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張素走了,鴻雁折了腿,千里迢迢深宮沉沉,又有誰能幫她完成這個卑微的心愿呢? 她默默地起身,抱著那只木匣子走到梳妝臺前的銅鏡邊上,然后坐了下來,拿出那只黛石對著銅鏡開始描眉,一筆一劃極為認真,就好像……好像那個人正握著自己的手,為她親描眉黛一般。 冰涼的觸感叫她忍不住顫抖了一瞬,卻阻止不了她這樣癡癡呆呆的行為。畫好眉毛后,她又拿出那盒胭脂,輕輕地沾了少許在指腹上,然后沿著嘴唇細細暈開,那色澤勝似三月桃花,看上去美麗非常。 最后,她拿起木梳一下一下梳理著頭發,然后用鴛鴦玉簪輕輕挽起一頭青絲,刻有鴛鴦的那一頭恰好可以映在鏡子里,很是別致。 她看著鏡子里美麗的女子,忽然一下就掉了眼淚。 猝不及防的悲傷涌入心間,攫住了她全身的感官,她畫著他喜愛的眉,用著他親自挑選的胭脂,別著他送給她的玉簪……銅鏡里的女人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動人過,可是這樣動人的她,卻是他永遠都難以見到的。 她開始恨,恨當初義無反顧把她送進宮來討好皇帝的勢利父親,恨皇宮淹沒了她這樣渺小卻永恒的感情,恨這樣蒼白的人生一點一點磨折了她的青春,更恨那個令她連這最后一點念想也失去的傅容真。 刻骨銘心的痛,源于刻骨銘心的愛。 珠玉的身體一日一日地好起來,容真也就放了心,盡量不去煩她。 冬日已經到了最后的尾巴上,春節也快到了。這日午后,尚衣局趕制出了一批新的布料,送去了皇后那里,皇后便叫了妃嬪們去景尚宮走一趟,挑選各自的份例。 許久未見的妃嬪們似是有不少話要說,牙尖嘴利的繼續冷嘲熱諷,虛情假意的也就繼續姐妹情深,后宮里的女人們一旦湊到一起,永遠不愁日子悶。 兩個月已過,如貴嬪的牌子又回歸了,許是皇后去皇上面前說了些好話,皇上前些天去了她的彩云閣一次,于是她又喜形于色起來,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痛。又或者,她覺得皇后幫了她就代表不計前嫌了,今后的日子有這個后宮第一把手撐腰,又可以風風光光的了。 皇后是后宮之主,自然是先挑選布料,當下也就讓若芳從中選了幾匹素凈些的,然后便讓沐貴妃挑選。 沐貴妃見皇后都挑的不怎么艷麗的,自己也只是要了兩匹青色和鵝黃色的,底紋也比較淡雅,清新素凈。 皇后笑道,“你不必看著我的來挑,我沒選那些艷麗的顏色是因為我本來就不適合那些,穿上去了平白顯得俗艷。那些個顏色本就適合你們這樣嬌艷的人,所以別顧慮這么多,挑自己喜愛的便好?!?/br> 沐貴妃笑了笑,看了如貴嬪今日穿的那身水紅色菱紗曳地裙,然后目不斜視地收回目光,“皇后娘娘多慮了,臣妾與您的想法其實是一樣的,這樣艷麗的色彩自然適合如貴嬪這樣嬌艷的人,咱們穿了的確俗艷,沒得損了后妃的雍容貴氣,倒顯得不倫不類了?!?/br> 自打上回如貴嬪在宮里大張旗鼓地一口咬定錦裳之死是沐貴妃干的以后,沐貴妃就跟她愈加不對付了——這個女人恁地可恨,不僅胸無溝壑半點墨,還嘴上無德不饒人,真是怎么看怎么嫌棄。 如貴嬪一聽,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片刻之后,嬌滴滴地笑道,“喲,貴妃jiejie何必妄自菲薄呢?我是俗艷,只能穿這般俗艷的色彩,但jiejie你挑的也太過老氣橫秋的了,那可都是上了年紀的女人們穿的呀?!?/br> 她素來都要呈口舌之能,吃不得半點虧。對方說她艷俗,她便回敬對方人老珠黃。 容真在一旁啼笑皆非地看著這一幕,只覺得冷冷清清的日子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其實宮中有了這個如貴嬪,日子也有趣得多,像條瘋狗一樣見誰都咬,當真是把命豁出去了。 這邊的妃嬪在選份例,顧淵那邊卻因為早早地批完了折子,沿著御花園走了幾圈。 這大冬天的,花都沒了,光禿禿的也沒什么好看的,他看了眼望不見頭的宮殿檐頭,覺得一下子空下來有些不習慣,便無奈地笑道,“突然間沒了事情,反而不知該做些什么?!?/br> 鄭安見他心情好,便也跟著笑道,“皇上何不去容婕妤那兒瞧瞧?今兒大清早的,奴才聽人說她親自下廚做了些吃食,因為食材不夠,還差人去御膳房要了些,弄得御膳房手忙腳亂,生怕怠慢了她?!?/br> 顧淵能想象到那群奴才誠惶誠恐的模樣,都是群趨炎附勢的家伙,擔驚受怕也是應該的。而另一面,容真坐在惜華宮里含笑聽著閑云描述那群奴才滑稽舉止的場景也浮現在心頭,他好像越來越能琢磨出她在什么場合下會露出什么樣的笑容了。 他難得的沒有責備鄭安又揣測主子心意,而是語氣輕快地說,“行,那就去惜華宮瞧瞧?!?/br> 可惜惜華宮里的主子沒在,此刻還在皇后那里呢。 顧淵踏進大殿,閑云和容真都不在,門口值守的太監說,兩人去了景尚宮挑選份例,要一會兒才回來。他點了點頭,“無妨,朕先進去候著?!?/br> 于是汀蘭和珠玉出來為他斟茶添炭,免得他冷著。 汀蘭在他旁邊泡茶,而珠玉一邊蹲在大殿中央添著新炭,一邊透過睫毛輕輕地觀察他。 今日他穿一襲青色長衫,外面披著黑色大氅,溫潤如玉,輪廓美好,更像是貴族公子了。 顧淵接過汀蘭遞來的茶,才喝了一口,忽地微微放下茶杯,問了句,“怎的有股橘子香氣?” 那邊的珠玉笑吟吟地抬頭望著他,語氣輕快地說,“回皇上,奴婢在炭盆子底下加了些橘子皮,上面放炭火,這樣一屋子都能有橘子香氣了?!?/br> 顧淵倒是不知還有這種法子,畢竟宮里的主子若是想要得到一室清香,都會在香爐里添點香,那味道大都很濃郁,并且有些悶人。而這橘子皮不同,清香陣陣只會令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他微微揚起唇角,看了眼那個和容真一同長大的姑娘,她略施粉黛,發間沒有多余的裝飾,那身衣裳和昔日還是宮女時的容真穿的一模一樣,就連發髻與神態都有幾分相似……心下柔軟了三分,他微微點頭,問她一句,“前些日子知道你身子不好,如今可是大好了?” 珠玉的笑容簡直抑制不住地盛開在唇邊,兩顆小小的梨渦也露了出來,平添幾分靈動,她好似有些欣喜,又略微靦腆地垂下頭去,“已經大好了,奴婢謝皇上關心?!?/br> 顧淵點點頭,因著時間還長,容真也未曾回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聊起天來,話題大多是從前容真還是宮女時的一些事情。 他喜愛她,所以想要知道得多一點。 而珠玉就這樣忐忑又激動地與他談話,心里是飛上云端的感受。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么一天,這樣近地站在他面前,聽他關心自己,為他講述一些有趣的事情。 她的神情不知為何與容真有那么一點相似,顧淵將此歸結為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卻不知對方心里其實早已有了私心,刻意地將自己帶上了容真的半分影子。 她知道皇上喜愛容真,也只有容真能讓他放下心防,所以對她來說,第一步是從容真的起點出發,然后一點一點靠近他。 她是這樣迫切地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她知道自己會成功,因為她還有一個秘密武器,會讓容真徹底投降,也會助自己奪得皇上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連續收到長評激動不已,但是吐血的人表示這兩天沒法三更啊,三更傷不起?。。?!會狂吐鮮血而死??! 所以我默默地舉右手對天發誓,周末三更彌補大家。 珠玉是肯定會被迅速解決掉的,只是解決的辦法和她最后爆發的小宇宙都會是大家想不到的,雖然姐妹離心是老梗,可是推陳出新才是么么本色~ 另外,珠玉不會死,這次解決之后沉寂一段時間,后面會有用得著的地方。 我會迅速解決掉她的戲份,大家不要擔心,而且與此同時會有皇上萌點十足的出場表演,不準跳過啊,揮手絹。 西天取經都還有那么多幺蛾子,這里是深宮,幺蛾子更是層出不窮,所以后面的情節發展還會有很多驚喜【或者驚嚇╮(╯▽╰)╭】,總而言之,就連皇上和容真也不會一直這么毫無新意地甜蜜秀恩愛下去。 作為一個高此作者,每天都在吐血地想著如何推陳出新,雖然你們不斷識破我的伏筆和意圖,但是!然而!巴特!我依舊會幺蛾子不斷地搞出你們意料之外的東西,春風吹,戰鼓擂,我是作者我怕誰!【被拖走——】 晚上七點見~以后改時間了,早晚七點各發一章哈哈哈,希望你們早上起床和晚上吃完飯時都能看見更新,么么噠! jiusehuo扔了一個火箭炮 投擲時間:20130904 12:21:13 翡翠荊棘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30904 20:11:13 感謝~ ☆、第67章.奪心三 第六十七章 珠玉在炭盆子前面蹲久了,起身的時候頭有點暈,忽然晃了兩下,有些站不穩。汀蘭忙上前去扶她,“你怎么了?” 珠玉趕忙扶著她的手站定,有些尷尬地抬頭看著顧淵,像是擔心御前失儀會受責罰,“蹲太久……有點,有點頭暈……” 那種怯生生的表情和從前的容真如出一轍,只可惜,現在的容真膽子大了,偶爾還敢和他叫囂——想到容真,顧淵微微一笑,也便和顏悅色地對珠玉說,“若是不舒服,就不用伺候朕了,回去歇著便好,這兒有鄭安就行了?!?/br> 他的溫和體貼像是與生俱來的優勢,只要他想,對方都會感到如沐春風般愜意,這樣的關懷被那溫潤似玉的嗓音吐露出來,成了冬日樹梢的臘梅香氣,珠玉的心就在這樣的香氣里一點一點沉溺,再沉溺。 她聽見自己用輕快的嗓音狀似說笑地答道,“奴婢不敢,奴婢若是這樣做了,主子回來必定會責備奴婢?!?/br> 顧淵含笑“哦”了一聲,尾音上揚,像是很驚奇,“她也會責備人?” 汀蘭看了珠玉一眼,忙出來為容真辯解,“皇上別聽她瞎說,主子對下面的人可好了,從來不會疾言厲色,哪怕咱們犯了錯,頂多不過說咱們幾句,壓根算不上責備?!?/br> 顧淵一邊喝茶一邊輕笑,末了端著茶杯嘆了口氣,“她這性子也要不得,太溫和了難免受欺負?!?/br> 語氣里透著別樣的關心,雖說嘴上講的是“要不得”,但聽那意思卻是很滿意的,顯然,他也很愛容真的這份平常心。她本身就是宮女出身,若是和如貴嬪一般上了位就作威作福,那么也不值得成為他心中那個小姑娘了。 珠玉沒說話,看著皇上含笑的模樣,心里不是滋味。 容真,容真,他的心里好像就只有那么一個女子,后宮妃嬪無數,他卻三天兩頭往惜華宮跑,當真是要獨寵一人么。 嫉妒的火苗燃起來,叫她臉都有些紅。她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他,眼里閃動著愛慕,敬仰,期待,還有別的什么。 容真從外面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她安靜地站在大殿外面,而殿內的女子這樣癡迷專注地望著皇上,好像要把他刻進眼睛里似的。 心里一緊,容真的臉都有些白了——難道說,珠玉她…… 還是鄭安先看見門口的人,忙笑著上前福了福身,“容婕妤回來了,快快進屋,皇上可等了您好一會兒了?!?/br> 她緩緩走入大殿,先朝顧淵行了個禮,對方站起來扶住了她,有些責備似的問,“手怎的這么涼?出去也不知帶個暖婆子?!?/br> 后面那句話是對閑云說的,閑云冤枉死了,忙解釋道,“原是帶了的,但主子在景尚宮的時候,暖婆子不熱了,奴婢就拿去換些熱水,可誰料被人給碰翻了,那暖婆子也給摔得用不了了?!?/br> “皇上這是冤枉閑云了?!比菡嬉残χf,“那暖婆子被打翻的時候,她還被燙著了呢,嬪妾就帶她去太醫院走了一趟,抹了些燙傷藥,這才耽誤了些時間。若是知道皇上來了,嬪妾也就叫太醫直接來惜華宮了,何至于帶著閑云眼巴巴地去跑那么一趟呢?” 這些日子一會兒是她身體不好,一會兒又是底下的宮女身體不好,頻頻傳太醫來惜華宮。眼下閑云又燙傷了,她就親自去太醫院走了一趟,也免得被人嚼舌根,說她盛寵在身就擺大了架子,三天兩頭從太醫院叫人往這兒跑,好像整個宮里就她最金貴似的。 顧淵豈會不知她的心思?把她冰涼的手放在手心里捂了一會兒,嘴上卻是無奈地嘆口氣,“朕才剛說了你這性子要不得,太溫和了要受人欺負,果然就一語成讖了?!?/br> 容真目光微動,抬頭看著他,顧淵卻是沒什么多余的表情,回過頭去淡淡地問閑云,“是誰把暖婆子打翻的?” 閑云面色一變,看了眼容真,沒敢做聲。 容真勾唇一笑,心平氣和地說,“皇上何必追究這么多呢,到時候要是因為嬪妾的暖婆子就怪罪他人,那嬪妾這個恃寵而驕的罪名可是擔定了,嬪妾多劃不來啊?!?/br> 她笑瞇瞇地望著他,眼里是安慰的神色,好像在說:只要你關心我,有這份心,我就心滿意足了。 顧淵睨了她一眼,唇邊卻也有了笑意,她的聰明,他早有領教,小虧可以吃,但大仇一定會報。 “也罷,反正誰要是惹急了你,吃虧的自然不會是你?!?/br> 容真面上微紅,眼神一瞇,“皇上是說嬪妾有仇必報,錙銖必較?” “難道不是?”他笑意愈濃。 “那皇上還是請回吧,嬪妾心眼小,聽不來這些糟心話?!彼e閑地把手抽了出來,“汀蘭,倒杯茶,走著一趟倒是把我累得夠嗆,回來還要聽人數落?!?/br> 她這模樣哪里有半點為人妃嬪的樣子?果然是越來越膽大,待他如尋常人家的丈夫。 顧淵終于忍不住黑了臉,低沉悅耳的嗓音如鐘磬聲在大殿里回蕩,“朕有說錯么,你看看,就這么幾句玩笑話也能叫你趕朕回去,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叫朕面子往哪兒擱?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惹急了你,吃虧的還是朕啊?!?/br> 他們之間好似只有兩人,大殿內的其余人都不過是擺設罷了,進不了他們眼底,唯有彼此才是最鮮明的一抹色彩。 珠玉的臉色驀地蒼白,站在那里怔怔的,也不知該做些什么。周圍的人都在掩嘴輕笑,可她扯了扯嘴角,卻連一個難看的笑容也做不出來。 傅容真,她究竟有哪點好,值得皇帝傾心相待? 她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人,長順因她而死,自己被她害進了凌芳閣,為何還會有人覺得她心善又溫柔? 他們全都被她的假象給欺騙了! 旁人能被她騙,可是皇上不能!珠玉是這樣焦急地在心里蠢蠢欲動著,恨不能揭開容真的假面具,讓皇上看個清楚,這個女人壓根不是他眼里那樣美好,她心狠,薄情,無人能敵。 電光一閃間,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容真將她重新帶回惜華宮,為的就是在皇上面前留下一個體恤關心下人的好印象吧? 自己又一次被她利用,而皇上卻對她更加喜愛,這樣的念頭像火灼般在心里燒起來,珠玉發現自己從未這樣憎恨過一個人。 顧淵與容真一同坐下說話,鄭安使了個眼色,讓大家跟著自己都出去,珠玉神色復雜地看著兩個人,最終默默地出去了。 只是她回過身去的瞬間,容真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從剛才到現在,心里那種不安的感覺一直沒有消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