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
袁瑤一時放聲痛哭。 待霍榷沐浴完畢,袁瑤扶著他去給霍榮請安,回來用過了一些素食,袁瑤便讓霍榷歇下。 只是方躺下,袁瑤才要去落帳幔,卻被霍榷拉了衣袖,“海棠再陪我一會子?!?/br> 袁瑤小心不去觸及霍榷手背之上的灼傷,兩手捧著霍榷的大手,坐床沿。 見她坐下,霍榷似乎這才安下心來閉了眼,喃喃勸說著袁瑤道:“那日十分兇險,援軍卻遲遲不見,只得焚城與蠻夷同歸于盡。那時我早不敢有還能茍活之想,只盼他日奈何橋上還能等到你來,所以海棠別再為我傷心難過,你我夫妻二人還能相守共度余生,已是上天的恩賜,不可再有奢望?!?/br> 袁瑤一面小心撫著霍榷的發絲,一面哽咽道:“侯爺說的是,是我執迷了,我該喜歡才是。那些日子,我何嘗沒做那最壞的打算,倘若你有什么不測,京城亦不能保,只求能安穩送走三個孩子,哪怕碧落黃泉我都會去找你。如今還能有一家團聚之日,我不該再貪心些皮相的得失,這就夠了?!?/br> 霍榷又道:“此番多得塬瀚表兄,若是不是他尋到那幾日孩子,為夫真就要折在牢中了?!?/br> 袁瑤點點頭,“表哥這份大恩,我亦緊記在心。我還聽聞因表嫂頭胎得女,姨爹讓表哥以多年無出子而休妻,我雖有心幫持,卻無奈為外人不好主持公道。所以我又想,表哥和表嫂的品行是有目共睹,日后乖姐兒的品德如何我自是放心,只道若是他們家有心,我倒有意讓乖姐兒同佑哥兒定下這門親事,看誰還敢輕視表嫂她們母女倆……” 在袁瑤柔柔的訴說聲中,霍榷沉沉睡去了。 霍榷也是知道回家了,可安心了,一直強撐的一口心氣就xiele,竟一夜高熱不退,昏睡不醒,孔御醫針灸藥石一氣用上。 又因霍榷一身傷病,不能為其擦拭身子,就連在額頭上敷一塊帕子都不能。 袁瑤衣不解帶的細心照看了一夜,在四更之時方漸見霍榷安穩了。 只是此時,又近了進宮晨詣朝臨之時。 因禮部會翰林院商議太后商儀注:自聞喪日為始,第三日詣思商門外朝夕哭臨三日,又朝臨七日,各十五舉聲而止,具衰服,通二十七日服滿除。 這日晨詣為朝臨第六日,卻是霍榷出獄后頭日朝臨,雖身負傷病,卻也不好告病在家。 故而,那怕袁瑤不忍,亦要喚醒丈夫。 霍榷在袁瑤一聲聲的低喚中醒來,在醒來的一霎,霍榷還以為還在獄中有些警覺與防備,在睜眼觸及袁瑤,立時又笑了,牽過袁瑤的手在唇邊親吻了一下。 見霍榷醒來,袁瑤讓青藤再去請來孔御醫,袁瑤暫且回避到西梢間去。 孔御醫少時便趕至,診了一回脈,再小心給霍榷換了藥,囑咐再吃一劑湯藥穩妥些,這才又退出去。 佑哥兒為威震侯世子,按三品制,所以佑哥兒亦要一道進宮哭臨和朝臨的。 在袁瑤小心給霍榷更了衣,又親喂吃了一碗湯藥,佑哥兒在蘇嬤嬤的牽領下睡眼惺忪地到了。 佑哥兒一見袁瑤和霍榷,便甩開蘇嬤嬤的手,奔袁瑤和霍榷這廂來見禮請安,奶聲奶氣道:“爹,今日可好些了?” 霍榷有些虛弱地點點頭,“果然是進益了,請安到底像模像樣了。爹大好了?!?/br> 佑哥兒一聽被父親贊揚,圓臉止不住地高興,但一想到又要進宮隨祭,又不高興了,“今兒進宮又要怎么嚎?要濕的?還是要干的?” 霍榷不明其意,便問道:“什么干的濕的?” 在一旁蒙麻布蓋頭的袁瑤過來,拿指尖一點佑哥兒的腦門,笑道:“哭臨三日,就是他說的濕的,朝臨七日舉聲就是他說的干的?!?/br> 霍榷也不禁笑了。 “可不管如何,他就只會干嚎?!痹幷f罷,扶霍榷站起,又讓佑哥兒跟上,三人一道進宮去。 霍榷上身有傷,又因昨夜大病,此時腳下虛浮,下了車馬進了宮門,袁瑤一路攙扶著他,緩緩往里。 “想來,我倆白頭之時,也會是這般情景?!被羧兜?。 袁瑤稍稍挨近霍榷,應道:“嗯?!?/br> 至思善門前,三人方要按品爵入列,卻忽聞王永才高聲宣唱道:“皇上有旨,威震侯,威震侯夫人,威震侯世子近前舉哀?!?/br> 袁瑤又攙扶著霍榷進到殿內,一時撲面而來忠守王的哭嚎,“……孫兒不孝,竟不能回來見您最后一面?!?/br> 忠守王貴為皇子,蒙冤亦不會同霍榷一般,被打入大獄。 而蔚縣一戰,忠守王雖也有受傷,但不及身先士卒的霍榷,所以這時候他還能中氣十足地大嚎。 殿內,禎武帝居中,眾位皇子宗親等服衰服,做兩列跪拜,唯獨不見皇太子。 白紗幔后是霍敏領眾妃嬪之列。 霍榷跪于忠守王之后,向太后靈行四拜禮,舉哀,再行四拜禮,畢,向禎武帝行奉慰禮。 禎武帝親扶起霍榷來,欲言又止,終只余嘆息在口。 十一月十六,二十七日服滿,禎武帝上釋衰服,易素翼善冠,麻衣布袍,腰绖。 文武著素服、烏紗帽、黑角帶、皂靴朝參,命婦素服,孝髻。 禎武帝因對霍榷有愧,自然在醫藥之上不遺余力,天下間最好的傷藥都盡數用在了霍榷身上。 霍榷傷愈極好,只是結痂在身一令霍榷全身瘙癢難耐,二則令霍榷面容猙獰,比之之前顯了猙獰,初初一見十分嚇人。 太醫院中御醫醫術再高明,對此也束手無策。 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霍榷心中是何種滋味,袁瑤不能感同身受,亦心疼不已。 所以袁瑤想了一法,每每皆要親吻霍榷面上猙獰的痂結,讓霍榷明白并非所有人都懼怕他的模樣。 到了后來,佑哥兒也有樣學樣,讓霍榷很是欣慰。 可這到底治標不治本,袁瑤遍翻《花集》查得一治疤痕方子,叫舒痕膠,上說用一種海外傳來的油蔥,同數中花卉搗制成膠涂抹,可去疤痕。 袁瑤便上了心,那數中花卉倒好找,只是繁瑣些罷了,只油蔥一樣,北邊沒有,只得打發人到南邊去尋。 孔御醫聽說了這方子后,一時驚艷,數度前來詢問霍榷,幾番探討竟總結出一法,針刺抹膠法。 因光涂抹舒痕膠,不過是浮于表,表面吸收有限,不如涂抹之前用銀針密密扎刺表面,再涂抹膠質,一來吸收及時,二來針刺還能激活經絡血rou。 只是效果如何,只能待霍榷痂結自然脫落之后方能試。 臘月初九,太后靈入先帝山陵。 先帝山陵于京郊最遠的祥安縣,太后靈至還不能立時便入,須在停靈數日,方能開地宮門入陵,故而來回便要大半個月。 袁瑤最是不放心雙生子,所幸霍榮將俍哥兒和僅哥兒還有大姐兒幾個小的一并帶到了威震府,一同照看,這才稍稍安心。 而袁瑤也借這次出京的機會,把府里那些個不安分都打發到莊子上了,讓莊頭按規矩處置了。 臘月二十九,禎武帝下詔廢太子。 次日除夕,接著是元朔三年正旦,因國喪,各家各府不得筵宴享樂,京城于一片悄然中過去了正旦了。 威震府也不過是一家大小用些精致的膳食,便算過年了,到了上元佳節,除了沒燈謎燈會,雙生子的周歲宴,也不過是一家子老小吃了一碗長壽面便作罷了。 一歲的儼哥兒文靜,只喜歡呆在袁瑤懷里,馨姐兒雖也喜歡讓袁瑤抱,但也最是耐不住性子的,只少時,便吭哧吭哧到處爬,若能扶著東西,她還能自個站起來走好一會子。 霍榷面上的灼傷愈合得很好,又因痂結一脫落,孔御醫便用針刺再涂抹舒痕膠的法子治療,果然比身上沒用此法的傷痕淺了許多,可知此法有效,只欠時候罷了。 袁瑤和霍榷也不敢奢望能恢復成往日那模樣,只要那半面乍一看不至于驚嚇到人便可了。 正月二十三,蓮花塘胡同來說宋鳳蘭竟然有喜訊了,若是放在尋常日子里,倒是該賀一賀的,可如今國孝中,如何使得。 不但不能慶賀,還得遮著掩著,不能讓外人知了,所以霍杙來告訴威震府就是想讓宋鳳蘭來威震府養胎。 威震府今如日中天,宋鳳蘭在威震府里養胎,誰敢來探。 先不說別的,就說長嫂到小叔子家中養胎,這就夠讓府里人閑話了的。 霍榮頭一個就不答應了。 袁瑤去瞧過宋鳳蘭一回,宋鳳蘭那模樣那里像是坐了身子的人,瞧著誰不說是得了絕癥的。 從蓮花塘胡同回來,袁瑤就對霍榷說了,“大嫂如今瞧著不大好,也不知這身子坐不坐得住的?!?/br> 這話才說完,就聽宮嬤嬤來報說,“蓮花塘胡同大老爺來問,侯爺可知什么信得過的高明大夫,大夫人胎氣不穩,隱隱見紅了?!?/br> 霍榷苦笑不得的,道:“我知道的高明大夫,都在太醫院?!?/br> 袁瑤想了想,“范老先生亦有回京隨祭太后,他可行?” “范德海?”霍榷抿了抿嘴唇。 范德海正是前太醫院院首,當年霍夫人比霍老太君下毒就是他查驗的出來。 “范老妙手回春,識時務,倒是可行?!被羧垛舛攘似?,“讓大哥自己找他去?!?/br> 范德海起先不愿意的,霍杙借忠守王的威風壓的他去。 這診不要緊,竟查出宋鳳蘭因多年服食懷子偏方,病入膏肓,若再繼續懷胎至生產,只怕會母子俱亡。 當年先夫人慘死的一幕,仿若又在眼前,霍榮以為有人再行這腌臜手段,大怒,徹查上下,得知是霍杙和宋鳳蘭他們自己找來吃的。 且吃了一年有余,回天乏術了。 霍榮除了痛斥霍杙一頓,還能如何?都晚了。 以宋鳳蘭如今的身子,也不好強行落了這胎,那樣不用到生產時,就一尸兩命了。 袁瑤見宋鳳蘭時,曾問:“你這又是何苦?” 宋鳳蘭只一笑,可個中滋味只她自己明白了。 范德海只得用藥吊著宋鳳蘭的命,到底是逆天而為,宋鳳蘭懷胎七月之時,終還是沒坐住。 袁瑤聞訊趕來時,只見他們家已一團糟,霍榮去親范德海了,唯獨霍杙在家竊喜說,“這時候生總算說得清楚,這孩子不是國孝之時有的了?!币娫巵?,又讓袁瑤進去看看什么個情形了。 合不合侯夫人身份的,袁瑤顧不得去想了,只身便進了宋鳳蘭房里。 范德海早便說過,宋鳳蘭不能生育的,生產之時便是她死時。 故而在發動之時,宋鳳蘭因身子衰弱,早無力生產, 袁瑤進來時,除了一屋子的血氣,宋鳳蘭就癱軟在床上,任憑穩婆如何推拿掐捏,亦無用。 見到袁瑤,宋鳳蘭看著她,氣若游絲道:“幫……幫……我,救……救救……我的……孩子……”罷了,竟還厥了過去。 這下越發不得了了,袁瑤自己是生產過的,可這種時候該如何做她真不懂,只得慌忙跑出去,大喊道:“范大夫,快去請范大夫?!?/br> 也是范德海趕來得及時,先開了一劑固沖湯給宋鳳蘭服下去。 只是一劑要調服下去,人雖醒了,情形卻未見好轉,還大有血崩之勢。 袁瑤又惶惶出來說了狀況。 眼看著宋鳳蘭真要母子俱亡了,范德海權衡利弊也顧不得其他的,進入房中,給宋鳳蘭診脈。 脈息一辨,范德海兩眉便再不能松開,出來對霍榮道:“怕是回天無力了,唯孩子還有一線生機。只是法子有些……” 霍杙一聽不待范德海說完,立時蹦起道:“保子,不管什么法子,就保子?!?/br> 霍榮長嘆一氣,此時也別無他法了。 范德海同穩婆一說,穩婆似乎不必細說就明白了,唯獨袁瑤不明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