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所以皇帝那話說出來,倒不會造成太多人的恐慌,只是讓殿里的幾個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而已。 太后最是強勢,直接說,“既然皇上如此說,那就讓太醫們來為你診治?!?/br> 皇帝皺了眉,說,“母后,您如此關懷兒臣的身子,兒臣甚為感動,只是,這時候外面女眷甚多,卻不是召太醫來的時候?!?/br> 太后還要說什么,這時候,皇后就勸道,“母后,您就不要太過憂慮了,皇上是明白您的心意的?!?/br> 太后語氣緩了一些,才轉移了一個話題,不過轉移的話題也是圍繞這件事,也就是說該選一批秀女了。 她覺得宮里太過冷清,要進新人才好,而且還意有所指地說徐貴人,邵妃兩人不會籠絡皇帝,讓皇帝都無心后宮,那么,選新人進來,也許有合皇帝心意的。 皇帝覺得此事可有可無,也沒有拒絕,然后就說他邀請了宗室的那些位堂兄堂弟侄子們進宮來,他們都還等著,也就告退了去了鳳翔殿。 皇帝走后,太后才開始發脾氣,說趙致雅道,“你也入宮一年了,真是連皇上脾氣都沒有摸透,到底是在怎么長心眼的?!?/br> 又說徐貴人和邵妃不爭氣,然后還說,兩人誰趕緊肚子爭氣了,就晉位分做貴妃。 兩人也都是忍氣吞聲,諾諾應是。 皇帝一路到了鳳翔殿,下了轎子,走到偏殿門口,看到張和生守在那里,就問,“季衡,可是接到了?!?/br> 張和生趕緊行了禮,答道,“回皇上,接到了,季公子在里面?!?/br> 皇帝疑惑道,“你不在跟前伺候著,站在這里做什么?” 張和生恭恭敬敬回答,“季公子衣裳弄濕了,在換衣裳?!?/br> 皇帝道,“那你就不伺候著了?” 張和生道,“季公子不讓人伺候?!?/br> 皇帝推開了門,殿里點著好些宮燈,明亮非常,皇帝看到季衡并沒有在大殿里,就直接進了旁邊的房里,季衡正脫掉了外面的衣裳,只剩了里面一件單衣,想要換衣裳,發現張和生找來的衣裳是宮女的,實在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該怎么穿。 皇帝一眼看到只穿著白色里衣的單薄身影,“君卿?” 季衡趕緊轉過了身來,看到皇帝已經接近了,就趕緊將手里的宮女衣裳往身上套,道,“微臣衣衫不整,請皇上恕罪?!?/br> 皇帝拿起他脫下來的衣裳看了看,發現果真是濕了,就十分驚訝,問,“這是怎么把衣裳弄濕了?” 季衡無奈地說道,“方才微臣在殿旁站著,一不小心竟然摔了一跤,從臺子上摔了下去,沒想到下面居然是以前種著荷花的水缸,幸得水缸小,我人沒有掉進去,衣裳卻是弄濕了?!?/br> 皇帝看季衡說得無奈,他知道季衡一向小心,怎么會無緣無故摔倒,說不得是別的原因,他知道問季衡問不出結果,也就不問了,只是關心他的身體道,“可有傷到哪里?” 季衡搖搖頭,“皇上也知道外面的那個臺子很矮,摔不壞人,又有花木擋著,微臣無事?!?/br> 皇帝這才松了口氣,又看著他穿宮女的衣裳,就詫異道,“這是宮人的衣裳,你怎么穿這個?!?/br> 季衡其實倒是很理解張和生的,這宮里,又沒有皇子,除了皇帝的衣裳,就是內監的衣裳,或者就是宮女的衣裳。 皇帝的衣裳,張和生可不敢拿給他穿,而內監的衣裳,也是不好拿給他穿的,就只好找了宮女的衣裳給他。 季衡只好說道,“也無事,我看了和我身量倒是差不離?!?/br> 皇帝皺眉道,“不要穿這個,穿朕的衣裳吧?!?/br> 季衡這下也皺眉了,“皇上,這是僭越,以后夠微臣殺頭的了,皇上您還是體恤微臣吧。再說,這個衣裳是新的,倒沒有什么逾越的?!?/br> 畢竟宮里的宮女也是皇帝的女人,季衡可不好穿皇帝的女人穿過的衣裳。 皇帝看季衡已經將衣裳穿上去了,一身秋日里的橘黃秋裝,穿在他的身上,倒是別有一番味道了,皇帝第一次意識到,宮里面宮女的衣裳也挺好看的。 季衡穿好了衣裳,皇帝親自為他系了腰帶,季衡想要拒絕,皇帝態度卻強硬得很,系好后,他還伸手握了握季衡的腰,低聲說了一句,“你這腰可真細?!?/br> 季衡無奈嘆道,“那是我年歲還小?!?/br> 皇帝看著他笑了笑,伸手牽了他的手一起出門。 皇帝帶了季衡上了殿里的樓上,樓上的開向外面廊道的門被打開了,向著蓬萊池的廊道上擺了桌椅,宮人上了果品酒水和月餅,皇帝就拉著季衡在椅子上去坐下了,說,“君卿,你看看,這是天上一輪明月,水中一輪明月吧?!?/br> 季衡笑著點頭應是,皇帝又說道,“愿年年歲歲這中秋佳節,咱們都能這么在一起?!?/br> 季衡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心里卻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最后他只好深吸了口氣,壓下那不知所措,讓自己盡量鎮定。 皇帝雖然想要一直陪著季衡,卻總有別的事的,坐了一陣子,他就要去另一座殿里陪一陪那些在京里的宗室了。 季衡于是也就起身告退,說想要回家了。 皇帝本已經起身往外走,此時則停了下來看著他道,“朕很快就回來,你今日就不要回去了,在宮里陪著朕吧?!?/br> 季衡十分堅決地說,“皇上,微臣家里也在過中秋,進宮來前,母親將我送到了大門口,盼著我早些回去?!?/br> 皇帝站在那里,一時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說話,過了好一陣才說道,“你陪著你的父母過了十幾個中秋了,這么陪著朕過一個,你也不肯?” 季衡覺得他是個耍脾氣的小孩子,對待心思深沉一心權謀的皇帝,季衡很容易有方法對付,但是對待耍脾氣的小孩子,他卻總是為難的。就如許七郎對他耍小孩子脾氣撒嬌耍賴的時候,他也沒法子一樣。 季衡想了想,就說,“如此,微臣就恃寵留下來了?!?/br> 皇帝一下子就眉開眼笑了,說,“那你等著朕,朕很快就回來?!?/br> 季衡讓人叫了陪他入宮來的抱琴,對抱琴吩咐,讓他回去對家里說他要在宮里待一晚不回去了,然后讓他從家里給他帶一套衣裳,第二天一大早開宮門的時候就送進來。 不然第二天大白天的讓他穿一身宮女衣裳出去,那就恐怕不只是丟人了,說不得還有人說他穿宮女衣裳以娛皇帝呢。 抱琴對季衡要在宮里留宿這一事本身并沒有生出什么特別的感觸,畢竟以前季衡受傷時,也曾在宮里住過一陣子的,后來皇帝生病,他又住了一陣子照顧皇帝。 只是,京里傳季衡是韓嫣一般的天子玩伴,說季家是因為送了兒子給皇帝,所以才有今日的光彩生門戶的,季衡這般在宮里留宿,恐怕是會讓這樣的謠言更加甚囂塵上。 抱琴是愛惜他主子的名聲的,且深知他的主子是多么清白的一個人,此時他本想勸一兩句,但是轉念一想,又知道季衡一向自己有主意,并不需要別人多說什么,所以,抱琴只是接受了任務,在宮門沒有落下之前出宮去了。 皇帝下了樓,就問跟著的張和生,“君卿怎么會摔到水缸上弄濕的衣裳,當時是怎么回事?!?/br> 張和生知道皇帝看重季衡,怕他怪罪自己照顧不周,就說,“季公子在檐廊上看月亮,因為追逐月色,就一腳踏空,往外摔了,奴婢們離得稍稍遠些,沒來得及護住,季公子就摔下去了,奴婢去將他扶了起來,他說只是弄濕了衣裳下擺,沒有受傷,讓奴婢去找套衣裳他換就罷了,不讓將此事聲張?!?/br> 皇帝看著張和生,判斷他話的真實性,然后又去季衡摔跤的地方看了一眼,發現在檐廊臺下,果真是放著幾個種荷花的水缸,只是荷葉已經殘掉了,沒有了夏日的碧荷擎天的美感,月色映在水缸里,倒另有一種殘缺之美。 皇帝沒有多說,轉身去了旁邊殿里見現在還留在京里的宗室們。 留在京里的宗室子弟有六七個之多,都是十幾歲的年紀,這些宗室因為血緣距離皇帝較遠,又都是力量不強大的藩王子嗣,在京里,雖然一方面是作為人質,另一方面,又是一個討好皇帝的機會。 因為皇朝已有幾十年近百年,宗室人數眾多,在先皇時候,就出過藩王宗室欺負良民之案,以至于當時就出臺了政策,限制了很多宗室的權益,更是規定了繼承王爵的限制,這些留在京城的宗室子弟,因為都不是世子,而且和皇帝已經隔了三代及以上的血緣,所以這些都是沒法得到郡王爵位的,到時候不過是一般宗室的身份,所以,他們為了利益,也是要討好皇帝的。 皇帝到后,宗室子弟們都三呼萬歲行了禮,皇帝坐在殿里談笑風生,心里卻惦記著季衡,所以沒有坐太久也就離開了。 季衡還坐在鳳翔殿偏殿的樓上,看著廊外天空上的圓月發呆。 中秋之月又圓又大,清輝熠熠,皇宮被籠罩在這一片月色里,宮殿是朦朧的影影綽綽的綿延起伏的形態,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 皇帝回來,手里拿著厚披風,順手就給季衡披上了,說,“冷了吧?!?/br> 季衡道了謝,又說,“還好?!?/br> 因為夜漸深,的確是冷起來了,皇帝就拉著季衡和自己回麒麟殿去休息下了。 季衡對麒麟殿十分了解,并無不適之感。 洗漱收拾之后,季衡在屏風后面換寢衣,且不讓人伺候,皇帝就沒有那些講究,宮侍伺候他很快換上了,他一向覺得季衡在要□自己身體的場合,總有些扭捏,心里就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遲疑,他揮手讓宮侍都退下了,自己就輕手輕腳往屏風后面走。 在屏風邊停下來,小心翼翼看過去,只見季衡才剛將寢衣披到身上。 男左衽女右衽,季衡之前穿的是宮女的右衽衣裳,以致于穿上去時不習慣,此時脫下來也很是別扭,所以就脫得慢了。 季衡此時穿的寢衣卻是皇帝的了,衣料柔軟,繡著五爪金龍。 季衡正在系衣帶,就看到地上映出了一個人影子,他趕緊轉過了身來,皇帝已經故作大大方方地站在了屏風邊上,說,“你怎么這么慢?!?/br> 季衡笑了一下,說,“微臣還是覺得穿皇上您的寢衣不大好?!?/br> 皇帝已經走到他跟前來替他系衣帶,因為他比季衡高,說話的時候,氣息幾乎都呼在了季衡的額頭上,“就不要在乎這些細枝末節了。這樣磨磨蹭蹭,該會凍到了?!?/br> 季衡只好不說了,換好了寢衣,就跟著皇帝上了那一張很大的龍床。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三姐的事情,三姐后面是要進宮的,她是一個必須的催化劑和配角。 不過沒有共事一夫這種事情,皇帝想到她是季衡的jiejie,也只會把她當成jiejie,她是jiejie,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所以與性無關。兩人之間不會有性關系。 三姐最讓人不能忍受的點大約是這樣,因為季衡為了皇帝奪權費了很多心力,就像是他和皇帝共同治理的江山一樣,但突然之間,有了一個外人想要不自量力地來擷取和享受他的勞動成果,而且還會因為這種那種的原因讓季衡受苦,諸如此類。 不過,想說的是,以皇帝那種陰狠又喜愛琢磨的心思,季衡是不會受別人的苦的,因為任何人宮斗的戰斗力都比不過皇帝,他會護住季衡的,只是,季衡自然免不了受他的苦了,所以他們是互相虐。 123、第一百零四章 一人蓋上一張被子,季衡睡在外面,可以方便起身伺候皇帝。 皇帝躺下后就轉向外面,和季衡說道,“君卿,你今兒能夠留下來,真好?!?/br> 季衡說道,“能夠陪伴皇上是微臣的福分。只是,臣以為皇上是有要事要吩咐于臣?!?/br> 他黑亮的眼睛看向皇帝,意思是,難道真只是純睡覺,沒什么事? 皇帝愣了一下,說,“你身子不好,朕不想你過于憂心?!?/br> 季衡說,“微臣聽說最近朝中在討論增加稅收的事情?!?/br> 皇帝伸手穿過兩人被子之間的部分,將季衡的手抓進了手心里,說,“是有這事。只是,朕沒有允。朕說現如今國庫空虛,讓他們提出個對策來,這幫沒用的臣子,就說增稅,真是讓朕氣惱?!?/br> 季衡道,“微臣有些話,想同皇上說,皇上可愿聽?!?/br> 皇帝并不再目光灼灼盯著季衡不轉眼,而是將身體躺平,把兩人之間的被子連起來,因為依然拉著季衡的手,季衡沒法,只好往皇帝身邊移過去了一些。 皇帝說道,“你說的,朕沒有不聽的?!?/br> 季衡道,“微臣最近一兩年,一直在看各個地方的風土人情,也讓人搜了些一般人的雜記和世俗話本來看。從這些書里,倒是更能夠看到些民間的氣象?,F如今,是江南一帶和開埠的廣州一帶、還有成都平原比較富裕,其他地方就要差得多?!?/br> 皇帝道,“朕雖是在這宮墻之內,也知道這個?!?/br> 季衡又道,“雖然江南和廣州一帶如此富裕,國庫里依然是沒有錢,而且一般人是越發地窮困了,荒年往往更沒有糧吃?!?/br> 皇帝道,“那是銀錢都到貪官和富賈手里去了?!?/br> 說到這里,他就頓了一下,因為季衡的舅舅,可說是江南一帶的大商人了。 不過季衡并沒有介意這個的意思,只是看向皇帝說道,“這的確是一個原因。大雍自立國至今已有近百年,正是發展過了頂峰,要往下走下坡路的時候了?!?/br> 皇帝一聽,就是一愣,然后堅定地說道,“朕會再創一個盛世?!?/br> 季衡笑著說,“微臣相信皇上您的雄才大略和能力。只是,你先聽臣將話說完行嗎?” 皇帝又是一愣,然后不知怎么,就笑了起來,大約是覺得和季衡一句一句這么接著很有些搞笑,他笑著點點頭,將季衡的手拿到自己臉上捂住眼睛,說,“朕不說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