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她乘勝追擊,道:“如今,特為將這三位的尸首抬將上來,無非是想讓他們各自都死得明白,你們也聽個明白。今后無論黃家還是整個青云鎮,都能少出幾條人命。所以今兒的牌,是一定要抽的!還請黃老爺帶個頭兒,給大家做一個榜樣?!?/br> 講完,這牌已送到黃天鳴跟前,他背起手掙扎了一歇,還是抽出一張牌來,剛要出示牌面,卻被杜春曉止住,笑道:“還未到揭牌的時候,且等一等?!?/br> 于是眾人如法炮制,各自抽走一張牌,捂在手心里。待他們抽完,她復又回轉到尸首旁,讓黃慕云與黃夢清也各抽一張。 當牌伸至桃枝跟前時,她略有些吃驚,然而還是沒有多問,只抽掉那最后一張牌,壓在胸前。 杜春曉見一切已辦妥帖,便輕咳一聲,開始解牌。她最初揭開的是黃夢清手里那一張星星牌,意為期望過高的愛情。 “這個事情,若照近的講,定是要從黃家大小姐的貼身丫鬟田雪兒雨夜被害講起,偏巧她生前到我這里來算過牌,我看她生得美若天仙,心氣兒又高,算的又是姻緣,便知是想攀高枝的,牌上解的,與我想的也在一處。只可惜這丫頭竟是不折不扣的‘丫頭命’,死得極慘烈,被切去了肚子,這一切,可是把某個人留在她身上的種也切掉了。保警隊也曾探遍下人和幾位太太的口風,像是都曉得與田雪兒私通的男人是誰,只不肯講。更有趣的是,后來黃家一連又死了兩個丫鬟——碧仙和翠枝,均是這里最標致的,且也被切了肚皮,行兇手法一樣,必定是同一個人干的。后來,桂姐從黃家二少爺的丫鬟小月那里,找出一只金頂針?!?/br> 杜春曉走到小月跟前,揭開她手里的牌——倒吊男,意為陷入迷境。 “好死不死,翠枝的親jiejie桃枝,亦說曾在meimei身上見識過金頂針。如此說來,這兩位姑娘都認得同一個男人,拿到的‘定情物’且均是一樣的。于是咱們便都確定,田雪兒和翠枝,必是與府上兩位少爺中的一位有染,而李常登更是心焦,單憑某個人的一面之詞,便將大少爺捉去審問,卻偏偏放過了真正的兇手……” 她邊講邊翻開黃慕云手中的惡魔牌,笑道:“二少爺,那幾個丫鬟,可都是您害的?!?/br> 黃慕云一臉錯愕,眼睫凝結的淚珠已落在面頰上,劃出一道濕痕:“杜姑娘,你這是……這話要怎么講?怎么是我害的?” 杜春曉也不理他,只笑吟吟地走到桃枝那里,揭開她的手中牌——魔術師。 “二少爺,黃家真正荒yin無度的那個人,只有您??!桃枝和桂姐提到那金頂針的時候,我便有些疑惑?!彼呏v邊拿出那只頂針,勾在小拇指上,挨到杜亮眼皮底下,道,“叔,你可認得出這只頂針是拿什么材料做的?” 杜亮面無表情地搖搖頭,心里只為這侄女的莽撞舉動捏了把冷汗。 “銅頂針與金頂針,不是那么容易辨得出來的,縱桂姐交給我看的那一枚是金貨,她又何以認出田雪兒生前戴在手上的那一枚也是金的?還有桃枝姑娘,你也可是說謊不打草稿,翠枝用過的頂針,你又怎么光憑幾眼便辨出它是金的?所以只有一個解釋,桂姐與桃枝,都在替一個人說謊,那個人便是二少爺了?!?/br> 桃枝垂著頭,滿面通紅。 “一派胡言!她們為何要替我講這種謊話?”黃慕云已氣得渾身發抖。 “因為桂姐從小看你長大,將你視作半個兒子,自然是會替你掩飾許多事情。那晚桂姐原是想借小月的私房錢失竊之名,從各個屋里查找線索,事后她說是從小月房里找到了金頂針。實際卻不是那么回事吧……”不知不覺,杜春曉已走到紅珠身邊,翻開她的牌——月亮。 “桂姐根本沒有在小月的梳妝匣里找到東西,卻是在紅珠的屋子里找到一只甲套!沒錯,正是三太太被污蔑與自家大廚通jian的那個‘鐵證’。大家可記得,吟香從三太太那里偷出來典當的東西里,有五根甲套,當時我便覺得奇怪,因甲套一般是六根才算齊全,那剩下的一根又去了哪里?桂姐想是也本著這樣的疑問,才借著由頭去各屋查找一通,在紅珠那里翻出這東西之后,她頭一個便告知了二少爺。二少爺您自然不肯讓她把這東西交出去,因還有更多的用場,于是便向桂姐坦白,當日偷了三太太的東西交于吟香的,正是她的親兒。當時二少爺編的理由大抵是說喝花酒喝過了頭,賒賬太多,只好將母親的東西偷出來,原想交給吟香拿去典當換錢回來,孰料這丫頭見錢眼開,竟跑了,他只好將手上剩下的一只甲套偷偷交給紅珠去典。這番謊話,實在是不夠自圓其說,且當時吟香亦被謀殺。桂姐聽了二少爺的說辭,頭一個想到的便是那兇案極可能就是二少爺犯下的。為了瞞住保警隊,混淆視線,她只得拿出自己私藏的一個金頂針,說是從小月房里搜到的,讓保警隊將疑點轉移到大少爺身上。如今想來,當日我們確是傻了,一個富家公子,要討好女人,辦法多的是,譬如送一只象牙挑頭簪子也是的,何必巴巴兒送人家做針線用的頂針?”說畢,杜春曉意味深長地看了黃莫如一眼,對方牙關緊咬,默不做聲。 “真是奇了!”黃慕云臉上的淚痕不知何時已風干,換上一抹冷笑,“你如今冤我,我也不怕,只是為何我哥后來就沒了疑點?” “這你可就不知道了,吟香與小月講過,她因打賭,半夜去睡翠枝呈尸的夾竹桃花叢底下,在那里,遇上二小姐……哦不,應該是男扮女裝的大少爺,桂姐也說見過。這一回,兩個人倒是講了實話,只是……” 杜春曉翻開黃莫如纏著紗布的手里那張牌——正義牌。 她高舉正義牌,說道:“只是大少爺不是害人,卻是想設陷阱,引那兇手出現。因黃家接二連三有丫頭被害,他便想出這天真的法子,扮作女人深夜在庭院內游蕩,孰料卻被桂姐與吟香撞上,因燈下看不真切,只當是二小姐,這才冤到黃菲菲頭上去了?!?/br> “我哥從來不是這樣熱心的人,若是心里沒有鬼,又怎么做出這樣奇怪的舉動來?”黃慕云倒也鎮定,只想一里里駁斥杜春曉的指控。 “沒錯,大少爺不是熱心的人,只是大少爺愛上的女人有些微妙,竟是田雪兒的母親秦曉滿。我原也想不透這些,誰知他失憶之后,滿口叫的都是‘曉滿’,這位可憐的女子手上還有那么貴重的東西,兩個人說得難聽一些,叫做狼狽為jian,好聽一些,卻是摩登情侶。為撫平情人的喪女之痛,暗自追兇也是有的。且據小月的話,大少爺在庭院偶遇吟香時,不躲不避,反而理直氣壯地要她起身,讓他查找線索,這就已說明他心里沒鬼。有鬼的,是二少爺你呀!” 【8】 黃慕云似是忘記腳邊還有母親的尸體,竟上前挨近杜春曉的臉,他那張蒼白俊俏的面孔已有些發青,口中呼出的氣息都是帶了刀刃的:“那按杜小姐的意思,我一并殺了黃家四個丫鬟,兼因與她們有私情,還珠胎暗結,于是情急之下,殺人滅口?” 杜春曉笑回:“恰恰相反,二少爺殺掉她們,是因為你沒有讓她們懷孕,除慧敏之外的三個丫頭,肚子里可都沒有你的骨rou?!?/br> “喲,這可是越講越稀奇了,繞了一圈,還是要冤到莫如頭上?!碧K巧梅有些站不住了,冷不丁講了一句護犢的話。 “二太太多慮了,這孩子不是二少爺的,也不是大少爺的?!彼忉屩H,已將蘇巧梅手上的牌翻開——力量牌,意為意志堅定,野心勃勃。 “白子楓每隔三個月便給黃家的人做一次體檢,誰有了身孕,她是了如指掌的。只是這位大美人心比天高,總想去上海灘出人頭地。一個女子,有這樣的志向,原本也沒什么??蓱z她舉目無親,身邊連個幫的人都沒有。偏巧這時候,二少爺你對她頻獻殷勤,她于是抓住這個機會,與你暗通曲款……” “這可就是胡說了,”黃夢清從旁道,“慕云喜歡白小姐是人盡皆知的事,只可惜明月溝渠,人家卻怎么都不愿意,對他刻意冷淡,哪里還會私通?” “對他冷淡是因她知道二少爺兩個大秘密。一是他有缺精癥,讓女人受孕的幾率極低;像白子楓這樣的女子,自然不會只滿足于和富家公子哥有rou體之歡,零敲碎打占些小便宜,她要的可是大錢。要大錢,便要付出大代價,于是她處心積慮想懷上二少爺的孩子,可無論怎么努力均無濟于事,便對其生育能力起了疑心,偷偷弄到他的jingye,做了個檢查。當她發現自己懷孕無望的時候,便當機立斷,切斷了與他的關系,這便是后來她對他冷酷無情的原因?!?/br> “你這可又是胡說了,我與白小姐之間清白得很!”黃慕云復又蹲下,一臉柔情地望著張艷萍的尸體,他這副純真的表神,已打動過太多人。 “清白?我早知你們不清白了!”杜春曉毫不留情地反駁道,“可曾記得白子楓的尸體被發現時,你趕來認尸,哪里都不看,竟掰起她的頭顱,查看她后頸上的一顆朱砂痣?當時我便覺得奇怪,白小姐在人前從來只穿高領衣服,多數時候還是長發披背,你又從哪里得知她這樣隱秘的地方生了一個標記呢?” 黃慕云啞然,只得看著地面。 “二少爺,你莫要激動,白小姐發現你的那第二個秘密,才算得上‘驚天動地’!”杜春曉表情異常嚴肅,說道,“你不是黃老爺的親生兒子?!?/br> “這話可不能亂講!你從何得知這樣放屁的事?”還未等黃慕云反應,黃天鳴已暴跳如雷。 杜春曉道:“這樁秘密,在翻查過白小姐診所的診療記錄之后,便算不得什么秘密了。按西洋的體檢制度,驗血型是其中一環?!?/br> 此時夏冰已拿出一份牛皮紙扎好的檔案,拆開后,抽出其中一張紙,指著上面道:“這份是黃家所有人的血型檢驗書,上頭清楚注明各位的血型,比起古時的‘滴血認親’來,它才是真正的認親鐵證。黃老爺的血型是b型,三太太則是a型,可二公子的血型卻是o型,所以白子楓從幾年前頭一次在黃家體檢時便已得知這個秘密了!” “這便是二少爺你殺人滅口的原因了,白小姐知道的秘密實在太多了,她捏住了你的七寸,并以此為要挾向你勒索。你一定不曉得,你這一行兇,不但解脫了自己,更解脫了大太太。因府上丫頭懷孕的事到底見不得人,她也要白子楓保守秘密,以免家丑外揚,背地里也少不得要打點一些?!倍糯簳越釉挼?。 黃慕云此時已恢復平靜,卻仍未放棄掙扎,問道:“那么既然孩子不是我的,我又為何要殺了她們?” “因為尊嚴?!倍糯簳砸岩浦咙S天鳴面前,用飽含悲愴的眼神望住他,說道,“你得知自己沒有生育能力的時候,田雪兒卻告知你她懷孕的事,于是你怒不可遏,向她質問,她見瞞不過去,只得向你坦白真相。孩子的父親是……” 她緩緩揭開黃天鳴的牌——死神,意為陰暗的墮落。 “沒錯,田雪兒肚里的孩子是黃老爺的,因此你才失手殺了人。也許是為了警告父親,也許是為了躲過懷疑,殺人之后,你還將她的腹部切去,以掩蓋死者懷有身孕的秘密??纱撕?,你的恨意與殺意已難自控,更巧的是,你母親,也就是三太太,不知何處聽來的謠言,竟誤認田雪兒與你哥哥有私情。這件事竟讓你開了竅,便將與自己發生過關系的另外兩個丫鬟也盡數殺死,并買通慧敏傳播謠言,將大少爺與田雪兒的丑聞講得惟妙惟肖。流言,在這個地方便是利器,被講得多了,便被當了真。因此三太太才仗著這個把柄,敢與二太太起爭執,殊不知已落入了你的圈套。更何況,這些女人,若一直在你眼前出現,便會觸動你的痛處,必須讓她們消失,你才能安心。殺掉慧敏卻仍是為了滅口,只是為了讓動機看上去一致,這才將她的腹部也切去了,可憐這丫頭尚未通過人事,又怎可能有偷情之嫌?桂姐知道你的事之后,卻替你做了掩護,你這才暫且放過了她,待時機成熟,你終究還是要對她下毒手的?!?/br> “老爺,杜小姐講的可是真的?”孟卓瑤語調已有些哽咽。 杜春曉慢吞吞地翻開孟卓瑤手中的牌——隱士,意為身陷謊言,一直處于被蒙蔽狀態。 “是不是真的,你可以直接問問黃老爺?!彼嚨赜洲D過頭來,指著地上的李常登,對黃慕云道,“對了,你可知道你的生父是誰?正是這一位?!?/br> 黃慕云咬牙不回,黃天鳴更是面色蒼白,瞬間像是老了十年,整個人變得頹喪起來。 “原本也不曉得李常登與三太太之間有什么,只是三太太為誣陷黃莫如,裝瘋賣傻之余,確是將家養的鳥雀掐死,再堆到黃莫如的門前去。只是我隨叔叔去那裝鳥籠的倉房里看了一下,裝那些未遭毒手的鳥雀的籠子竟有些特別。據說,這些籠子出自宅子的原主人薛醉馳之手,可我看了一下籠子底部,竟都刻著一個小小的‘凳’字,若猜得沒錯,這些籠子是混在薛醉馳做的籠子里,一并被留下了,唯獨三太太因與他有情,所以認得出來?!?/br> 說畢,她揭開第三具尸體的蒙布,對著那滿頭白發的腦袋,說道:“薛老爺,是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