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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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陳拓為什么會在那里,她想裝作同他們不認識,她低著頭從他們身邊經過,卻被扯住胳膊。 “這么晚了跑哪里去了?” “知不知道有人在等你?” 楊妮兒苦笑了聲,她哪里會知道有人在等她,她做孤魂野鬼習慣了,從來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陳拓帶了她一把,她不得不面對那兩個陌生男人,陳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是寶蓮的爸爸和弟弟,過來替她收拾身后之物?!?/br> 楊妮兒目無焦距,淡淡掃了眼,到底還是叫了聲“楊叔叔”,她把他們帶上去,拿鑰匙打開門,楊寶蓮的臥室是東邊屋,她住了七八年,東西多到幾個箱子都裝不下。 楊寶蓮的弟弟也才十六七歲的樣子,是從小被父母寵慣了的模樣,坐在沙發上,甚至還打開了電視,沙發前的茶幾上,還擺放著楊寶蓮沒吃完的薯片和糖果,那小孩也不問聲,扒拉在懷里就嚼吧嚼吧吃上了。 陳拓倚在餐廳的餐桌邊,玩著打火機,冷眼看著這一切,不發一言。 楊妮兒陪著楊寶蓮的父親忙進忙出,楊寶蓮頗置辦了幾件首飾,楊父拿手帕包了塞進懷里,衣服實在拿不下,就挑了幾件合眼的塞進皮箱,楊寶蓮的弟弟不知道在外面看什么搞笑電影,笑得一抽一抽的,楊妮兒偷眼瞧了瞧楊父,看他毫無斥責之意,心下頗為楊寶蓮不值。 東西都收拾完了,楊父提出來說是天太晚了,沒車回郊區,問楊妮兒能不能在客廳或者楊寶蓮的屋里對付一晚上,楊妮兒不知該如何拒絕,畢竟房子是楊寶蓮租了這么些年,房租也都是她在交,雖然以后她還是打算住在這里,也會繼續交房租,但此時此刻,她想不出理由來拒絕。 楊父剛打算往房里走,陳拓側了側身,擋住他的去路,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個灰色信封,一眼望去鼓鼓囊囊的,明眼人都明白里面裝得是什么。 楊妮兒眼睜睜看著楊父頓時喜笑顏開,心里像是吞了只蒼蠅般百般難受,她微微后退幾步,被陳拓發現,他伸手拍了拍她腦袋,示意她去沙發上坐著。 楊妮兒不愿意,她就是想看看這世界上到底有多可怕的父親。 她看著那個老頭一張滄桑的臉,樂成了一朵花,溝溝壑壑里盛滿了笑意,老頭伸手接過那只信封,當著他們的面把里面的錢掏出來,吐了一大口唾沫在手上,直接蹲在地上數錢。 楊妮兒站在陳拓身邊,目不轉睛看這一出匪夷所思,陳拓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手上把玩一只翻蓋打火機,打火機的蓋子掀開又合上,合上又掀開,金屬相扣的聲音,夾雜著電視里的嘈雜聲,除了這些,屋子里沒人說話。 老頭把錢數完,人精神了一大截,站起來拍拍褲腿,也不說謝,屋子也不住了,半夜三更去拉他兒子,說是要連夜趕回去。 陳拓攔了攔,其實白天公司已經給了老頭十萬塊喪葬費,人是在陳宅里死得,為什么死,陳拓和楊妮兒心里清清楚楚,十萬塊撫恤金,不算少也不算多,陳拓讓人去他私人賬戶上另外取了五萬,算是他個人補償給楊寶蓮的。 畢竟,也跟了他十幾年。 楊寶蓮的父親卻不知這中間的區別,白天拿了十萬,他已經很滿意,兒子快十八歲了,討媳婦要蓋房子還要出彩禮,他一輩子的錢,都花在生孩子和送孩子上了,家里一貧如洗。 眼下從天而降十萬塊,他是從心底里樂開了花,誰知回來女兒公寓,又找出幾條金鏈子,這頭金子的刺激還沒緩下來,那頭又有個長得挺氣派據說是女兒老板的男人塞過來五萬塊,老頭一輩子連張整錢都很少見,今天從鄉下趕牛車出來的時候還罵罵咧咧,埋怨楊寶蓮死了也不讓他安生,害他跑那么老遠去替她收尸,誰知一口氣還沒喘明白,天上砸下來這么多真金白銀,把老頭徹底砸蒙了。 所以他又改了主意要半夜跑路回家,全然不顧女兒的尸體還在醫院的太平間里挺著,他一門心思要把這些錢回家藏進土窯里頭,等明年開春兒子滿了十八歲,房子就可以開始翻蓋起來了,媳婦也可以開始說起來了。 楊妮兒問他,“那寶蓮姐怎么辦?她總得有個親人送送啊?!?/br> 老頭兒大手一揮,“你們看著辦吧,明天燒了骨灰給扔河里就好,我們農村,沒有女兒入祖墳的規矩?!?/br> 老頭兒執意要走,陳拓便不多攔,老劉還在樓下等著他,他把楊家父子送到樓下,讓老劉開車給他們送回鄉下,車子漸漸遠去,消失在視野里,陳拓回過身,朝著已經熄滅燈光的楊妮兒房間窗口看了眼,后半夜的風,竟然已經涼身,陳拓點了根煙,在樓下站了會兒,看那燈沒有再亮的樣子。 他看了看表,從黝黑的小路穿近路到小區外的馬路上,又在路邊等了會兒,很快有夜班的出租車停在他跟前,他坐進去,人困馬乏,夜班司機卻精神奕奕,他合著眼,靠著靠背昏昏沉沉,隱隱約約聽那司機還在那兒瞎嘮,他說:“你瞅新聞了沒?高鵬集團出大事了,他們家那個老二,就是陳高鵬在外面搞出來的那個私生子,捅了大簍子,現在西寧市兵荒馬亂的,醫院都快翻天了?!?/br> 陳拓勉力笑了笑,墜入夢里前,又聽那話癆司機說:“一眨眼就立秋了,你說,秋天都來了,這冬天的第一場雪,就快了?!?/br> 第37章 掙不脫的命運(四)…… 兩周后的“麗海集團”股東會, 王思海才找到機會同王思麗單獨聊聊。 他支開了秘書,把兩個人反鎖在辦公室里,王思麗自己有律所, 外頭還兼著一大堆頭銜, “麗海集團”只是個掛名股東, 從來不參與決策,也不管日常事務。 王思海之前給她留了辦公室, 后來公司規模越做越大, 光是執行總裁就來了好幾個,王思海這棟辦公樓,是找了給陳家看風水的師傅做了法事選得, 他也確實在這里發了跡, 所以公司膨脹之后,他將王思麗的辦公室給了一個副總裁,王思麗倒也不放在心上, 她自己在律所的辦公室還有“高鵬集團”給她留得辦公室, 都比這兒大幾倍。 那天晚上的事兒,直到現在還憋在王思海的心里,上不去,下不來,一奶同胞同父同母從來都是一根繩兒上的螞蚱,突然給你在背后來了一榔頭,說實話, 他懵了。 都是親姐弟, 再骯臟的事,都開誠布公地說過,今時不同往日, “拓展實業”遭受重創,“高鵬集團”連帶著賠出巨額賠款,“中山大廈”項目被擱置,市局和省局還有項目規劃署三方破天荒開了碰頭會,表示“中山大廈”項目將無限期后延,重建工程的批復將成為今后工作的重中之重。 “高鵬集團”面臨巨大的政府及社會危機,幾十年經營的好口碑一夕間垮塌,多年前便隱退于幕后的蔣建志蔣黑爺重出江湖,靠著手中的人脈斡旋,才勉強支撐著整個集團的局面不至于太難堪。 王思海只要一想到這些,就覺得積郁在胸口,只差一口老血噴出來,他冷冰冰看著眼前這個他曾經以為即便全世界拋棄了他也不會背叛他的親meimei,十幾天前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現。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了,“王思麗,我不想給你判死刑,所以一直在等著你給我解釋,你倒好,風流快活,天天留宿在小白臉家里,怎么樣?爽不爽?把親哥哥耍得團團轉的滋味爽不爽?” 王思麗冷靜自持,她一生的職業就是律師,向來把不動聲色當做第一修煉本領,只是疑惑終究還是在唇齒間問出。 “你派人跟蹤我?” 王思海冷笑,笑容卻不達眼底,“誰有閑心跟蹤你,陳建民投鼠忌器,現在還不至于動你,可你要知道,你惹得是誰,等陳建民空出手來,第一個便是要你好看?!?/br> 王思麗聳聳肩,滿不在乎,“讓他放馬過來就好?!?/br> 王思海氣得抓亂頭發,“你真以為靠著陳老爺子的依仗,能靠一輩子?陳高鵬壽命最多還有五年,等他一死,陳建民上位,整個西寧市捏在他手里,陳建民是什么性子,順他者昌,逆他者亡,我們好好跟著他,以后有得是財源廣進,可是你來這么一出,要不是你腦子出了問題,我想不出其它理由來?!?/br> 王思麗挑挑手指頭,無名指上一顆碩大的藍色寶石熠熠生輝,她伸展著五根從不曾沾染陽春水的芊芊玉手,一副好整以暇看熱鬧的表情。 “那我說我改變立場了,眼下想站老二了呢?” 王思海皺眉,“陳拓是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順,這個位置,落在陳建詞手上,都不可能…” 靈光乍現,王思海不可思議地抬頭,同王思麗對視,好半天功夫,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改壓陳建詞了?” 王思麗抱著胸,走到落地窗邊,窗外是西寧市一覽無余的景色,路上的行人庸庸碌碌,她同她哥哥王思海,從出生那一天起,就從來沒有把平凡人生寫進過字典里。 “那天,我在陳老頭的書房里,發現了一點東西,所以我改了押注了?!?/br> 王思海瞇縫眼,“什么東西?” 王思麗搖搖頭,給自己點了根女士煙,煙霧繚繞里,她微微仰頭,眼神迷離,“哥,不是我不相信你不肯告訴你,只是事關性命,知道了有百害而無一利,你只要知曉一件事,這場豪賭里,陳建民不是百分百的贏面,就好了?!?/br> 王思海走到她身邊,同她一起駐足瞧向底下蕓蕓眾生,許久之后,才問,“所以你用身體取得了陳建詞的信任?” 王思麗笑笑,滄桑感盡現,“女人嘛,就這點特權,衣服一脫,男人上鉤?!?/br> “那,那天晚上,你為什么幫老二?” “老二垮臺,陳老頭還有五年壽命,陳建民這五年里沒人牽制,愈發要獨大了?!?/br> 王思海點頭,沉吟道:“也是?!?/br> 兄妹兩個沉默許久,王思海還是有些不放心,“可你那天這樣一鬧,老大那里,是掛上名號了?!?/br> 王思麗笑笑,“所以,你要同我保持距離嘍?!?/br> 兄妹兩個極有默契,相視一笑,“今日一聚,反目成仇,各為其主,五年之后,不管鹿死誰手,成事那人,護對方周全?!?/br> 兩人擊掌大笑,驚起窗外一群鳥雀,天空白得透明,遠遠可望見東錢湖波光粼粼,銀杏樹黃了第一片樹葉,冬天的腳步,愈發近了。 第38章 掙不脫的命運(五)…… 秋風吹起一地黃葉的時候, 金招娣真是再沒辦法安安心心地在學校上學了。 陳建詞一周多沒來找她,她扒著宿舍窗戶,看著百來米外的大馬路, 時不時有年輕的情侶, 勾肩搭背地經過, 她心里便生出許多渴望。 宿舍的電話很少響起,同寢室的其她女孩兒, 要么找了同個學校的男朋友, 要么也是找得剛出校門,年紀和家庭差不多的男孩兒,只有她, 在班里算是條件最差的那個, 卻找了個能呼風喚雨的男朋友。 他們的相遇,如今想起來就像是在做夢,她在拉面館打工, 有次老板趁著老板娘出去進貨, 把她擠兌在收銀臺的角落里亂摸,陳建詞挑簾兒進來,呵斥了聲,“你在干什么?” 金招娣抹著眼淚脫困,一刻都不想再在那個面館里多呆,她跟在陳建詞身后跑出來,蹲在馬路邊, 抱著腦袋哭。 陳建詞本來想走, 后來還是折回去,他開車把她送回學校,要了她宿舍的電話號碼, 幾天后,他喝醉了,打電話讓她出去,金招娣迷迷糊糊地跟著他,上了他的車,跟著他回了家。 她從小到大,哪里懂得男男女女之間的事兒,身子給了誰,就得跟著誰一輩子,只是這些主意,她僅僅放在心里,她以為陳建詞都懂,他總是懂那么多,連美國總統叫什么名字都知道,她發自內心地崇拜他,仰慕他,愛他。 她每周末都去陳建詞位于城東的小公寓住,技校在勝利路上,離著城東要轉兩趟車,她拿著一只布包,坐在公交車最后一排位置上,隨著那車子上上下下的顛簸,心里總是充滿了希望。 陳建詞白天幾乎不在家,那個五十多平米的小公寓,簡直就是她的天堂,她爬高蹲低,把窗戶和地板擦得比鏡子還亮,灶臺上永遠都有一盅正在嘟嘟冒著香氣的雞湯,陽臺上曬著洗得干干凈凈的衣服,餐桌的花瓶里插滿了含羞待放的鮮花。 陳建詞深夜回來,她都假裝睡著,聽著他窸窸窣窣的洗漱聲和換衣聲,心里就像是午夜漲潮的海水,洶涌,難以自抑。 金招娣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安安心心躲在陳建詞身后,她以為她要守很久才能見月明,誰知道三個月后,陳建詞就開始帶她出去見人。 帶她去公司坐班,帶她見朋友,帶她去出差,帶她去辦事,讓下屬喊她“嫂子”,甚至有一次,他晚上在父親家吃飯回來,告訴她,已經把他們的關系告訴了父親,他摟著她,溫柔的眼睛里含著水,含著霧,他說:“做個乖女朋友,待在我身邊就好?!?/br> 金招娣沉浸在幸福里,她主動送上自己,擁著陳建詞吻他,陳建詞接吻從來不閉眼睛,金招娣偶爾睜眼看見他,他總是一副淡然的神色,細細品味她的每一個動作。 可惜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一周多前,金招娣在周三的晚上去了一趟陳建詞的公寓,她年紀小,書看得也不多,心里并沒有“查崗”這種詞兒,臨時過去只是因為約著同學逛街,逛著逛著就逛到城東來了,天黑后,同學說要回技校,她難得顯擺一回,仰了仰下巴,說是要去男朋友家。 同學臉上寫滿了羨慕,都知道她跟了個有錢公子哥,這個同學,本來是個本地人,父母都是公務員,從來都看不上金招娣,可自從金招娣找了陳建詞當男朋友之后,她想著法兒地同金招娣套近乎。 其實人家家里條件真不差,有沒有金招娣這個朋友都不會影響她生活水平,可有些人就是奇怪,即便自身條件再好,他們也總想著再往上面添把火。 金招娣和同學分開,獨自去了陳建詞的公寓,她有公寓鑰匙,自己開了門進去,過了玄關就發現不對,沙發上扔著一條內褲,地板上躺著亂七八糟的男女衣服。 臥室門沒關,床單還是她上周剛剛洗干凈的,上面躺了一對赤。身男女,女的她不認識,男的是陳建詞。 金招娣是徹底的懵了,她蹲在地上不知所措,里面兩個人激戰正酣,根本不知道外面蹲了個傷心人。 等里面的人做完了,陳建詞出來倒水喝,這才發現她,他瞥了她一眼,什么表情都沒有,赤著腳,圍著浴巾,從她身邊經過,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她。 金招娣又哭起來,抱住陳建詞的小腿為他為什么,陳建詞表情淡淡的,跟他們接吻時的表情沒有任何區別。 “守好自己的本分?!?/br> 金招娣哭著問什么叫做本分。 陳建詞默了會兒,蹲在她身邊,浴袍的前端因為他的姿勢敞開著,里面的物件一覽無余,他卻絲毫不在乎,只平靜地告訴她。 “我以為你知道呢?!?/br> “你這種出生,還這么沒腦子,也是少見?!?/br> “你就好好做好我女朋友的角色,盡到本分,不要多嘴,其它的,我自然不會虧待你?!?/br> 第39章 掙不脫的命運(六)…… 金招娣想不明白, 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她在公寓地板上蹲了一整晚,也不說走, 也不說鬧, 犯了她們老家那地方的人特別容易犯的毛病, 直著脖子犯愣子。 那個女人倒是坦蕩,穿好衣服從臥室出來, 金招娣紅著眼眶, 質問她是誰,她笑了,看上去是個有點年紀的女人, 眼角和額頭都有些細不可察的皺紋。 她說:“你別管我是誰, 先想想清楚自己是誰?!?/br> 她去廚房接了杯水喝,甚至臨走前還在玄關處同陳建詞調笑了會兒,金招娣蹲著沒動, 陳建詞也不搭理她, 他在臥室舒舒服服睡到第二天天亮,臨去上班前,收回了她手上的鑰匙。 金招娣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宿舍,昨天一同逛街的同學過來找她閑聊,她提不起勁兒來,那同學看出些端倪,問她, 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金招娣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們之間,談不上吵架,卻遠遠比吵架嚴重百倍千倍, 那天以后,她就不太出去,連必修課也不去,成日里就坐在寢室的電話機邊上,守著那只固定電話,等著一個似乎不可能再會打來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