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戚光輕聲應道:“回主公的話,主房、花園及十幾進院子全賣光了,還剩一個偏院,在白家大院外面,是老家宰留下來養老用的,眼下小兩口也搬過去了,三人擠在一堆兒,還算熱鬧。聽說那個小娘們兒挺了肚子,看起來也怪可憐的!” “嗯,”陳軫再啜一口清茶,“那個偏院,能值多少?” “少說也值三十金?!?/br> “哦?”陳軫沉思有頃,“既值這么多,就讓他一并押上吧?!?/br> “小人遵命?!?/br> “從本月紅利中抽百金來!” 戚光答應一聲,急走出去,一刻過后,抬著一口沉甸甸的箱子再度進來。 “備車!” 主仆二人一溜煙地馳至安國君府。聽聞陳軫來訪,安國君公子卬親自迎出,挽了陳軫之手,一路步入后堂。一入客廳,陳軫彎膝欲拜,公子卬趕忙扶起,一迭聲道:“上卿再來本公子府上,大可不必行此虛禮!” 陳軫苦笑一聲:“什么上卿?下官是吹笙的掉井里,一路響著下去了!” “唉,”公子卬長嘆一聲,“都怪本公子一時大意,中了公孫鞅的jian計。若不是上卿運籌得當,起死回生,本公子的魂魄,此時不知在哪兒飄蕩著呢!” 聽到公子卬說出此話,陳軫心中略覺安慰,口中卻道:“是公子福星高照,下官何功之有?公子一路高升,貴為君侯,還望多多體恤下官才是!” 公子卬亦是一聲苦笑:“什么君侯?虎符沒了,本公子眼下只是一根光桿,府還是老府,人還是舊人,無非是門楣上換塊匾額而已!” 陳軫嘆道:“公子切莫這么說!人生在世,說穿了,為的還不是塊匾額!公子您以前要啥有啥,缺的就是這塊匾額。如今,連匾額也齊全了,公子可謂是心想事成,不像下官,想什么,什么不來!” 公子卬知道陳軫想說什么,當即承諾道:“上卿放心,只要本公子尚有一口氣在,相位就是你的!要是有誰不識相,敢來硬搶,本公子要他連后悔藥也沒得吃!” 陳軫起身又要叩拜,公子卬再次攔住。陳軫擊掌,正在偏廳與公子卬府上家宰說話的戚光聽得真切,趕忙抬著箱子趨入,在廳中放下箱子,見過禮,緩緩退出。 公子卬掃了箱子一眼:“上卿,此是何意?” “公子記得元亨樓嗎?公子尚有一點本金,此為公子份錢!” “本公子的本金?”公子卬大怔,抓耳撓腮,竟是想不起來。 陳軫微微一笑:“是下官代付的,公子自是記不起來!” 公子卬一下子明白了陳軫之意,不免感動:“上卿,你——唉,你這是見本公子沒了軍餉,手頭緊巴,這才變著法兒周濟一些?!?/br> “公子說的是哪兒話!”陳軫指著箱子,“些微碎幣,還望公子莫嫌寒磣才是?!?/br> 公子卬打開箱子,吃一驚道:“哦,這么多?” 陳軫笑道:“托公子的福,元亨樓生意還算興隆?!?/br> “嘖嘖嘖,”公子卬由衷贊道,“上卿不僅善于治國,看來也精于經營??!” “也就不瞞上將軍了,”陳軫輕嘆一聲,托出實情,“所賺之數多半是白家的。老白圭一生節儉,他的寶貝兒子卻是舍得花錢,聽說是連院落、花園全賣光了?!?/br> “如此說來,白家的油水差不多了?!?/br> “說是還有一個偏院,下官也交待過了?!?/br> 公子卬微微笑道:“上卿這是趕盡殺絕呀?!?/br> “公子言重了?!标愝F陰陰一笑,“父債子還,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br> “哈哈哈哈!”公子卬朗聲笑道,“好一個父債子還,上卿真有你的!” 二人笑有一陣,公子卬收起笑容,手指彎起,在幾案上有節奏地輕扣幾下:“上卿既然如此念記本公子,本公子也不能白吃白拿。聽說有個名叫龐涓的案犯,與上卿有些關聯,可有此事?” 陳軫斂起笑容,點頭道:“嗯,公子知道此人下落?” “昨日下午,酸棗郡的守丞來府說話,順道閑聊起來,說是他那兒不久前有人拒捕,在宿胥口傷了不少人。本公子問他何人如此頑劣,他說是一個名叫龐涓的在逃案犯。聽到這個名字,本公子猛然想起,此人原是上卿報官的,也就關照他細心訪查,務將他緝捕歸案?!?/br> 陳軫拱手謝道:“下官多謝公子關照?!?/br> 前一陣子由于事務太多,陳軫差不多已將龐涓忘了。聽公子卬這么一說,陳軫心頭就如挽了個死結,當即告辭出來,路上就將此事對戚光備細說了。 回到府上,戚光急使人去召丁三。羅文死后,戚光即將護院一職交與丁三。丁三原是潑皮,領了一幫街頭混混四處尋事兒,沒個正當職業,饑一頓飽一頓不說,到哪兒也被人瞧不起。自從當上官家護院,丁三簡直就是長嘴烏鴉變老鷹,很當一回事兒,將他手下能拼善打的潑皮精挑細選出十來個充當家丁,沒日沒夜地守護在陳軫府上。 聽聞戚爺召他,丁三一路小跑,拐進戚光的院落,跪地叩道:“小人丁三叩見戚爺!” “起來吧,那兒有座?!?/br> 丁三再拜:“謝戚爺!” 丁三起身,卻不落座,哈了腰釘在那兒。 戚光掃他一眼,緩緩說道:“龐涓那廝露頭了?!?/br> 聽到龐涓二字,丁三兩眼一陣放光:“戚爺,這廝在哪兒?” “前些時是在宿胥口?!?/br> “宿胥口?”丁三甚是驚異,“怪道這陣兒沒了音訊,原來這廝逃那兒去了!戚爺,小人這就趕去!上次被他走了,小人憋了滿肚子的悶氣,此番定要拿住他,消解此氣!” 戚光白他一眼:“就憑你這點本事,不定誰拿誰呢?!?/br> 丁三垂下頭去,不敢吱聲。 “前番讓你照看好龐師傅,他——人呢?” “仍在地牢里關著,活得倒是好好的,只是——” 戚光的目光直射過來。 丁三拍拍腦袋:“這個好像不大好使了!” “哦?”戚光略怔一下,點頭道,“倒也是個好事,免得他整日里胡思亂想,平添許多煩惱。他來府中有些時間了,照理也該讓他回去看看?!?/br> 丁三多少有點驚異:“這——” “送他回去吧?!逼莨庠捴杏性?,“他的兒子活得好好的,怎能讓我們養老送終呢?” 丁三的兩只眼珠子滴溜溜一陣亂轉,猛然一拍腦袋:“小人明白了。戚爺是說——” “明白就行?!逼莨饴砸粩[手,打斷他的話,“去吧,好好盯著。這次若是再辦砸了,主公怪罪下來,戚爺就不好替你遮掩了!” “戚爺放心,只要這小子露面,小人一定拿他回來!” 龐涓無意中得到孫賓這個幫手,甚是高興。二人沿河水曉宿夜行,不出幾日,就已趕至韓界。 進入韓境,二人的膽子也就大了,沿河水又行數日,來到洛陽。二人在洛陽王城尋客棧住下,龐涓清點盤費,尚有十余金,拿出十金遞與孫賓:“孫兄,你去買輛車馬,錢不多了,弄個折舊的,有看相就行!” 孫賓前往集市,剛好有人趕了車馬叫賣。孫賓打眼一看,竟是新車,馬也是好馬,就上前詢問。買家開價十三金,孫賓實在,不會砍價,見錢不夠,扭身就走。對方見他實意想買,喊住他道:“客官愿出多少?” 孫賓揖過,木訥地說:“在下只有十金!” 賣家打量他一會兒,嘆道:“看你是個實在人,在下急等錢用,十金就十金吧!” 孫賓付出十金,趕了車馬,興沖沖地返回客棧,將車馬停在院中,自己匆匆走進客房。 孫賓敲門,有人迎出,孫賓一看,竟然不是龐涓,而是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漢子,一身衛商打扮。孫賓吃了一驚,揖道:“這位仁兄,在下敲錯門了,實在對不??!” 那人卻樂呵呵地笑道:“仁兄沒有敲錯!” 孫賓一怔,仔細一瞧,原是喬裝打扮了的龐涓。 孫賓笑道:“不仔細瞧,真還認不出呢!” “孫兄再細瞧瞧,這身裝飾像不像個衛商?” “衛商?” “正是!”龐涓呵呵笑道,“衛商遍游天下,何在多我一人呢?孫兄,打眼下開始,在下仍然姓龍,對外就是龍爺!” 孫賓醒悟過來,再次揖禮:“在下見過龍爺!” 龐涓拿過一身行頭,遞與孫賓:“龍爺既是富商,就不能沒有仆從,在下只有委屈一下孫兄。服飾在下已買好了,孫兄試試合身不!” 孫賓穿上仆從服飾,走到鏡前看了看,僵著腰拱手道:“小人見過爺!” 龐涓哈哈笑道:“我說孫兄,看來你是沒有做過仆從。應該是這樣——”學仆從見主子貌,躬身哈腰,“少爺召小人來,有何吩咐?” 孫賓學了龐涓的樣子:“少爺召小人來,有何吩咐?” 龐涓昂起頭來,拉長聲音:“車馬備好了嗎?” 孫賓朗聲應道:“回稟少爺,備好了!” “本少爺欲走一趟安邑,啟程!” 孫賓亦做足姿勢,扶上龐涓:“少爺,請!” 孫賓駕車徑往孟津,渡過河水,不一日,趕至魏都安邑。 孫賓依照龐涓指點,從南門入城,直朝西街馳去。將到龐記裁縫店時,龐涓小聲說道:“孫兄,前面那家鋪子就是在下寒舍,你可稍稍走慢一點,萬不可停!” 孫賓放慢車馬,打店前徐徐馳過。龐涓隔了車簾,看到店門大開,又朝周圍細細察過,見無異常,方才吁出一口長氣。 車馬馳過龐家鋪子,不一會兒,趕至一處十字路口,孫賓小聲問道:“龍爺,前面是個十字街,該往哪兒走?” “右拐,三百步處有家天順客棧,在那兒下榻!” “好咧!”孫賓“啪”地響聲鞭子,驅車拐向北街,在天順客棧停下車馬。兩名仆從聽得車馬聲,急急迎出,一人扶下龐涓,搬下行李,另一人接過孫賓的馬韁和鞭子,將車馬趕到后院。 早有小二哈腰迎出。 龐涓劈頭問道:“你家掌柜呢?” “元亨樓去了??凸僖〉陠??” “廢話,不來住店,到此何干?要處僻靜院子,就后院西北角的那進吧!” 小二嘻嘻笑道:“嗬,官爺對小店倒是蠻熟哩,敢問官爺可在此處住過?” 龐涓亦是一笑:“當然住過。三年前本少爺來過此處,住的就是那進院子!” “老熟客,敢情好咧!”小二拿出賬簿,遞過筆硯,“請客官寫上名號,付些定金!” 龐涓接過筆,在賬簿上寫下“龍某”二字,從袖中摸出二金:“二金夠否?” 小二笑逐顏開:“夠了,夠了!龍少爺,請!” 小二提了行李,頭前走去。孫賓、龐涓隨他來到后院西北角的院落,小二打開院門,跟在后面的仆從將行李放好。 龐涓從袖中摸出一枚銅板,遞與小二:“賞你了!” 小二接過,笑道:“謝您了!龍爺何時用到小人,盡可吩咐!” 龐涓順口說道:“經你一說,本少爺倒是有件小事麻煩小二。本少爺此番出門,走得慌急,衣服竟帶少了,甚想再做兩件,小二可知附近哪家師傅手藝最好?” 小二嘆道:“唉,要是龍爺去年來,小人倒能推薦一個師傅,只是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