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他又說出一直盤旋在自己心間的猜測:“昭顏作畫甚是有天賦,想必師母比朕更清楚。更況且趙期十幾年前一直待在西涼,與西涼圣女有過接觸也極為可能?!?/br> “可這些也只是猜測,不能作為證據……”裴學士下意識地皺眉,“既然長公主知道此事,皇上為何不去問問她?” “皇姐似乎并不愿多說,朕也不好逼她,”祁淮嘆了一聲,“明日朕帶著昭顏出宮一趟,若是皇姐想說了,朕便回來告訴您?!?/br> 裴學士面色凝重地點頭。 一無所獲地回到養心殿,祁淮開始翻閱西涼典籍。 月落日升,云卷云舒。 裴昭顏從逐漸變涼的被窩中醒來。 “皇上呢?”她看著忙里忙外的藍玉。 “皇上昨晚便回養心殿了,瞧著像是有什么急事?!彼{玉把幾身衣裳拿過來,問,“娘娘今日想穿哪件?” 裴昭顏隨手一指,又猛然想起今日要出宮,連忙道:“拿過來我仔細瞧瞧?!?/br> 選了個不張揚的青色襦裙,又匆忙用了膳,裴昭顏往養心殿走去。 “李公公,皇上睡醒了嗎?”看了眼天色,她又忙改口,“皇上上完早朝了嗎?” “皇上正在養心殿歇息,娘娘進去吧?!崩畹赂G那奶嵝阉?,“昨夜養心殿一直亮著燈,皇上睡得有些晚?!?/br> 裴昭顏點點頭,輕手輕腳地往內殿走去。 進了內殿,穿過屏風,果然瞧見祁淮躺在榻上,眼下烏青蓋不住,瞧著有些憔悴。 她緩步靠近,小心翼翼地坐在榻沿。 皇上總是很忙,忙完了丞相之事,又忙著長公主一事,未來不知還有多少棘手的事情等著他……還要抽空哄她。 裴昭顏嘆了口氣,她最近似乎真的有些任性了,得穩重一些。 “昭顏?!?/br> 他發出一聲夢囈,她回神握住他的手:“皇上,我在呢?!?/br> 祁淮皺眉,強迫自己醒來,他捂著額頭坐起身道:“怎么忽然過來了?” “今日不是要出宮嗎?我都準備好了,皇上還在賴床,”裴昭顏幫他拿來出宮穿的衣裳,“快換上,一會兒天都黑了?!?/br> 他只盯著她瞧,卻沒什么動作。 “怎么了?”她詫異的看他一眼,又意識到什么,抿了抿唇,“那我幫你穿上?!?/br> 祁淮這才果斷地掀開被褥下了榻,看著她苦著臉分辨衣裳的模樣笑。 他忽然就想通了,何必糾結于她的身世,不管她的爹娘是誰,她都是他的妻,永遠都是。 “朕來吧,”他從她手里接過來衣裳,“你歇一歇?!?/br> 兩人很快出了宮,公主府不遠,裴昭顏還沒來得及緊張便到了。 “皇上,一會兒長公主看見我又哭了怎么辦?”她邊往府里走邊低聲問,“要不我不去了?” “不會,你安心便好?!?/br> 公主府的管家帶著兩人去了后院。 “皇上,娘娘,長公主正在賞花,穿過這個回廊便到了?!惫芗夜Ь吹?,說完便連忙走了。 裴昭顏躊躇不前,全靠著祁淮拉著她走??粗鴥扇私晃盏氖?,她又有了信心,反正有皇上在呢! “皇姐今日好興致,”祁淮揚聲道,“朕帶昭顏過來了?!?/br> 祁綾玉回眸,愣神片刻才朝裴昭顏溫柔一笑:“昭顏?!?/br> 裴昭顏松了口氣,幸好沒有喊清婳,也沒有流淚,她連忙喊了聲皇姐。 三人坐在一處說了會兒話,默契地對西涼避而不談。 “今日你們在我這兒用午膳吧,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祁綾玉輕聲細語道,“況且昭顏與我的一位故人長得像,我見了你便格外喜歡你?!?/br> 裴昭顏自然拒絕不了,連連點頭。 祁綾玉看向祁淮,兩人視線相接,他了然道:“朕還有事,便先回宮了?!?/br> 皇上不在這兒用膳?她詫異地看他,他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緊接著便站起身:“傍晚朕過來接你?!?/br> “那、那我送送你?”裴昭顏遲疑地看向祁綾玉。 她微微頷首。 兩人復又站在回廊處說話。 “一會兒皇姐或許會告訴你一些事,你別害怕,”祁淮寬慰道,“只當聽個故事便好?!?/br> 裴昭顏不關心這個,她皺眉問:“皇上為什么留我一個人在這里,我和皇姐并不熟悉,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雖然祁綾玉溫柔端莊,又是皇上的親jiejie,但是這畢竟是她們的第二次見面,她還有些不自在。 “聽話,皇姐不會為難你?!逼罨慈嗳嗨哪X袋,“沒有朕在,你便什么都不敢了?” 裴昭顏悶悶不樂地躲在他懷里:“都怪你!” 眼看著待的越來越久,祁淮又安撫她幾句,最后還是走了。 裴昭顏一步三挪地回去了。 “是我央求皇上給我們獨處的機會,”祁綾玉拉著她坐下,“你別怕?!?/br> “好……”裴昭顏有些拘謹地應答。 “你今年多大了?” “還有一個多月便是十七歲生辰了?!?/br> “聽聞你是太傅的養女,并不是親生女兒?”頓了頓,她意識到自己問的太過露骨,正想說些什么,裴昭顏便大方地點頭:“是,我是師父撿來的孩子,無父無母?!?/br> 裴昭顏沒當回事兒,這不是什么秘密,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祁綾玉神色有些復雜道:“你可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是誰?” 裴昭顏搖搖頭,又好奇的問:“皇姐昨日見了我便喊清婳,難道我是西涼圣女的女兒?” 祁綾玉垂眸。 “清婳早就不是圣女了,她在我入西涼后宮的時候便是涼帝的嬪妃,我與她同住一殿,于是她便成了我在西涼結交的唯一一個好友?!?/br> “涼帝極為喜愛她,榮寵不衰,夜夜笙歌。白日里她會來找我玩,問我許多問題,她似乎失憶了,根本不記得自己原來是圣女……” 說到這里,祁綾玉沉默許久。 “我曾羨慕過清婳與涼帝這對‘神仙眷侶’,后來我才知道,她是被涼帝強搶進宮的,她曾與趙期有過一段情,生過一個女兒?!?/br> “你與清婳有七分像,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你便是清婳與趙期的孩子?!?/br> 裴昭顏怔住,雙手下意識地揪著襦裙,揉的不成樣子。 遙不可及的趙期先生是她的生父,傳說中的西涼圣女是她的生母。 她剛把生父的遺物送給一個讓她的家分崩離析的男人。 這多荒謬,她一個字都不敢信。 “皇姐,”裴昭顏聲音沙啞,她慢慢問道,“那、那他們兩人現在如何了?” “你就當他們一同歸隱山林了,”祁綾玉露出一絲笑意,“這樣也好,也算是解脫了?!?/br> 當頭棒喝,若不是坐著,裴昭顏簡直就要暈過去了,她顫聲問:“死了?” 祁綾玉沉默地點頭。 緩了緩,她又問:“西涼要《暢音閣夜宴圖》做什么?” “以涼帝的性子,許是已經燒了,”祁綾玉淡淡道,“他知道清婳喜歡趙期,也知道她有一個孩子,可是他還是讓清婳喝了藥,強行擄進宮中做他的愛妃?!?/br> “后來清婳還是想起來了,得知趙期已經死了,你一個小娃娃也活不長,她也不愿委身于涼帝,沒有了活著的希望,便也死了?!?/br> 她平鋪直敘,臉上卻布滿淚痕。 “昭顏,不要想著復仇,這是上一輩的事情,與你無關。忘掉我說的話,就當你的爹娘是章太傅與裴學士,記清楚了嗎?” 裴昭顏痛苦地捂住胸口,身子蜷縮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喘氣。 祁綾玉嘆了口氣,她還這么小,這么殘忍的事情,一直承受不住也正常。 她又重復了一遍:“忘掉我說的這些,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與你說這些,是因為你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權利?!?/br> “皇姐,我會忘記的,”裴昭顏沉默片刻,黯然抬頭,“多謝你告訴我?!?/br> 祁綾玉溫柔一笑,又有些落寞:“我想與你講講你的娘親,我也許久沒有想起她了?!?/br> 裴昭顏點頭,她也想知道她的爹娘是個什么樣的人。 “清媜生的極美……” 兩人從晌午說到傍晚,還有些舍不得分別。 祁淮過來的時候,便看見她們兩人依偎在一處。他徑直走過去,正想說話,卻見裴昭顏眼里含著淚。 “皇上……”她站起身撲到他懷里,一滴淚順著他的脖子往下流,燙到他心上。 “好好的怎么哭了?”祁淮心疼道,“皇姐欺負你了?” “說什么呢?”祁綾玉嗔他一眼,“我和昭顏講故事,沒想到她太善良,忍不住哭了?!?/br> 裴昭顏也悶聲解釋:“才不是呢,我就是想哭。咱們回去吧?!?/br> 她從他懷里探出腦袋,小聲說道:“皇姐,我明日再來陪你?!?/br> 一路沉默著回到養心殿,祁淮一句話也沒問,而是拉著她的手,帶她來到一摞丹青前。 “這是做什么?”裴昭顏好奇地展開,卻見是一個約莫三十歲的男子,身穿盔甲,手持長劍,瞧著像個將軍。 “給皇姐找個駙馬,”祁淮低聲道,“以她的性子,必然不會主動提起,朕便幫她一把?!?/br>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裴昭顏把畫像卷起來,問:“皇姐和親之前不是有喜歡的男子嗎?是誰?” 祁淮一愣:“朕沒問過。況且都過了這么久,說不定她早就忘了,那個男子成親了也說不定?!?/br> “試一試嘛,明日我來問?!迸嵴杨伆堰@件事攬下來,“總好過一聲不吭,有緣無分,就這么錯過了?!?/br> 她的情緒又低落起來:“皇上,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是不是極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