:“我以為她不過是后宮哪個未見君面的妃嬪,雖然不合禮制,但卻忍不住被她吸引?!?/br> 我轉頭朝羲赫脈脈一望,他亦用深情的目光望向我。 二哥輕輕咳了一聲,“王爺,你知道,這不應該的?!?/br> 羲赫點點頭:“我一直在掙扎,但是,卻總是忍不住。我總想著,她是低等的妃嬪,我可以向皇兄求她來做我的正妃,無論她的出身如何?!彼哪抗馔A粼谖业拿嫔?,溫柔如水:“可是我又想,若是我向皇兄求她來,又怕委屈她,又怕皇兄見到她,不愿放她離開。正好西南有戰事,我便想,如果我得勝歸來,皇兄給的賞賜我皆不要,只求一個她,到時,我立下戰功,皇兄應該不會不允了吧?!?/br> “所以王爺你當初主動請纓?”二哥挑挑眉問道,言語中不乏動容。 羲赫笑而不語,我卻十分震驚。原來,原來是羲赫主動要求去西南,即使他知道西南之地貧瘠多瘴氣,戰事也不簡單。但是,還是去了。 “我那時冒險出宮去送了他,但是,卻始終忍住,不告訴他我是誰?!蔽逸p輕道:“我怕我說了,影響他的出戰。卻沒有想過,待他得勝歸來,我該如何。那時只是想拖下去,總能找到折中的辦法的?!?/br> “可是我卻想快快回來,好向皇兄求娶你呢?!濒撕招Φ?。 “王爺,你用了四個月平定西南戰事,也是為此?”二哥的目光深深落在羲赫身上:“據我所知,那戰事不易?!?/br> “易不易,都是人心所想?!濒撕照f得云淡風輕:“我能做到的,便會盡力去做。便也沒有覺得不易了?!彼粗业溃骸案螞r,當初我對薇兒承諾,要四個月就回來呢?!?/br> 我聽了他的話,心中卻泛起一絲絲苦澀。當他在戰場上拼殺的時候,是否知道,那只是一個無法達成的愿望? “后來,我得勝歸來,在慶功宴前,得知了薇兒的身份?!濒撕盏捻永锍錆M了悲哀與絕望,那是他當時的心境?!澳菚r,我便知道,除非我們都拋棄了各自的身份,不然,是不會在一起的??墒?,那些身份,即使我們想要拋棄,又如何能拋得了呢?” “之后,我無意中遇到了皇帝?!蔽艺Z氣淡得仿佛什么都沒有一樣:“他不問我是誰,將我留在蓬島瑤臺,給了我寵愛?!蔽议]上眼,奢華到不真實的仙境在我眼前一一掠過,“可是當我聽說羲赫病重,又如何能安心地接受皇帝的寵愛呢?”我笑了笑:“可是我不知道,為什么他知道,我是凌雪薇?!?/br> “皇上當初在后宮中大肆尋找的仙子,就是你吧?!倍鐔柕?。 我點點頭:“那是我送羲赫出征前,為他跳舞的那晚,沒想到在曲徑通幽遇到了他,他將我認為是仙子?!蔽医忉尩?。 二哥垂下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卻沒有說話。 我繼續道:“后來的事哥哥你也知道,我回到坤寧宮后,恢復了皇后的身份與權力,凌家的勢力也無人可及?!?/br> “難道,皇上待你不好么?”二哥的眼睛中滿是不解。 我看一眼羲赫,掙扎了下,但還是說出了。 “不,皇上他……他待我很好……”低頭看著手中一盞茶,茶已涼,在手中有冰冷的感覺。抿一口,滿口的苦澀。 “皇上對我,可謂極盡寵愛。甚至當時有孕的柳妃,也無法蓋過我的風頭?!蔽曳路鹪谡f一個不相干的人一般:“我是皇后,又是凌家的女兒,自然沒有人敢挑釁我的地位??墒?,三千寵愛就是三千炭火,將我焚烤??!” “那些外人看來的風光無限,而我,真的就那么幸福嗎?”我苦笑一聲:“小榮子不滿自己的哥哥被柳妃杖斃,卻將這恨意連帶上了我,不論是柳妃中蠱暗殺我,還是小榮子最后的刺殺令我中毒,都令我幾乎喪命??墒?,最令我傷心的,卻不是這些。畢竟,在后宮中生存,必須經歷各種艱險?!?/br> 我感激地望一眼羲赫,同時心中也起了層層波瀾,只是面上十分平靜:“不過我卻也感謝那次刺殺,讓我知道了羲赫對我的心意?!?/br> 羲赫握了我的手:“那是我該做的,薇兒?!?/br> 二哥的目光久久落在我與羲赫交握的手上,眉微微挑了挑,卻沒有說什么。 “你說,最令你傷心的,不是那些,那是什么?”片刻后,二哥一雙虎目牢牢盯著我,羲赫也不解地看著我。 我深深吸一口氣,雖然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一定會讓二哥震驚并且暴怒,但是,我卻還是要說。 “父親的死,并不是病重?!蔽逸p輕吐了出來,卻似乎用盡全身氣力。 “你說什么?!”二哥幾乎不能自抑地站起身來,雙眼都充滿了血絲。 父親的去世,因為西南的戰事,他不能回來。我想,沒有辦法見到父親最后一面,二哥、三哥和母親,應該會引為一生的憾事吧。 我微微點了點頭:“我歸家那晚,李管家告訴我,父親的死,是因為有人下毒?!蔽议]了眼,那晚的情景再次出現在腦海,我無法克制自己內心的波動,因為孩子的離開,我的恨意,再次涌上來。 “是誰?告訴我,是誰?”二哥雙手緊握成拳,幾乎是吼了出來。 “父親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蔽业穆曇魩撞豢陕?。 “薇兒,這話不能亂說?!濒撕漳樕蛔兊?。 我搖搖頭:“李管家當晚便投湖死了,而且我想,他不會拿這樣的事來騙我?!蔽业臏I掉了下來:“我也不愿這是真的,可是,他以死來證明,我還能如何去懷疑?” “薇兒,這件事若沒有查明,還是不能妄下定論?!濒撕盏恼Z氣中充滿了擔憂,他不時望一眼二哥,畢竟,二哥手中握有軍權,若真為此想做什么,也不是不可能。而朝中能與二哥相抗衡的將領,無非也就羲赫一人而已。 二哥雙眼通紅,聲音冷得如同凝了冰霜一般:“李管家的死,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一切?” “鴻翔,你也冷靜?!濒撕照驹谖遗c二哥之見,面色沉重:“以我對皇上的了解,他還不至于做這樣的事?!濒撕丈钌羁匆谎畚遥骸澳闶撬膼壑?,他怎么可能要你傷心?”然后又轉向二哥:“更何況凌相之前已經辭去宰相之位,手中權力全部交還給了皇帝,他沒有理由趕盡殺絕?!?/br> 我搖搖頭:“可是他曾親口承認了,他所做的一切?!蔽矣檬直呈萌I水:“他親口跟我說,他沒有想到,他收手時,已經來不及了?!?/br> 羲赫驚駭地看著我,似乎并不相信我說的話。 我的目光掠過他:“可是二哥,我并不希望你為此去做什么?!蔽覝\淺一笑:“要做的,我已經做過了?!?/br> 二哥看著我:“你做過什么?” 我垂下眼簾:“父親下葬后,我曾經刺殺過皇帝,只是沒有成功?!?/br> “薇兒,你!”二哥和羲赫的聲音同時響起。 我沒有給她們說下去的機會,而是繼續道:“我雖使他重傷,但是卻沒有成功。我本想一死了之,可是,他也沒有給我機會?!?/br> “可是皇上沒有遷怒我凌家?!倍缈粗业溃骸斑€給了褒獎?!彼肓讼?,似乎明了:“這是補償,而且你有了身孕?!?/br> 我點點頭,有搖搖頭:“其實,以我所為,滿門抄斬不足為奇。那些褒獎,皇上說,是為了孩子,可是,我覺得,他有一部分,算是在贖罪吧?!?/br> 羲赫看了我一眼,對著二哥道:“其實凌相有一句話說得不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雖然我也沒有辦法接受,但是,這是皇命,無人可擋?!?/br> “難道我們就要坐以待斃么?”二哥憤怒起來。 “鴻翔,你冷靜?!濒撕盏氖执钤诙缂缟希骸稗眱褐貍嘶噬?,皇上沒有怪罪,已經是開恩了。作為臣子,你我都知道的。至于凌相之死,我覺得,還是有細查的必要。畢竟,皇上后來收手了。而且,他收手時,應該是在知道不會造成凌相死亡的情況下。以太醫院之力,凌相應該會好起來才對。所以,不排除有人借機得益?!?/br> 羲赫的聲音十分冷靜,這是我們這些處在事情漩渦之中的人沒有辦法擁有的。其實靜下心來來想一想,也確實如他所說。只是那時我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沒有辦法去細想。 二哥點了點頭,雖然不情愿,但是還是接受了。 “裕王,我知道你擔心什么。你放心,我凌家世代忠良,不會做出忤逆之事的?!倍缙胶偷溃骸案螞r如今邊境并不安穩,國家更不可能內亂?!倍缧α诵?,笑容中全是無奈:“我還是分得清孰重孰輕的?!?/br> 羲赫贊許地點點頭:“我與薇兒已經拋棄身份,但是凌相之死還是有疑點,你回京之后,還是查查比較好?!?/br> 二哥點點頭,看向我:“薇兒,你繼續說吧。你為何會出宮,是皇上的意思嗎?” “是太后的意思?!蔽依^續道:“我在刺殺皇上之后發現有孕,皇上沒有怪罪我,但是將我囚禁在蓬島瑤臺。當然,我知道,他應該也是怕我被其他妃嬪暗害?!?/br> 我端起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可是卻不想百密一疏,我想見玲瓏,就是小公主,卻被她的乳母推下湖中,醒來時,孩子就沒了?!蔽艺f的雖然簡單,也貌似輕松,可是內心深處卻悲傷不能自抑。那是我心尖上的一塊rou,曾經我所有的期待都落在它身上,可是,卻被無情地奪走了。 “小公主的乳母?”二哥的眉頭皺起:“難道又是柳妃?” 我搖搖頭:“現在還不知道。我既已出了宮,便也不會再去查了?!?/br> “我會去查,我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哪怕它是曾經發生。然后,為你和我沒出生的外甥,討一個公道?!倍绲穆曇舫錆M堅定。 “我信你,二哥?!蔽胰崧暤?,但心卻是疲憊的。 “剩下的,我來說吧。你累了?!濒撕盏穆曇粼诙呿懫?。 “那日正好我上島,見到薇兒落水,便救了她起來。在她昏迷之際,趁著四下無人,對她說出了我的愛意。卻被太后聽到。太后自然不會允許這樣的感情存在,再加上她知道薇兒刺殺皇帝的事,便要薇兒出宮?!濒撕照f:“那時我已經離島,但是卻放心不下,留了一個心腹在島上,于是便知道了薇兒小產,母后悄悄送她出宮的事。那時,我想,這可能是我今生唯一的機會,能夠與薇兒在一起了?!?/br> 羲赫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如水般溫柔,又如磐石般堅定。 “太后和皇上想必不會同意你離宮?!倍绲?。 “那是自然?!濒撕瘴⑽⒁恍Γ骸翱墒俏抑罢f了,若是想做,沒有什么做不到?!彼恼Z氣云淡風輕,仿佛在說天氣好不好一般:“我是朝中最有權勢的王爺,也曾經是皇位最大的競爭者。所以,即使皇帝眷顧我信任我,但是,卻也一定視我為一個威脅。起碼,太后是這樣認為的?!彼穆曇糁杏悬c點無奈與悲哀:“所以,如果我放棄所有,只愿做一個平民,你覺得,太后會不答應嗎?” 二哥一愣:“你,放棄了權勢地位,只愿與薇兒在一起?!甭曇糁杏胁豢芍眯排c激動。 羲赫點點頭:“而且那時,我并沒有把握能夠找到薇兒,并且能夠讓她同意。畢竟,我們曾經的身份,是不可逾越的鴻溝?!?/br> 我笑著看一眼羲赫:“若不是你的堅持,我也不會愿意?!?/br> “所以,現在你們在一起了?!倍缇o緊盯著我。 我面上一紅,但還是點了點頭,迎上二哥的目光:“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好女子所為,但是,請原諒我吧?!?/br> 二哥卻微微笑起來:“你之前說了,你不再是凌雪薇,而王爺也拋棄了身份,那么,你們是全新的兩個人,為何不能在一起呢?” 我吃驚地看著二哥,不曾想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再看羲赫,他的驚訝也不少于我。旋即我們相視一笑。這次來,不就是為了讓二哥接受我們在一起的事實么。如今看來,是成功了。 “你們今后打算如何?”二哥問道。 “我們暫時在這附近的黃家村安頓了下來。也許之后會去江南吧?!蔽一卮鸬?。 “去見望舒?”二哥挑挑眉:“不過去他那里,應該也好?!?/br> 我卻搖搖頭:“皇上并不知道我離宮的消息。想來太后應該是告訴他我小產身亡了。但是我覺得,皇上應該不會輕易相信?!?/br> “薇兒若出宮,表面看起來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去西北找你,一個是去江南找凌望舒。這些,皇上也一定想得到的。所以,他一定會派人往這兩個方向去?!濒撕沼值?。 二哥點點頭:“我這次回京,除了迎娶公主外,皇上應該也是會讓我往西北去了。畢竟之前我也是一直駐守在那里。最近吐蕃又有些不安定?!?/br> 我微微一笑:“皇上一定想不到,我會在這里。所以……在這里似乎更加安全。實在不行,我們會去江南某處地方的?!?/br> 二哥抿了唇,垂了眼想了想:“需要哥哥做什么嗎?” 我看一眼羲赫,他上前一步:“我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允許,讓我與薇兒在一起?!闭f著行了一禮。 二哥似嚇了一跳,忙扶起羲赫彎下的腰:“王爺這樣,折煞我了?!辈坏若撕照f話又道:“即使你現在拋棄了王爺的身份,可是我最最敬重你的,不是你的身份,卻是你的戰功。因此,你不用拜我,有你在薇兒身邊,我也就放心了?!?/br> 二哥說著用帶了溫暖笑意的眼睛看向我:“薇兒,我知道你在宮中也許并不幸福。不是因為皇帝寵愛不寵愛你,而是后宮復雜,不適合你的性子。如今也好,有王爺在身邊,雖然是民間,但是相信你會自由和快樂得多。做哥哥的,自然是希望你幸福?!?/br> 我擦擦眼角,點了點頭,卻再不知說什么。 “鴻翔,我還有一事求你?!濒撕照松裆?。 “王爺,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倍缫矅烂C起來。 “放心,我此次回去,不會因今日聽到的事與皇上起任何風波,也不會讓國家陷入不安的境地。我會恪盡職守,畢竟,這也是我父親要求和希望的?!?/br> 二哥的手搭在羲赫肩上:“我保證?!?/br> 羲赫點點頭,眼中充滿了感激。 “另外就是,我們此次來,一是為了讓你同意。二是擔心你回宮之后,見不到薇兒心中生疑引出不必要的事情來?!濒撕障肓讼氲溃骸暗俏覀冊谝黄鸬氖?,想來除了太后之外,再無人知道?;实蹜摬恢牢液娃眱罕舜说男囊獾??!?/br> 二哥笑道:“我明白的,你放心,我不會讓皇上看出任何破綻?!?/br> “你外面那些人……”羲赫有些擔憂之前的事。 “那些都是我的死士,不會說出去的。只是你們同來的那個,你們要注意?!倍珙D了頓道:“我也會給他警示,但是,你們還是不要大意的好?!?/br> 羲赫自信一笑:“我相信劉公子不會說出去的。他知道后果。無論是我們還是皇帝,都不會放過一個知道并泄露實情的人?!?/br> 羲赫頓了頓道:“更何況,我們不會讓他知道薇兒的身份?!彼肓讼氲溃骸斑€請鴻翔幫個忙。就說我是被皇上私下貶黜出宮的,這是國家機密。想來他便不敢說出去了?!?/br> “我會的。不過你們還是要小心,做長久的打算?!倍鐚ξ艺f。 我點著頭:“二哥放心,我們會過得幸福的?!?/br> “實在有困難,可以來西北找我。畢竟我是西北的將軍,皇帝還是會忌憚幾分的?!倍绲穆曇衾镉兄c點深重。 我起身:“二哥,我知道了?!笨戳丝刺焐?,已不早了:“二哥,我們要回去了?!蔽业穆曇魸饋?,因為這次一別,不知何日才能見到。 “薇兒……”二哥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眼中也是不舍。 但是,不論舍得不舍得,我和羲赫,還是要走了。畢竟,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潛在的危險。 “哥哥,”我斂了神色道:“meimei希望哥哥平安、康健、仕途一帆風順。也提前恭喜哥哥,婚姻美滿?!蔽艺f完,深深福下身去,鄭重地行了一禮。 羲赫也拱手一禮:“我希望大將軍能守我邊境不為外敵侵犯,保我國祚安康?!?/br> 二哥也斂容,正了正身形,鄭重回禮:“請兩位放心?!?/br> 我的淚再次忍不住掉下來,柔了聲音道:“此去一別,不知再見何日。還望哥哥保重!” “薇兒,你一定要幸福?!倍缫皇掷宋业氖?,又看向羲赫道:“羲赫,我將我的meimei,就托付給你了?!闭f完,將我的手,交到了羲赫的手上。 羲赫滿臉的動容之色,看得出他內心的波動。旋即,他穩了心神,凝重而堅定道:“你放心。即使拼上性命,我也會保得薇兒平安,并且,傾我所能,給她幸福?!?/br> “我信你?!倍绲难壑?,也有點點精光。 終于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了,我低頭,看自己與二哥雙手交握,他的手因常年在外的生活而呈現一種健康的麥色,又因常年的征戰而堅實有力,一層厚繭摩挲著我的手掌,卻帶來溫暖與安定。我貪戀這手上的親切,遲遲不愿松開,眼淚一滴滴落在二哥的手背上。 我的手上傳來一陣力度,是二哥在極力隱忍這內心的波動。 “薇兒,不哭。哥哥喜歡看你笑?!倍绲穆曇粢策煅势饋?。 我努力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卻終究被淚水沖垮。 “哥哥?!蔽乙活^扎進二哥的懷中,再也忍不住哭起來。似乎所有的委屈與悲憤,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哭吧,哭完了,就好了。就是全新的你了?!倍缑业谋?,雖然動作有些生硬,但是我卻在他的懷抱中感到血親間才有的踏實與安心。 “薇兒?!绷硪粋€溫暖的懷抱將我包圍。我聽見羲赫喃喃的低語:“我會讓你幸福與安心,相信我?!?/br> 我在這兩個懷抱中沉醉。卻終于還是忍耐住,輕輕松開環抱二哥的手來。 “哥哥?!蔽也寥ツ樕系臏I水,平復了心情才道:“薇兒該走了?!?/br> 二哥背過身去:“你走吧,我不送你了?!?/br> 我點點頭,也不管他背對著我,深深地一施禮,然后狠了狠心,戴上幃帽走了出去。 身后,傳來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音,我卻無法再去顧及了。 當晚我們還是住在了劉府。劉公子在我們離開官驛之后,似乎被二哥單獨叫了進去,卻沒有多長時間。之后他回到劉府,與羲赫在房中交談了許久,然后才出來。出來時,雖然面上平靜,但是從他微微顫抖的手上看來,他的內心一定受到了十分大的震懾。 “你都告訴他了?”我坐在窗邊,繡手上一個湖水色荷包。 “我只跟他明確了我的身份,但是沒有說你是誰。畢竟,這不是一般人能夠接受的,并且,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險?!?/br> 羲赫將我們這幾日采買的東西打成包裹,明日一早我們便要回去黃家村。 “我只按照之前跟鴻翔說好的那樣跟他說,我因為朝中一些事,只得離京,這是太后默許的。我想他可能自己給了自己一個解釋。畢竟之前有傳說,說我擁兵自重,你是知道的?!?/br> 我點點頭,想來劉公子應該是認為,羲赫是被皇帝暗中貶黜出宮了吧。 “估計鴻翔給了他警示,這是朝廷的機密,他自然不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險。同時,我在民間,是皇帝默許的,他也不會去官府告發之類的?!濒撕諏⑹种幸粋€包裹扎好:“希望一切都能平靜下來?!?/br> 我望望窗外的月色,點了點頭。 “這是繡給二哥的?!蔽业皖^,手上飛針走線:“希望明日能夠交到他手上,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了?!?/br> 羲赫湊過來:“是如意吉祥團紋?” 我點點頭:“希望凌家,能夠如意吉祥。不會因為我的莽撞而受到任何牽連。也希望二哥,不要因為知道的那些事,有任何的逾矩的行為?!?/br> 羲赫的神色稍稍沉重起來,但是卻未發一言,只是將燭臺拉近我。 “你放心,畢竟鴻翔在外征戰多年,要是連這點心事都壓不下去,就枉做大將軍這么多年了。戰場之上,沉著冷靜應對一切,是一個將領必備的資質?!?/br> 我淺淺一笑:“我知道,只是,卻還是會有擔憂啊?!?/br> “不要去想了,薇兒。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平安幸福,便是他們最愿意看到的了?!?/br> “嗯,羲赫,我們會幸福的。對嗎?” 羲赫攬過我的肩膀,含了一絲笑意,在我耳邊低語:“你說呢?” 次日清晨我們便回了黃家村,本以為劉公子因為知道了羲赫的身份不會再來,畢竟沒有誰愿意惹禍上身??墒浅龊跻饬系氖?,除夕的前一天,他卻是帶了許多年貨到了黃家村我們所住的“如意居”。 我自然不便露面,只是上了茶便出去了。羲赫與他在房中談了約摸一個時辰,他才告辭離開。 “劉公子怎么來了?”我將晚飯端上桌,問坐在一旁擦拭一把寶劍的羲赫。 “他帶了些東西來,只說這是送給他的好友謝羽桓的?!濒撕仗ь^朝我一笑道。 我看著一邊水曲柳八仙桌上的幾匹上好的錦緞,桌下柳條筐里臘rou、雞蛋、一些冬日難得見到的新鮮蔬菜,另外還有篾條編織而成的簍子里那幾只活雞,以及五六尾鮮魚,揉了揉眉心笑道:“可知他是何意?” “我想,他是來示好的?!濒撕諏⑹种袑殑f給我:“這也是他拿來的。這是我曾經用過的一把劍,不過后來隨性賞給了下面的一個副官。我想,那個人應該就是吳大人的妻弟了?!?/br> 我看那寶劍發出泠泠寒光,“他還說什么了?” “他說,他認識,并且想與之成為知己好友的,只有黃家村的謝羽桓,至于其他人,他并不認識,沒見過,也高攀不上。他問我,不知道黃家村的謝羽桓,是否愿意將他這樣一個官衙中的師爺視作友人?!濒撕栈卮鸬?。 我淺淺一笑,從青花湯碗中盛出一碗小米粥來晾著,輕聲道:“想必,黃家村的謝羽桓愿意,不是嗎?” 羲赫將寶劍收回劍鞘之中,端起小米粥輕輕吹了吹,笑道:“多一個朋友總是好的。必要時,也許能有幫助?!?/br> 羲赫說著將小米粥遞到我手邊:“已經不燙了,喝吧?!?/br> 我推給他:“你先喝,我去把菜端來?!?/br> 羲赫這才喝了一口,驚訝地看著我道:“這粥里加了姜絲?” 我在門口停住,回身盈盈一笑:“今早你在后院劈柴,那里是風口,我見你進屋后聲音略有些沙啞,想來是染了些風寒,就加了些姜進去的?!?/br> “午飯的菜里姜也比平日多?!濒撕障肓讼?,眼中流淌過一抹笑意。 我沒再說什么,而是將下飯的一碟醬瓜和一碟rou干拿了出來。陪羲赫用完晚飯,將劉公子拿來的東西一一收拾好。尤其是那些活雞和鮮魚,一定得找個好地方保存。 就這樣忙活完,已經月上中天。羲赫在書房里,我煮了巖茶端進去,見他正在那幅《九九消寒圖》上添著顏色。我便將茶放在他手邊,拿起一旁竹笸里的衣服縫起來。 其時月色透過窗上的雕花投在青磚地上,是喜鵲登枝、白鹿銜花,都是吉祥的圖案。窗下桌上幾盞黃銅燭臺上根根紅燭發出明亮卻不失柔和的光芒,照得一室旖旎。我不時抬頭看一眼書桌前潑墨的羲赫,再低頭為手上的彈花暗紋棉袍收著針腳,之后還要在領口處繡上清雅的松枝紋,方才襯出他“凌風知勁節,負雪見貞心”的氣節。 “薇兒,明日便是除夕了?!濒撕諞]有停下手中的筆,隨口道。 “嗯,黃嬸說了,讓我們過去一起過除夕。她說我們住在這里,周圍沒有什么人家,會冷清?!蔽以陬I口處密密繡上松針紋樣,淡淡道:“我想,民間的除夕夜一定與從前家中不同,便答應了?!毕肓讼胗纸忉尩溃骸拔铱吹近S大哥買了煙花爆竹,到時一定漂亮又熱鬧,便答應了?!?/br> 羲赫對我一笑,那笑容如同月光一般溫柔,“你喜歡便好。不過民間的除夕,確實與京中不同。雖然不若京中達官皇室那般隆重奢華,但是卻有著十足的年味兒?!?/br> 我點點頭:“不過從今以后,我們便可以每年好好體味了?!?/br> 羲赫將手中筆擱下,吹了吹書桌上的宣紙,然后才舉起給我看。 “薇兒你看,我畫得可像?”他的語氣中充滿了狡黠。 我抬頭看去,只見是一副佳人倚梅圖。不過,不同于常見的宮裝或者盛裝麗人倚靠著開滿繁花的梅樹。 羲赫手上這幅畫中的女子,只是一身簡單的民間家常打扮。一身直裰的襦裙上披一件雙襟,頭發是民間最常見的半翻髻,只在鬢邊插一朵杜鵑。梅樹上只有零星幾朵綻放的梅花,但是花苞卻是密密的滿枝杈。那女子手攀著一朵半開的花朵,似在輕輕嗅那花香,但眉目間的淡然,卻似乎是在思索著什么。 這女子的面目雖然只用寥寥幾筆勾勒,但是卻十分傳神,而且,我一眼便看出,這畫上的女子,是我。 “好端端,畫我做什么?”我放下手中的針線走上去,細細看著,淺淺笑道:“你可是把我畫美了?!?/br> 羲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中的畫,失笑道:“這畫上的女子,又如何及你的萬分之一呢?” 我搖搖頭:“這女子看起來心靜如水,如今的我,卻還做不到。只這一點,她就比我美?!?/br> 羲赫一愣:“薇兒,難道你還在為凌相的死耿耿于懷?” 我微微閉眼:“之前與二哥的談話,還有你所說的,讓我覺得,也許當初是我太意氣用事了?!闭f完不等羲赫說話又道:“不過,我現在并不后悔,我已經離開,是要慢慢忘記了?!闭f著指著畫道:“希望我能盡早完全的忘卻吧?!?/br> 羲赫輕輕將我拉入懷中,拍著我的背道:“忘記那些,過我們想要的生活?!?/br> 我在他懷中,感到從未有過的舒心與安定。 次日的除夕是在黃嬸家度過的,碧蓮與張大哥也來了。我將之前許老板給的那件桃紅色上裳送給了碧蓮,上面也繡好了折枝的桃花。碧蓮拿到后十分欣喜,畢竟她沒有想到,我會將之前隨口所說的去認真履行。 夜晚,璀璨的煙花綻放在天幕中,耳邊還有“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響,村中男女老幼快樂的歡呼聲。我與羲赫并肩站在黃嬸的院子中,看煙花在彼此眼中的倒映,還有小小的一個人影,卻深深印刻在心中。 又是新的一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