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她抬頭看他,“可是有失也有得,嬪妾已經心滿意足了?!?/br> 她說的“失”是珠玉,“得”自然是指他,顧淵悠悠地舒口氣,把她攬入心口,霎時窗外的雪景也變得賞心悅目起來。 在容真看不見的地方,顧淵的眼眸里閃過一點什么,只可惜她低著頭,什么也注意不到。 其實那日他從一開始踏入偏殿起,就已經知道哪里不對了。 容真不愛用香料,非但頭油、香粉之類的不用,大殿里也從不曾燃香,而那日他推門而入,濃重的香氣撲鼻而來,又怎會沒有蹊蹺呢? 后來,他等到了珠玉偷偷進來那一刻,看清了她的面容,稍一轉念,已然猜出了珠玉的計劃,可是卻任由她擺布,毫不反抗——只因他要逼容真親自去面對這個事實,深宮法則之一,便是當斷則斷,不能拖泥帶水。 珠玉的事情必須由她親自解決,他不過是安分地做了一枚棋子,讓她們提前攤牌。 不忠心的人,就決計不能留在身邊,否則他日只會反過來害了自己,他用自己的辦法保護了她一次,也要她成長了一次。 他只希望他的小姑娘在折翼以后,有更大的勇氣、更大的毅力重新飛入蒼穹,因為這深宮雖是他的天下,卻不足以時時處處保護到她,她必須學會強大起來,沒有半分心軟。 珠玉這根軟肋,必須除去。 沉沉深宮,心機叵測,哪怕是面對放在心頭護著暖著的人,顧淵也同樣不遺余力地使著心機。而他并不知道的是,懷里的人也一樣對他有所保留,兩人以這樣親密的姿態相擁著,暗地里卻都有各自的思量。 可是總歸有什么地方和當初不一樣了,也許是他心里住進了一個影子,也許是她隱隱約約有些松動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皇上其實在扮豬吃老虎,哈哈哈。 第二更存稿君完畢,第三更晚上七點見o_>3< ☆、第74章.反擊三 第七十四章 圣旨到了惜華宮時,容真正坐在窗前看書,雪已經停了,看樣子也不會再下。她單手托著下巴,靠在窗欞上,間或翻一頁,心情忽然很平和。 福玉敲敲門,在外面聲音清脆地對她說,“主子,鄭公公來了,說是皇上有圣旨到!” 容真無奈地笑了笑,看了眼身旁的閑云,“沒想到這么快就來了?!?/br> 閑云沉默不語,知道她也要去外面接旨,便拿起榻上的斗篷為她披上,“主子,小心著涼?!?/br> 她一邊接過那斗篷,一邊吩咐閑云,“我自己來就好,你去后院把珠玉叫來吧?!?/br> 圣旨是給珠玉的,她不過是走個過場,接旨的又不是她。 閑云點了點頭,這才往后院走。 珠玉正在小屋里對著桌上的包袱發怔,容真昨日叫人跟她說了,要她在今天之前收拾好行李,她猜想到自己要被送出宮了,從此頂著誘君未遂的名頭過一輩子,嫁不出去,也抬不起頭來。 唯一可笑的是,她以為容真會因為昔日的那點情分對她手下留情,了她一個愿,可是到頭來她也只能笑自己自作多情,不管是皇上還是那個容婕妤,沒有人把她放在心上。 心頭凄苦,卻無處申訴,她的臉蒼白蒼白的,眼圈下是濃重的淤青,顯然一夜未睡,就這么靜坐到天明。 閑云在外面敲門,淡淡的對她說,“是我?!?/br> 珠玉慢慢地起身,把門打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怎么,要催我走了?她就這么迫不及待?” “你的確該走了?!遍e云看著她,眼里神色不變,只是語氣里多了幾分憐憫,“只不過,迫不及待的人恐怕一直都是你?!?/br> “我迫不及待?哈,我迫不及待要出宮?”珠玉像看怪物似的看著她,眼里充滿憤恨。 “出宮?”閑云的語氣里帶著嘲諷,因為她同時兼具可恨與可悲之處,也只有主子念著昔日的那點情分,才給了她這條路,換做這宮里任何妃嬪,恐怕今日她都已經沒有活路了。閑云平靜地看了眼桌上的包袱,“既然收拾好了,就出來接旨吧?!?/br> 珠玉的心里有了那么一絲波動——什么時候一個宮女出宮需要接旨了? 她猛然生出一點希冀,進屋拿起行禮時,手都有些顫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渾渾噩噩走到大殿前的,只知道抬起頭時,容真已然站在那臺階之上——她穿著件織錦皮毛斗篷,面容沉靜安詳,一如她們初見時分的模樣。 珠玉忽然記起了曾經見過的一幕景象,那么多芝麻大點的孩子站在一起,因為頭一次進宮,都被這樣壯麗恢弘的宮殿給震懾了。華儀、瓊枝和蘭間來到他們面前,嚴肅而刻板地宣讀著宮女應守的規矩,而大多數的孩子都露出了畏懼的模樣。 那個時候她也很怕,離開家的委屈、對未來的茫然令她紅了眼眶,卻在抬頭之時看見了身旁的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穿著打了補丁的舊衣裳,年紀比她還要小一點,可是在所有人都畏懼地發抖之時,唯有她保持著鎮定,只是緊咬著嘴唇,沉靜地望著姑姑。 后來的很多個日日夜夜里,都是這個小姑娘陪著她,鼓勵她,給了她熬過苦日子的信心,因為那張面容上恒久不變的沉靜勇敢,她也變得不那么害怕。 而那個小姑娘,就是今時今日站在臺階之上的女子,高高在上的容婕妤。 容真沒有看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只是像株蘭花似的從容挺立著,末了開口道,“鄭公公,珠玉已經來了,可以宣旨了?!?/br> 鄭安點了點頭,把手里的黃色卷軸拉了開來,朗聲道,“宮女陳氏,人如其名,心似珠玉,娟秀淑靜,今封為從七品美人,居于惜華宮偏殿,欽此?!?/br> 所有的人都很安靜,包括容真在內,只是其他人都看著珠玉,而容真始終望著前方,沒有側過頭來給她哪怕一眼。 珠玉渾身都在顫抖,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震驚,她聽見自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接過圣旨的同時顫聲道,“妾身領旨……” 那道金黃色的卷軸被好生地送到了她手上,雖然輕若無物,但于她而言又重如千斤。她慢慢地站起身來,卻只看見客氣地與鄭安道別后的容真姿態從容地走進大殿,不知哪里來了一陣沖動,她忽地叫住了容真。 那個身影果然停了下來,容真笑得溫和地轉過頭來看著她,“陳美人,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你似乎應該稱我一聲容婕妤,而不是直呼其名?!?/br> 她的眼里沒有一絲怨恨,語氣也穩穩地,半點沒有做戲的成分,可是珠玉卻瞬間怔在原地,明白了一切。 在容真眼里,自己已然只是個陌生人,就如同那日在偏殿時她留下的那句話一樣,“就當我幫你最后一次,這次以后,你我再不是昔日的姐妹?!?/br> 她們不僅不是姐妹了,連主仆情分也一同失去,果然就只是一宮主位的婕妤與她這個從七品美人的關系。 珠玉面色一白,垂眸說了句,“容婕妤教訓的是,是妾身逾越了?!?/br> 沒有理會她的反應如何,容真頭也不回地走了,而那個身影消失在合上的殿門之后,她又站了好一會兒,才往偏殿走去。福玉在她身后說,“美人,鄭公公說了,您的奴才已經選好,此刻正在往惜華宮趕,您先去偏殿休息吧,一會兒人來了,奴才會來通知您的?!?/br> 珠玉沒說話,挺直了背走向了偏殿。 人都是矛盾的生物,當她沒有失去容真時,始終心懷怨恨,一心想要得到對方得到的一切;可等到如今終于如愿以償之時,卻又忽地感到一陣茫然,可是好歹茫然之中也有一絲欣慰。 哪怕只是偏殿,至少她留下來了,縱然不過從七品,但她總歸如愿以償留在了后宮,留在了皇上身邊。 路是人走出來的,容真能爬上去,她自然也有這個機會。 平靜的日子過了幾日,但平靜的也就只有惜華宮,出了這宮殿,外面可并不平靜。 皇上這些年來妃嬪少得可憐,哪怕依據國例,每年都要選秀,能留下的女子也少之又少,更別提留下來的人里也沒幾個真正受寵。 而就算是這些留下來的女子,也大多是出身名門,其父不乏朝中重臣,卻一年到頭來連皇上的面也見不到幾次。如今這惜華宮里繼容真之后,赫赫然又出現第二個宮女上位的例子,哪怕只是個小小的美人,也足以掀起波瀾了。 這樣一個不重美色的皇帝能把宮女留在后宮,又不是圖對方背后的勢力,那會是為了什么呢?……無人敢去猜測這個答案。 容真這些日子過得很愜意,閑了翻翻書,繡繡花,偶爾心血來潮也會練字。 值得一提的是,書房的墻上最近裱起來了一張宣紙,偌大的紙上只有一個字,前面的筆畫還算飄逸有意蘊,可是一筆一劃寫下去,越卻寫越走樣,到了最后一筆時,已然成了敗筆之作。 她每回抬起頭來的時候都會忍俊不禁,只因那個字正是顧淵第一次來惜華宮看她之時,親手教她寫的那個“思”。 原本只是教她書法,可是教著教著,身后的人就心猿意馬起來,最后這個字完完全全走了樣,叫人看了都想笑。 當時捧著裱好的字往尚工局去的是福玉,半個時辰后又捧回來,由始至終都憋著疑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這事兒真蹊蹺,這么丑的字,怎么會有人想把它裱起來掛在墻上?自家主子還真是……眼光獨到。 可是更令他震驚的是,過了幾天皇上來惜華宮時,偶然間看到這幅字,當時那表情只有四個字能形容——柔情似水。 不僅似水,簡直快要滴出水來! 顧淵笑了,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副字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看著容真,“好字?!?/br> 福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所以說不僅是自家主子眼睛有問題,就連皇上也一樣? 可是更令他吃驚的是,容真不緊不慢地含笑道,“字是您寫的,您當然說好?!?/br> 這下子福玉覺得可以自摳雙目了——也許皇上和主子都是對的,眼睛有問題的是他,皇上九五之尊,寫出來的字怎么會不好看呢? 不,不是不好看,是丑到極致,簡直飛沙走石,鬼斧神工。 可是他不懂,這字好看的地方不在于形,而在于其間的意義,不論何時何地看到它,都只會令兩人想起那個秋日的黃昏,旖旎的書房。 這一年剩下的日子少得可憐了,掰著指頭也能數過去,于是時光就這么跳著跳著走遠了,眨眼間,新年到了。 每年春節都要舉行國宴和家宴,所謂國宴,自然有朝臣參與;而家宴不同,只有皇帝和皇后,連同太后一起,攜著后宮妃嬪一起吃個團圓飯。 顧淵這些日子尤其繁忙,國事已到了一年的盡頭,自然要處理完,各地官署紛紛呈報奏折匯報一年的情況,而他就忙得不可開交。以至于容真在這期間只在惜華宮的書房見了他那么半個時辰,再一次能他他時,已然是家宴那日。 走出惜華宮時,她碰見了等在臺階下的珠玉,那一身絳紅色的流彩暗花云錦宮裝令她稍微頓了頓足。 珠玉自打受封之后,一直沒有見過皇上一面,哪怕皇上親自來惜華宮,也不曾召見過她,因此今日可見是花了心思打扮的。 發間別著先前分來的份例,一只翡翠鑲金的云紋簪;額間點了一朵銀色祥云,朱唇輕點,是那種石榴花般的艷麗色彩……她這樣一打扮,整個人都嬌艷了不少,確實很美。 “妾身參見容婕妤?!敝橛窠o她請安。 容真點了點頭,掀了掀嘴皮子,最后卻什么也沒說,跨上了車輦。 說什么呢?告誡她從七品的美人沒資格打扮得這樣艷麗奪目?然后等著她用那種了悟的眼光看著自己,仿佛是自己不希望在姿色上被她超過? 車簾落下來的那一瞬間,她自嘲地笑了笑,已經說過放開了手的人,再一次食言豈不可笑? 不關她的事,她一點都不能為之所動。 于是一輛車輦后跟著一架步輦,一前一后地往華嚴殿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陰謀來了,接招! ☆、第75章.反擊四 第七十五章 車輦在路上穩穩地行駛著,容真坐在車上,手里捧著個暖婆子,思緒卻晃晃悠悠地飄了很遠。 她當上宮妃已有大半個年頭了,做宮女的日子明明還在不久以前,卻已恍若隔世。她身邊的人死的死,疏遠的疏遠,最后竟什么也沒有剩下。 這樣一想,過去十年期待出宮與家人團聚的日子,似乎成了一個笑話。 可是她進的是皇宮,不是一場走馬觀花的郊游,她付出的是親人慘死的代價,那么換來的又是什么呢? 眼下,她已經能夠很冷靜地回想這一切了,深宮為爐,所有人都不過是在這樣的煎熬里苦苦度日罷了,失去的已經失去,她唯一能把握的卻是現在與未來。 她可以不在乎失去多少,但她一定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