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
作為詹全的徒弟,如果沒考中舉人,不止自己臉面不好看,詹全那邊也不好交代。 為此,桂榜沒有下放之前,程以貴見天的往盛家跑,放榜當天,本該休沐在家的盛言楚愣是被程以貴拖到了能將人踩死的貢院門口。 當年在臨朔郡貢院門口差點被擠扁的陰影歷歷在目,盛言楚說什么也不要鉆進人堆湊熱鬧。 程以貴緊張的不敢近前看,盛言楚只好讓阿九去,他們二人則坐在馬車里等消息。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貢院門口的喧囂聲四起,盛言楚掀開帷簾,只見貢院大門吱呀一聲從里邊打開,隨之書生們就跟奔涌的海水一般往前跑去。 盛言楚恍惚間覺得自家馬車險些被這些書生們撞倒。 前方阿九跳起來張望,嘴里不停地念叨著程以貴的名字,一目十行掃過后,墊著腳的阿九忽而眼睛睜大。 “叔、叔——”阿九艱難的往盛家馬車這邊移。 程以貴急得跳下車,三步并做兩步從人堆里將瘦瘦的阿九拎出來。 “咋樣?”程以貴抹了一把腦門的虛汗。 阿九蹦跳起來,興奮地揪著程以貴的胳膊,尖叫道:“中了,中了,武科第二!” 程以貴呆呆出神。 “今夜你怕是回不去了?!?/br> 盛言楚斜眼看著表哥,笑瞇瞇道:“得,阿九,你趕緊去跟我娘說一聲,記得讓鋪子里備一桌好菜好酒,夜里詹將軍要跟他的愛徒把酒言歡到天明!” 阿九笑著而去。 程以貴憨憨笑開,對著迎面而來剛出爐的武舉人們拱拱手后,程以貴便交代盛言楚先回去,他得跟師父報喜去。 “哎,等會——” 盛言楚話還沒說完,程以貴就遛沒了影兒,徒留盛言楚一個人站在馬車邊上。 阿九還要有一會兒才回來,盛言楚不敢在人潮擁擠的貢院街上趕馬車,只好上車等阿九。 就在盛言楚假寐時,一道聲音在車外響起。 “盛大人在里頭嗎?” 聲音很耳熟,但盛言楚一時又記不起是誰。 撩開車帷,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青年的俊臉,這張臉曾幾何時是盛言楚最為厭惡的,這會子看到,盛言楚眉頭不由皺起。 “你怎么在這?” 王永年雙手交叉立在那,嘴角噙著笑,神采飛揚道:“今日是我朝鄉試放榜的大日子,盛大人以為我為何在此?” 盛言楚哼了聲,他倒忘了王永年和梁杭云同在六部觀政。 往貢院門口覷了眼,盛言楚好整以暇地問:“不知永年兄考得如何?” 王永年含笑仰頭看著盛言楚:“勉勉強強上榜罷了?!?/br> 盛言楚無語撇嘴,他才不信王永年的鬼話呢,真要是才上榜的名次,王永年特意跑來和他搭腔做什么? 不就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嗎? 懶得搭理王永年,盛言楚冷漠地放下車帷。 王永年見狀緊鎖深眉,想說的話愣是沒能說出口,恰好有書生們過來和王永年搭訕,王永年只好就此作罷。 王永年才走,盛家馬車外又有人敲門,盛言楚以為王永年折返回來問他有關月驚鴻的事,遂沒了好脾氣,只當自己耳聾沒聽見敲門聲。 梁杭云納悶,嘟囔道:“剛才還見他和人說話,怎么轉眼就睡了…” 聽到說話聲,盛言楚趕忙探出頭。 “杭云兄?!?/br> “你在啊?!绷汉荚菩α耍骸霸跷仪媚愦皶r你沒應?可是困了?” “沒?!笔⒀猿屃汉荚粕像R車,扯扯嘴角:“我不想和某些人說話而已?!?/br> “楚哥兒是說王永年嗎?” 盛言楚:“你看到他了?” 梁杭云湊近道:“你有所不知,他這回出盡了風頭!” 低眸呷茶的盛言楚頓住手:“他考中解元了?” 梁杭云驚訝不已:“他同你說得?” 盛言楚微笑的將茶盞推至梁杭云面前:“我猜得,以他的才學,考中解元其實并不難?!?/br> 好歹王永年當年小小年紀就中了童生,甚至因為出色而被縣令奉為座上賓。 “你呢?”盛個楚又問:“考了第幾?” “第二,就在他后邊?!?/br> 梁杭云略有些不甘:“論起努力,我比他更甚?!?/br> 盛言楚溫言安慰:“解元罷了,值得你為這生氣?往年解元自傲而沒考中進士的大有人在,與其糾結這些,杭云兄當把心思放在明年的會試上,屆時會試大放異彩,自有人將杭云兄的名字送到官家面前?!?/br> 梁杭云點頭不止:“你說得對,我鉆現下的牛角尖沒必要,還是會試要緊?!?/br> 一說會試,梁杭云忽貓著身從對面挪過來坐到盛言楚身邊,靜靜地端詳著盛言楚,良久方委婉道:“楚哥兒你出身大.三元,會試上想來頗有心得,能不能、能不能…” 鄉試前梁杭云就經常抱著書本來盛家堵盛言楚,從前國子監月考也是這樣,梁杭云有如今的成績,和盛言楚的教導脫不開關系。 盛言楚十分不喜歡教人,不過這種厭惡在阿九和梁杭云身邊漸漸守得云開見月明,梁杭云和阿九都是屬于一點就通的人,總之比教鐘諺青要輕松。 為了好兄弟的前程著想,也為了打倒王永年,盛言楚鉚足了勁給梁杭云補課。 梁杭云現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學子,白天要去衙門點卯,唯有夜里才有空溫書,為了趕上盛言楚教授的進度,梁杭云硬生生在一個月里瘦了五六斤。 梁母為之心疼,想勸梁杭云不必這般刻苦,梁杭云笑笑:“不礙事,外頭想得楚哥兒指點的讀書人不枚勝舉,我有這等機會,該珍惜才對?!?/br> 梁母疼兒,見勸不通只好作罷,李婉得知梁杭云這般勤勉,便叫下人往梁家送去一碗又一碗燉煮好的補品。 梁杭云每回喝下補湯都會寫一首詩回贈,李婉才情好,一來二去,兩人竟皆被對方的筆墨傾倒。 - 十月后,京城氣溫轉冷。 這天盛言楚拖著疲累的身子從太府寺出來,才搭著阿九的手下馬車,程春娘身邊的大丫鬟翹首以待地站在門口,見到盛言楚,大丫鬟忙走了過去。 “老夫人親自做了幾身衣裳,請爺過去試穿?!?/br> 盛言楚一捏身上才換得新衣,頓時明白了他娘的意思。 果不其然,這些衣服都是給柳持安做得。 程春娘特意去虞城挑了上好的布料,一口氣做完外袍后,還做了幾件換洗的褻衣,至于鞋襪,也是有的。 看到榻上整齊擺放的衣物,盛言楚酸了下,揶揄道:“娘這些都要送給巴叔?” 程春娘沒覺得不好意思,笑道:“你吃什么醋?你入冬的衣裳娘早就下針做好送給你了,如今得了空閑,還不準我給你巴叔做兩套?” 盛言楚打量著榻上堆成小山的衣裳,噎了下,這是兩套? 程春娘坐過來,壓低聲音道:“楚兒,你看你什么時候讓我去一趟西北,咱們京城都開始冷了,想來西北已經下起漫天大雪?!?/br> “你巴叔他沒去草原過冬,留在寨子里冷清的很,身邊跟著得又是一些不懂照料的男人,我擔心他寒癥加重…” 盛言楚驚喜他娘的開竅。 距離上回相見已快有兩個月,盛言楚是過來人,清楚戀愛中的人都希冀著天天膩在一塊,他娘守寡多年,好不容易能跟柳持安感情穩定下來,盛言楚自是希望他娘能永遠幸福。 只不過… “娘?!?/br> 盛言楚推推額頭,面帶倦色道:“太府寺最近忙著鹽務和秋稅,我屬實脫不開身送你下骫骳山?!?/br> 程春娘眼睫微顫,手掰著桌拐:“沒事,等你閑了——” 盛言楚打斷程春娘:“秋稅要忙到十一月底,鹽務的事,不好說,年底都要圍著這事打轉?!?/br> 程春娘眼神一下黯淡下來。 盛言楚略一思索,道:“娘,您一個人去成嗎?” “我一個人?”程春娘想說她不太認得路。 “小黑熟悉?!?/br> 盛言楚肯定不會讓程春娘獨自一人徒步走在山間:“小黑是西北白狡,我瞧它能喚來不少林中同伴,有異獸狡護送,想來林中動物不敢近您的身?!?/br> 程春娘想著盛小黑龐大的身軀,輕輕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盛言楚目送盛小黑馱著他娘往骫骳山下走去,盛小黑和山中異獸狡混熟后,漸漸摸索出幾條近路,才一天不到,小公寓里傳來了動靜。 正在太府寺商議朝事的盛言楚借口出去如廁,待看到小書房地板上躺著盛小黑刁回來的平安信,盛言楚終于松了口氣。 為了獎勵盛小黑,盛言楚開了一罐程春娘放在冰箱里的羊rou丸,放在地上就行,盛小黑在山里野餓了自己會回來吃。 做好這一切,盛言楚回到茅房,才準備推門出去,就聽隔壁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咱們這么勞心勞力的作甚?”說話的人盛言楚認得,是太府寺的同僚。 “到了年底,一本一本的鹽務折子往咱們這兒送,咱們嘔心瀝血的幫著鹽政大使整合賬務,可到頭來呢,丁點黃金都沒見著!” “可不嗎?”立馬有人附和:“每年鹽課所得的稅銀不下百萬兩,十之一二都進了鹽政大人的口袋,咱們呢?” 拍拍干癟的口袋,兩人苦笑。 盛言楚嘴角一勾,鹽政官攬收巨資得朝廷準許,他們羨慕不來的。 回到內屋,方桌上幾名官員撥算盤撥得手抽筋,望著筆下驚天的數目,幾人驚呼傻眼。 盛言楚不插手算賬的事,可當他聽到小方桌上傳來嘖嘖聲,忍不住探頭看去。 運往國庫的鹽稅數字倒沒將盛言楚嚇到,他在意的是地方鹽政官遞交上來的預申折子。 有人見盛言楚對著折子擰眉,熱心解釋道:“盛大人有所不知,這兩年海鹽不受百姓待見,江南以北的百姓想買鹽只能依賴井鹽和池鹽,這些鹽哪里夠數,所以鹽運使才遞了預申折子?!?/br> 預申,也即是提前支出下一年的鹽。 盛言楚此刻不欲跟太府寺的人理論南域海鹽并無不妥之處,讓他覺得意外的是,既然已經預申了下一年的鹽,銀子呢? 太府寺的人雖驚嘆鹽稅的銀子多,但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感慨今年的稅銀比去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