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霍杙是兄長,霍榷自然不能將他拒之門外,請了入內獻了茶,霍榷也不急著問霍杙的來意,自有人上趕著說的。 果然,霍杙作勢淺淺抿了一口茶借以掩飾他品度霍榷的舉動。 如今形勢逼人,霍榷應該是比他清楚的,可未見霍榷有半分焦急,依舊是心平氣和的。 霍杙到底是按捺不住了,放下茶碗,對霍榷道:“二弟如何看侯爺此番的‘君命有所不受’?” 霍榷知道霍杙想問的到底是什么,只佯裝不懂道:“《孫子兵法》有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业仍诰┏?,遠不能了解前方戰事,侯爺敢抗命,自然有他的道理?!?/br> 霍杙卻心說:“好個榆木腦袋,不懂變通的?!毕肓T,霍杙便照實按心里所想地說了,“所謂君命有所不受,不過是因勝敗乃轉瞬之時,不可遙等君命,貽誤戰機?!被魱p說著有些激動了,不禁用指頭敲打了身邊的茶幾,“可你看如今,皇上并未遙相節制,插手陣前兵務,不過是讓侯爺殺一戰俘以振軍中士氣,如何妨礙了戰事勝敗了?” 霍榷抬眼看霍杙,“那你道,這是侯爺的不是了?” “咳咳……”兒女不可言父母之過,霍杙自然也不敢,咳嗽了幾聲,道:“陣前瞬息萬變,誰對誰錯還言之過早,只現如今皇上雷霆之怒,令你我朝中舉步維艱,二弟可想過該如何應對?” 霍榷搖搖頭,“不知大哥有何高見?” 霍杙見狀心中不由又道:“果然是個不知建樹的,臨行前侯爺見侯府交他實是錯誤,只要我將侯府帶出如今的困境,誰堪大用侯爺回來一目了然?!?/br> 心下這般說,霍杙嘴上卻另外道:“經我深思熟慮,我以為只有代父負荊請罪,方式上策?!?/br> 霍榷也不急著說話,淡淡地聽著霍杙的高見。 “雖說如今誰對誰錯還言之過早,可侯爺違抗軍命到底有罪,以后侯爺凱旋歸來自然是將功補過的,可要是有人要進讒言,道侯爺這是要總兵自重,另有圖謀,那便將是大禍,及早認罪方能堵上這些人的嘴?!被魱p胸有成竹道。 聽罷,霍榷依舊不言語,只定定地看著霍杙,把霍杙得一陣心虛。 霍杙這是嘴上說得冠冕堂皇,實則同旁人彈劾霍榮有何區別,說得難聽就是賣父求榮。 霍杙頓時惱羞成怒,道:“你若是不敢,大可言明,貪生怕死人之常情,只是大哥不能讓整個侯府陪你一道葬送了。把府中侍衛的令符交出,你不能再打理府中事務?!?/br> 霍榷也不為所動,“你何時見過府中有令符?!?/br> 霍杙愣,“那……那夜侯爺叫你到底是作甚的?” 霍榷從書案后站起走來,“你說呢?”罷了,就回西院去。 到漱墨閣時,春雨正給袁瑤請安,見霍榷回來,做辭退便走了。 袁瑤挪動這已八個月的笨重身子下炕來,只是腳還未沾地,霍榷便過來了。 “小討債今日可淘氣?”說著,霍榷如平日那般,俯首貼在袁瑤高隆起的腹上,想要感覺腹中孩子的胎動。 袁瑤笑道:“昨夜就好一通折騰,現下怕是累,睡了?!?/br> “嗯?!痹幷f一句,霍榷嗯一句,心不在焉的,直到午睡時都這般。 袁瑤不難感覺出霍榷的矛盾和彷徨,就似有些什么他無法做出決定。 行軍打仗之道,袁瑤不懂,所以霍榮抗命的用意,袁瑤終究無法想明白,侯府的艱難她是想到了,只是她無能為力。 袁瑤知道霍榷肩上有一副重擔,只是他心中有了牽掛,所以他徘徊他不安。 而霍榷所有的不安和彷徨,全因自己。 袁瑤雖不知道霍榷要做什么,但絕對是極其兇險的,所以他一直在猶豫不決。 可她何曾不是在猶豫不決,貪戀著丈夫平安在自己身邊的每一刻。 只是這樣的霍榷就如同折翼的雄鷹。 袁瑤知道她該表態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袁瑤讓青雨捧她的琴來。 袁瑤坐在琴后,望著霍榷的站在門外的背影,雙手緩緩懸于琴弦之上。 當指尖撫過琴弦,一聲綿遠悠長回蕩而起,也喚回了霍榷對她的回眸。 是《那羅法曲》。 這是他第二回聽袁瑤彈《那羅法曲》,當年的情景一時恍惚。 琴聲幽幽,如在訴那夜色的深沉,寮房的木魚聲聲,蟲鳴風動,令人不禁平心靜氣欲要聆聽寮房之中那被低低的念誦著的經法,得以救贖普度。 霍榷只覺心中的煩躁不安被慢慢的撫平,消散。 驀然琴音回轉,如晨鐘轟鳴,梵音浩瀚,正氣凜然,蕩氣回腸,如屹立于天地之間。 霍榷心中的頓成決心,義無反顧。 他默默地看著袁瑤,直到最后一音散去。 就像袁瑤懂他一般,他也明白袁瑤彈這曲子的用意,她這是借琴曲激勵他勇往直前。 “我和小討債的等你回來?!痹幮χ鴮λf。 “我此番極是兇險,要是我回不……”霍榷話未完就袁瑤點上了嘴唇。 袁瑤毫不動搖道:“我那里都不會去,我只在家等你?!?/br> 霍榷除了一再暗中警告自己只能平安歸來,他再無法說出其他來。 翌日早朝,爭論還在延續。 司馬空如今官居內閣侍讀學士,可早朝。 在群臣眼中,司馬空是既不屬于太后一黨,也不屬內閣黨,為禎武帝之命是從,可不曾想他卻有違禎武帝之意的一日,皆道他是白眼狼。 “皇上,”司馬空再度出列,向禎武帝拱手一拜,“《史記》有記,當年項羽生擒劉邦之父,捆于兩軍陣前,欲要烹煮為羹。劉邦得知后曰,‘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桮羹?!椨鸫笈?,欲殺之,項伯勸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祇益禍耳?!椨鸱帕藙⑻??!?/br> 司馬空再上前一步,“皇上,臣如今亦欲勸一句,如今敵強我弱,殺赤爾干生母于事無補,只會反添仇恨,以德感化,收服為之我大漢所用方是上策?!?/br> 禎武帝氣得兩眉倒立,“反添仇恨?我大漢與胡丹早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br> 這時,霍杙出列,手捧請罪書,代父請罪。 群臣各有反應,只霍榷一人冷眼旁觀,不作表態。 聽了霍杙的請罪書,禎武帝臉上依舊昏暗不明,只見他瞥了一眼霍榷所在,道:“霍榷,你也同你兄長一般態度?” 霍榷這才出列,雙手持牙笏,向禎武帝一拜,道:“臣以為司馬大人所言甚是?!?/br> 立時朝堂之上一陣嘩然。 禎武帝和霍杙的臉上自然不會好看。 霍榷心無旁騖道:“就算赤爾干部蠻夷不可感化,不肯顧順于我大漢,可到底生母在,赤爾干部不會不有所忌憚。宋太宗之時,宋軍也曾生擒西夏李繼遷之母,宋太宗將李母安置于延州妥善照顧,用以招降李繼遷,李繼遷雖未歸順,卻少了不時對宋邊境的侵襲滋擾。李繼遷死后,其子想宋投誠,宋得以解除邊陲一患?!?/br> 朝堂之上皆聽出霍榷這是忠言直諫,只可惜忠言逆耳,禎武帝越發震怒,“朕要是不聽你們所諫,是否連項羽和宋太宗都不如了?” 那日早朝后,袁瑤沒等到霍榷回來,不久就傳出霍榷被打入天牢消息,令險境中的霍家越顯風雨飄渺。 正文14731日的更新在這里 霍老太君揚手,狠狠就照霍杙臉上扇去。 “啪”的一聲,把早早就被趕到外頭門外守著的丫頭婆子們嚇得不輕,可也不敢私下議論的,只一味地將頭壓得更低了。 “畜生?!被衾咸葱募彩椎亓R道。 跪在地上的霍杙連忙叩頭,“老太太息怒,小心身子?!?/br> 霍老太君站得是搖搖欲墜,幾番踉蹌,要不是彩萍一邊扶著趕緊往榻上靠去,霍老太君遲早跌地上去了。 彩萍邊給霍老太君身后墊上引枕,邊急急喚人取來提神的藥油,又給霍老太君順氣,好一通忙活,才讓霍老太君緩過勁兒來。 霍老太君恍恍惚惚好久才回過神來,可一瞧見霍杙,又不禁悲從心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從小就在她跟前養著的大孫子、外孫女怎么才幾日的功夫,都變了性子。 一直以為柔弱無依的外孫女竟然借刀殺人了,孝順老實的大孫子賣父求榮了,霍老太君只覺得被他們傷透了心,又想起霍榮臨行前她大鬧的那夜,在書房中對她說的話來。 霍榮說:“兒子知道,母親唯放心不下的是請封世子。兒子也知道老太太屬意的是老大,想來母親也猜測過我遲遲不肯給老大請封世子,是因老大沒個康健的嫡子,兒子不敢說沒顧慮過這層,可到底這是其次的,要緊的是品行。兒子此番出征勝敗難料,前途兇險先不必說,家中定因此而升騰跌宕。好時也就罷了,倘若兒子有不測,家里自然一落千丈,那時才是見人心的時候?!?/br> 霍老太君記得,那時霍榮嘆了一氣,神色疲憊,卻還得道:“母親那時只管看看吧?!?/br> “報應,這是給我的報應?!被衾咸纯薏恢?。 而聽聞了霍榷入獄的消息,霍夫人帶著幾個兒媳婦急匆匆地過來了。 丫頭才來報說:“太太、杙大奶奶、榷大奶奶,榛奶奶來了?!?/br> 根本就不等霍杙躲的,霍夫人等就進來。 見霍杙跪在地上,左臉上一掌紅印,霍夫人等是都瞧見的,可那里還有心思去管顧霍杙羞臊不羞臊的,直問道:“阿榷被打入天牢了,可是真的?” 霍杙支支吾吾的,不是他不想答,只是早朝散時,霍榷和司馬空都被留下了,他也不知道霍榷到底如何了? 霍老太君從榻上坐起,“他那里會知道的,趕緊進宮去問才是要緊的?!?/br> 霍夫人也是一時急糊涂了,經霍老太君一提才醒悟過來,“對,對?!被仡^對幾個兒媳婦說,都按品級換冠服,遞帖子去。 “老大家的和老三家的隨我一道進宮探探婉貴妃娘娘的口風?!被舴蛉擞謱ν鯅溃骸袄隙业木腿グ菀娞蠛突屎??!?/br> 王姮是巴不得霍榷死在大牢里,這樣她便有機會再嫁的,正所謂初嫁從親,再嫁從身。 便見王姮不情不愿地應道:“是?!笨赡X中忽然閃一念頭,立時便來了精神,掩不住的喜悅,道:“見皇后倒是容易,可要想見太后,就是兒媳婦如今也得先回南陽府一趟才能夠?!?/br> “那你趕緊去吧?!被舴蛉思奔贝虬l王姮走了。 霍杙卻說話了,“我看都不中用,如今惠妃最是得寵,且當初和二弟又有一段情,念在當年也不會不顧了二弟去,向她打聽興許還有些用?!?/br> “惠妃?”霍老太君和霍夫人都是一愣。 這時外頭丫頭說:“榷二奶奶來了?!?/br> 話音剛落,就見袁瑤挺著個碩大的肚子,在一干丫頭婆子的攙扶下進來。 霍夫人忙忙道:“你如今這樣的身子,來做什么,這不是添亂嗎?”可一想到只袁瑤能和韓施巧說得上話的,便也沒眼下就打發了袁瑤回院子去。 袁瑤放開宮嬤嬤和青素的手,上前道:“老太太,太太,我想進宮去?!?/br> 都知道袁瑤這是要去見惠妃了,可她如今的月份,最是容易早產的時候,一不小心母子俱亡,現下霍榷又前程生死難料的,要是袁瑤和孩子再有什么不測,那就斷了二房的香火了,所以霍老太君和霍夫人都猶豫得很。 此時外頭又來報了,說宮里惠妃又給袁瑤賜酥酪來了。 霍夫人趕緊命人把人請到壽春堂來的。 這回來的人沒換別人,袁瑤認得,且還選在這種時候送東西來,都明白定是韓施巧有話要對袁瑤說的。 袁瑤心下記掛著霍榷,匆匆承領了酥酪謝恩,起身便問。 小公公看看在座的,見袁瑤點點頭,便道:“娘娘讓各位太太奶奶,都別著急,如今霍二爺在宮中還好,不過是被軟禁了起來,皇上到底是惜才的,只要他們認個錯說句軟話就成?!?/br> 前半句話的意思,讓眾人都放下些許心來,可一聽后半句,霍夫人等都不明到底因著何事鬧到如今田地的,只霍老太君和袁瑤知道怕是難了。 送走了韓施巧的人,霍老太君看著霍夫人松了口氣的模樣,只道只有自己知道侯府如今風雨飄搖了,忽然道:“老大,如今家里正是多事之秋,你到衙門告假吧,直到你爹回來,你都呆小祠堂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