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節
他挪了挪身子,反而多了幾分鎮定?!拔阌怪靡?,是有毒性的。磨碎成石粉,摻在食物里給人吃喝進去,連吃上數日便有反應了。不過要致死,藥量還大點,我估計這東西,是要拿來配藥的?!?/br> 這藥性,自然是拿人試出來的了?;实劬尤荒芤恢辈m到現在,也令人不能不佩服他的城府。權仲白忽地驚道,“這么說,那串石珠——” “現在還在太后那里收著?!被实鬯菩Ψ切Φ氐?,“未免打草驚蛇,朕也就沒要過來?!?/br> 皇帝的飲食,當然是經過重重審核的,即使宮中有什么毒藥,也入不了他的口。尤其現在長安宮相當于與世隔絕,他的飯食肯定都是有專人在做,別人根本就插不進手來,石珠在太后那里,對他本人倒是沒什么妨害。權仲白沉吟了片刻,也沒多說什么,只道,“那聽說封子繡在南邊查什么私礦之類的,外頭都傳說是私銅礦,這樣看,倒也未必了?” “嗯,也是因為試出了毒性,他才親自去了南邊?!被噬险f,“天幸我們還有一點運氣,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害人的毒石礦,到底還是機緣巧合,為人所發覺。但總是遲了一步,被人把礦口給炸毀了,現在正試著從另一邊去打,看看能不能把礦脈給打通了。不過,的確在當地已經發現了一些同質的夜光石,地方應該是沒有找錯?!?/br> 權仲白揚了揚眉,皇帝已經意會了他的問題,他道,“我不是要用這個礦——治天下不能靠毒藥的……當時有些礦工和管事都被炸在了洞里,子繡是想能否挖出他們的尸骸,看看有沒有線索?!?/br> 說著,他不僅長吁了一口氣,方道,“他也呆不久了……你帶回來的這條線索,我看很發人深省。就算沒有這樣的事,也該好好把制造司梳理一遍,將各火器作坊都敲打一番,實在不行,那要改制了。這個活,只能交給他來辦,我這就令他回來?!?/br> 權仲白應了一聲,不禁凝眉不語,皇上看了便問,“怎么?你覺得還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 權仲白搖頭道,“我只覺得可怕得很,太平盛世、天下清明,這難道不是所有人的福氣么?為了錢財富貴,做點虧心事也罷了,販賣軍火制造毒藥,就算是為了錢,這也實在是太損陰德了……做這種事的人,不知是怎樣的瘋子?!?/br> “不是圖謀天下,只是圖財,那都好得多了?!被实坌那閰s很不錯,他總算是為這個組織,找到了合適的動機,一切難解的線索,似乎都可以被串起來了,他笑著說,“真是瘋子嗎?怕也未必吧,子殷你是醫者,難道沒聽說過醫病不醫命、醫人不醫心嗎?人的心是最可怕的,有什么事,是人心想不出來的呢?” 見權仲白猶有些郁郁,便道,“好了,不說這些不快的事了。你本是神醫,讓你去做這些事,當時我也是病急亂投醫了。好在現在線索漸漸明晰,你也安然回來,不然,我真不知該如何見你家的女公子。這幾年便不要外出了,好好在朕身邊住著吧。沒有你在,幾番京畿有災,我都是放心不下……今日你和我呆久了,便不要進內宮。過幾天你再進去,給三皇子把個脈吧……” 三皇子?權仲白不禁有幾分吃驚,他道,“怎么,他病了么?” 皇上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卻并不馬上回答,只道,“等你見他母妃時,聽她怎么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小爆字數,也收束一些前面的線索。 之前寫到火器工坊的時候有人說水、騙字數。這我不敢說我文里所有線索都是前后照應,起碼出現一次以后就沒用的東西我也不會花兩千多字去解釋。這文要寫的太多了,真沒騙錢水字數的心思,當然,也許有很多人對一大部分線索是沒有興趣的,這是人之常情,我自己看文很多時候三條線四條線我也只對一條線感興趣,但是這個說白了,不能說是作者的問題,只是供求的一種矛盾吧。所以當時也說了,以后的章節,會有很多權謀內容,訂閱撲我也認了?,F在也還是初心未改,可以和大家透露一下,鸞臺會這個線索,會在本篇完結~ ☆、238崛起 今天皇上有空,兩人談得許久,權仲白回家以后照例是到外院他從前看病的地方沖洗頭發身子,令人將衣服抱下去單獨洗過了。因時間晚了,干脆在外頭吃了晚飯,就自睡下。 第二天早上起來,請他看病扶脈的帖子就雪片一樣地飛了過來,權仲白一概沒應,只選了自家親眷中有年老的前去走動了一番,為他母親那邊幾個親戚,并蕙娘的祖父、母親扶了平安脈,拿了藥案看過了,溫言撫慰了幾句,已是耗費了大半日功夫。此時宮中有請:皇帝的醫案已經整理出來了。 讓權仲白給扶脈開方,并不意味著皇上身邊的醫生就可以打道回府了?,F在長安宮里十二個時辰是不斷太醫的,從開方抓藥熬藥送藥試藥服藥,都有一套很完備的體系,那個環節出了錯都是人頭落地的事。以鸞臺會的能力,亦不能滲透進這一體系之中,權仲白一個人的存在,當然也無法把這個體系一把抹殺。讓他接手,只是讓他重新把皇上的身體系統地管起來,從發病時開方,用藥分寸的斟酌,成方的選用,以及日常藥膳藥湯藥浴的保養,健身拳腳功夫的選擇,甚至是房事的頻率以及房事的對象,現在都要權仲白來做主安排了。從前他在京城時,三不五時要入宮扶脈,除了扶平安脈以外,多半就是忙活著這些瑣事。 以前老想著要離京遠游,權仲白對這種事怎么能上心?左右不出事也就罷了,有些東西,看在眼里,口中也懶得說??蛇@次回來,起碼要在京城住個三年五載都不會出門了,他也打算稍施拳腳,起碼把自己領導的這個團隊給管住,免得同行相忌,有些人老惦記著給他尋點錯處。因此扶了脈以后便不立刻開方,而是令太醫院整理脈案藥方,要把這一年多來記錄系統地梳理一遍。 這工作量自然不少,而且因為皇上身份的特殊性,權仲白現在也不把醫案帶回家了,他索性遣人和家里打了個招呼,自己先入宮去。待得把記錄吃透、摸清,又和這群各懷心事各有心機的御醫們將藥理辯通,把諸人都壓服下來了,已是一兩天后的事了。正好后宮寧妃有請,權仲白便進了內宮,往景仁宮過去。 景仁宮地近御花園,現在又是暑熱時候,下午出來園林里納涼的妃嬪侍女不少。雖說有人前導,但一路上權仲白依然免不得同這些鶯鶯燕燕擦肩而過。他身份特殊,同這群人常有接觸,而皇帝治內也還算寬和,這群幽怨的宮女們,雖沒有謔聲浪語,但眼神卻是免不了的,一個接了一個的媚眼拋個不住,權仲白身邊的太監呵斥了幾句,眾女方才細聲嬉笑著各自散去。 行至景仁宮前,御花園內又轉出來一位宮妃,她見到權仲白,先是怔了一怔,方才露出笑容向權仲白問好,“二堂兄,有幾年沒見了?!?/br> 權仲白一時竟沒有認出來,還是過了一會,方才想起焦清蕙所說,婷娘已消瘦不少的事。他不禁在心底皺了皺眉頭:自己臨走前讓李晟多臨幸些健壯女子,當時他說話一片公心,倒是沒想到婷娘頭上。李晟卻并不聽話,先和白貴人那樣嬌怯怯的江南女子生了孩子,元氣當然不足,而等婷娘人清減了,他又寵幸了她。還有牛賢嬪,身邊就帶著小皇子,本來是不該伴駕的,只因為她和封錦生得相似,就要她時時都在跟前……人都不是沒有缺點的,李晟可謂是心機深沉英明神武,但他的缺點除了多疑以外,其實應該來說,還有一項好色任性。 “美人安好?!睓嘀侔缀芸蜌獾卣f,“剛消暑回來?” 他從前對這堂妹,雖有猜疑,但卻未多加留意。此時一旦留上心去打量,便覺得婷娘神色安閑從容頗有大氣,看來城府不淺,心中一時也有些凜然。婷娘對他倒很親切,因道,“是,我這一向身子沉重也不便待客,只好一心養胎。二堂兄可向家里帶句話,就說我一切都好,不必總想著進來看我,反添了麻煩?!?/br> 就算她自己粗通醫術,但一般有妊時也是女子最脆弱的時候,別人的關心她是搶著要都來不及,哪里還有自己主動往外推的道理。權仲白眼神微凝,點頭道,“貴人善自保重?!?/br> 兩人對面一笑,就此分手,送權仲白去景仁宮的太監還嘆道,“權美人是最謹慎小心、守禮謙虛的,其實按說您和她的關系,就是為美人娘娘扶個脈也沒有什么,可后宮若有人這么說起,美人娘娘都是推拒的份。說是宮里沒這個規矩,不是妃位又或皇上親自發話,不能隨便驚擾您。不愧是您們門第里出來的,就是知禮?!?/br> 看來,婷娘在宮里的風評真的不錯。 權仲白道,“這也只是她該做的吧,哪里就難得了。懷了身孕,更該謹慎從事,也沒個四處作威作福的道理?!?/br> 那太監笑了一聲,道,“可不是么,有人偏偏就是這么想的呢。生了個皇子,便覺骨頭都輕了幾分?!?/br> 他是景仁宮的太監,肯定站在寧妃這里說話,就不知道說的是白貴人還是牛賢嬪了。權仲白亦未細問,進了景仁宮和寧妃行了禮,寧妃笑著站起來道,“我不敢當先生的禮,您要是收了安王,論輩分,比我們都高呢?!?/br> 她嬌憨善笑、天真快活,一向都是個人見人愛的開心果兒,權仲白亦不是什么孤僻人物,他對寧妃,還是有些好感的,聽見這樣說,便道,“京里這些人家,彼此聯絡有親,輩分都算得亂。沒有娘娘您這樣算的——再說,我也沒有收徒的意思?!?/br>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太妃的提議做出正式答復,寧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不多提此事,而是轉笑道,“今日請您過來,是想煩您一事的——這事,說來卻有些僭越了。我破了臉向皇上求了情,皇上都沒松口,只說讓我自己來問您……” 也沒賣關子,便道,“您看,皇三子今年已經八歲了,雖說他生性愚笨,讀書上沒有什么才能。但好歹也是個皇子,總是要正式開蒙讀書的……” 一般來說,開蒙讀書的皇子也要和母親分宮居住,住到外宮去了。他們的課程涵蓋了許多武學,在內宮施展不開不說,七八歲的孩子,也不能總在深宮大內居住,既然都開蒙了,那么也應該到外宮去,出去看看外頭的世界了。 大秦對藩王的教育是比較疏漏的,可以說是有意把他們養得風花雪月一些,但對太子的教育卻歷來都很嚴格。以前太子在的時候,皇次子和皇三子那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就是太子去了以后,皇次子的才名才一下響亮了起來?;嗜幽?,卻一直都默默無聞地在深宮大內里居住著,諸臣心中似乎也從未把他當作可能的儲君人選,對他的態度,是比較輕忽了。 “貴妃娘娘疼愛皇次子,現在還把他留在身邊,可我們得守規矩?!睂庡袔追植簧?,嘆了口氣,卻仍道?!凹热灰阶x書,那就得出去住??晌矣峙滦∪齼侯B皮,離了我便要生事,他鬧出點麻煩來也不要緊,我只怕他年小貪玩舍不得睡,在功課上又被逼得緊,這就淘壞了身子?!?/br> “還記得您在我們小時候給七妹看診,說她用心太過傷了元氣——現在七妹的身子,您也是知道的,雖然看著好,但那都是千辛萬苦作養出來的。小三兒稟賦柔弱,更該從小留心保養,我就是想……”寧妃不好意思地笑了,“想請您給小三兒開些太平方子,指點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練什么樣的拳腳……” 這是想讓他對三皇子的生活起居做些指點、安排了。一旦應承下來,當自己在京時,少不得要時時過來探視三皇子——這倒也罷了,最可慮者,權仲白又不受太醫院的俸祿,他等于是一介客卿的超然身份,對皇家主要只服務皇上,這種全面接管的待遇,也僅限于皇上一人……要是皇上下令相請那還好說,眼下只是寧妃私下相托,權仲白要是答應了,難免日后自忖得寵的妃嬪都來這么一招。那他還要不要給別人看診了? 這都還是沒說這一舉動背后蘊含的政治意義了,權家和楊家關系本來親密,權仲白這次回來,還特地去看了meimei瑞云。他要再對三皇子親切一點,外頭人會怎么聯想?權仲白就是再傻大膽也不能背著家里人就先把隊給站了吧?就算他完全不知自家底細,這種爭國本的大事,那也不是他能胡亂做主的。 難怪皇上笑得這么曖昧,看來,寧妃還是有點不甘寂寞了…… 這些思緒,在權仲白腦中也只是一掠而過,他搖頭道,“步子邁得太大,容易閃著腰啊。就為了皇三子著想,這事我也不能答應。不過娘娘放心,皇三子從小少用心機,元氣雖薄弱,但您養得厚。只要出去以后能夠按時起居,這正常的讀書上學,不至于對他的元氣有什么損耗的?!?/br> 他頓了頓,又道,“當然,這世上也沒有什么靈丹妙藥,能讓他日以繼夜焚膏繼晷地苦讀,要趕上兄弟們,也不能急于一時?!?/br> 他言辭直接,絲毫都沒給寧妃留面子,寧妃卻怡然不怒,反而露出聆聽之色,頷首道,“神醫說得是,只是他愛跑愛跳,也愛捶打身子,我是怕他胡亂和外頭護軍們學什么健身術,反而把身子給摔打壞了。除了太平方子以外,起碼還得請神醫為他擇上一門適學的健身拳腳吧?!?/br> 權仲白肯定不會再拒絕她一次,再說此事亦無傷大雅,大不了他再為皇次子挑一套也就是了。因此只是略作沉思,便道,“皇三子肺經的確天生就弱,決計不能和人相博,或是習練過分激烈的武術,偶然打一套陳氏五禽戲我看就很好?!?/br> 寧妃自然千恩萬謝,又將三皇子喚來給他扶脈——三皇子越大生得就越像母親,容貌俊美舉止天真,極是惹人喜愛。對權仲白也很親熱,一口一個權伯伯,叫得很親熱。他對出去讀書還是很興奮的,纏著權仲白,請他說了好些外頭的故事,方才依依不舍地放他出宮。 這種事,權仲白肯定要和家里打個招呼,他回家便進了立雪院后院去尋清蕙,卻正巧撞見些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從上房出來,見服飾,因都是一般下人的姑娘。他不禁有些吃驚,進屋見了蕙娘,方知道這是在挑選日后近身服侍的丫鬟。有些好苗子,現在就挑出來,教上三四年,便可在身邊服侍了。 “都是我自己陪嫁莊子里的小姑娘?!鼻遛λ忉屃藥拙?,兩人眼神一碰,均都會意地點了點頭:自己的陪嫁莊子,基本是不可能被滲透進去的,這批人,應該可以放心使用。 權仲白遂將寧妃一事來龍去脈,和在皇帝跟前埋了一條伏筆,又把從前的事給解釋清楚,這些種種都告訴給清蕙知道。他道,“我懶得說這些事,也正在‘脾氣上’,不大會親自和家里人說,索性就你去說吧。也讓家里人知道,我們在漸漸‘和好’。楊家有意介入儲位角逐,這消息可并不小?!?/br> 清蕙柳眉一捺,沉吟了片刻,忽地露出一點冷笑,語氣中卻也不無佩服?!岸悸犇銈兛錀钇吣?,我還從未見識過她的厲害,今日這一招,若是她所出,我也不能不佩服她了?!?/br> 權仲白在權術上那是拍馬都難及焦清蕙的,他怔了怔,不僅皺眉道,“你是說,寧妃出頭,是許家算計的結果?” “不是許家又是誰呢?”清蕙悠悠道,“楊閣老本人要攛掇女兒出面,不會是這個做法。只看寧妃請你之前,楊閣老竟未找你吹過風,便可知道這是寧妃自把自為,不是閣老授意。桂家在后宮風云里一向以孫家馬首是瞻,而孫家針對的是牛德寶一系,卻不是賢嬪所出的二皇子。我們家自不必說了,就是有心也請不動太妃,要我說,許家是已經預備為將來落子,要為皇三子造勢養望了?!?/br> 太妃這一走,走得是很瀟灑的,大有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意思,權仲白之前聽到皇上轉述太妃那幾句臨別贈言時,已覺得許家人用心深刻。太妃想讓安王養老他是知道的,但這一走,不論是時機還是說話,都有極大的收益。而此刻在寧妃有了行動之后,他方才是恍然大悟:太妃這一走,走得確實是相當不簡單。 “太妃照應寧妃久了,兩人在宮中本是一系,不論從何種角度說來,都不可能乍然分開。有太妃遮風擋雨,寧妃自可韜晦。太妃這一走,寧妃恐怕是感覺到貴妃的壓力了?!鼻遛フ酒鹕韥?,緩緩踱了幾步,“寧妃宮中侍者幾句言語,已透露蛛絲馬跡……嘿,這個楊棋,真是不簡單,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狠到了十分,太妃這一走,妙用無窮,她是完全不做賠本生意啊……” 權仲白有點懵了,他思忖了片刻,不禁搖頭道,“自己親人,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呢,非得要把太妃支走這樣來逼寧妃?不至于吧——” 蕙娘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有點恨鐵不成鋼,“說什么,怎么說?對付牛家的事,能隨便告訴人嗎?雖說五家各自聯絡有親,但立場不同,許家也不能絲毫不打招呼就把計劃外泄吧?再說,楊閣老壓根就不想摻和進這種事里。許家這么做,不但是要借楊閣老的勢來推波助瀾,而且還是要借牛家倒臺的勢,為自己謀取更多的好處。不然,牛家倒臺對他們家來說,好處只怕最少,他們家在宮里,可沒有皇子……” 權仲白回心一想,也覺得清蕙分析得絲絲入扣,只是想到楊棋為人,亦有幾分不愿相信。清蕙也未再說話,她若有所思,又沉默了一會,方才哂笑道,“還說我可憐,我焦清蕙就是再可憐,亦都不會逼著自己的姐妹站到那樣的風口浪尖上去,比起心狠來,我倒是真不如她?!?/br> 權仲白對權謀陌生,可在人情世故上,閱歷卻極為豐富,聽見清蕙語氣,他心頭不禁便是一沉:這兩個女人,一個心高氣傲、一個外柔內剛,兩人均都大不簡單,當日那番爭斗,雖說是各有為難,但芥蒂已留,怕對彼此都已有了成見。偏偏這兩人,一個是長輩親自指定的合族主母,一個是許家將來的掌權人之一,兩人手中又都握有可以呼風喚雨的大筆產業,此結若不解開,只怕將來時勢所致風浪大起時,權、許二家,未必能夠相安無事了…… 但這擔心,也是將來的事了,現在兩人間關系如此,他更不能為楊七娘多說好話。權仲白微微笑了笑,道,“是不是她的意思,以后就知道了?,F在還是先看看寧妃的動靜吧?!?/br> 清蕙一聲答應,自然居中傳話,權仲白知道他們會內少不得又要開會分析局勢,以決定日后行止。果然清蕙當晚回來,告訴他良國公和云管事琢磨了半日,倒都是樂見其成,希望宮中的水,能夠再渾上一點。 靜觀其變,果然觀出了變數:皇三子才正式讀書不到半個月,翰林院里已經都傳遍了。這位小皇子,過目成誦舉一反三,從前說他連字都認不全,哪里是因為天資,分明是年小貪玩、母妃放縱的結果。別的且先不說,單說天分,那的確是百里挑一——雖未有人明言,但眾人心里都清楚,是要比他的兩個哥哥,都強得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三兒的確是很明顯一直在藏拙,可惜現在頭頂保護傘沒了,景仁宮也要展示一下肌rou了。 謝謝azhu、黑羽莊主、美人天空、星期五liuqi的長評,有些我沒法回復因為現在*好抽 我下個月初又要搬家了|||安頓下來以后盡快安排雙更哈 ☆、239收網 朝廷和后宮,在爭國本這樣的大事上,本來就是緊密相聯,牽一發而動全身。三皇子忽然間顯山露水,不知多少人背地里開會密議熬了多少個不眠夜。幾乎是在一夜之間,京城里便多了這一番議論:立嗣選賢。二皇子、三皇子年歲都還不大,理應待到兩人都成親了,再做儲位定論。 這擺明了是在給三皇子造勢,讓他多幾年養望的時間。牛家勢力再大,在文官這一系終究沒有太多的影響力,武將只管打仗,貿然請立太子,那是要被人說話的。因此一時間,朝中竟然已儼然形成了一股初生的勢力,雖無名,但眾人私下談起,都以三皇子黨名之。 “這還是閣老沒有出面,”權夫人和蕙娘談起時也有點憂心,“閣老要是一動手指頭,保管立儲的呼聲能震天了。這么鬧騰,動靜有點大了……” 比起遠嫁后和娘家只有書信往還的瑞雨,權瑞云和娘家是要更親近一點的,成親后多年一直都在京城,夫妻兩個感情也還不錯。楊善久在女色上很老實,除了瑞云有孕時,在權家陪嫁的幾個通房屋里歇,自己并未提拔什么不省心的姨娘。他還在家讀書,只不出門應試,也沒有‘悔教夫婿覓封侯’之嘆,楊家且還有錢到了十分,萬貫家財,將來都要著落到小夫妻頭上,除了有時楊太太脾氣古怪些以外,家里簡直一無煩擾。也因此,權夫人對楊善久這個女婿還是極滿意的,自然不希望他被幾個jiejie牽扯進后宮的奪嫡風云中去。只無奈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權家又決定暫且袖手旁觀,對楊家也是不冷不熱的,這時候她不好出面,不然,只怕早就要親自到楊家去做做客了。 “的確,楊閣老的嫡系還沒有出面呢?!鞭ツ镄χf,“做了十年閣老,三四年的首輔,楊閣老麾下大將現在可是不少,連一個都沒吱聲,娘不覺得有點怪嗎?” 權夫人微微一怔,“你是說——” 皇上的脈,可不是只有幾人能號得準,若立三皇子,楊閣老必須退休,而且還是現在立刻退休?!灰f別人,就說焦閣老,退下來也有幾年了吧,別看平時門庭冷落,可他的門生現在官至三品要職的并不少見,別人的面子不賣,老師的面子敢駁嗎?對朝政,老爺子依然保持了龐大的影響力。這股影響力,起碼也要維持個十年、二十年的,直到他老糊涂了、人情淡了,這才漸漸消散。 問題是,皇上能等到楊閣老干不動了自己退休了,再過個十幾二十年,這才傳位三皇子嗎?他要能活這么久,也不會現在就考慮起身后事了。這立儲的風聲,還不知是誰給吹起來的呢,看似是給三皇子添助力,其實風里卻有刀鋒直指楊閣老。權夫人也是關心則亂,所以才有點回不過味來,聽蕙娘這一說,她明白了,“怪道我說……唉,這寧妃也是孟浪了!” “太子去位以后,后宮平衡,岌岌可危,寧妃這也是情非得已吧?!鞭ツ锏故菫閷庡f了一句公道話,“再不出頭,后宮都要沒有容身地了。樹欲靜而風不止,現在楊閣老不好受,牛家只怕未必好受多少。聽說牛貴妃也在張羅著讓皇次子分宮居住了?!?/br> 因為太子分宮到外朝去住以后,就出了些丑事,鬧得腎水大虧。在皇親國戚們眼中看來,太子被廢,說穿了就是這原因。牛貴妃不放心皇次子,一直都沒有提分宮的事,倒是讓楊寧妃給占了先,現在自然是忙不迭要跟上寧妃的腳步了。權夫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思還在蕙娘剛才的話上,“不是楊家自己的意思,又是誰要對付他呢?” 楊閣老的敵人這就多了,地丁合一,最吃虧的肯定是地主,去年開始,北方開始試行‘官紳一體當差納糧’,虧得是北弱南強,北方讀書人還少些,不然早就被罵瘋了。就是這樣,南邊也早就sao動起來了,何總督在任上是疲于奔命四處救火四處鎮壓?,F在想要把楊閣老搞掉的,除了王尚書帶領的保守派以外,只怕還有不少家里本來就是大地主,在當地也堪稱一霸,早就把鎮民稅賦看作是自己囊中物的官員們了。 但,要說這股風背后無人組織,那也有點說不過去,蕙娘含蓄地一笑,并未回答。權夫人看了她一眼,自己也明白過來了:就明面上的政治立場來說,權家多少還是有點偏向于楊家的,不然,也不會先把瑞云嫁過去,又把何蓮娘娶進來。倒是蕙娘代表的焦閣老勢力,在權家比較勢單力薄。王尚書現在要搞楊閣老了,一邊是娘家meimei,一邊是夫家meimei,她是怎么說都不對。 “這樣的事,真鬧得人頭疼?!睓喾蛉宋嬷X門擺了擺手,“現在婷娘有身子,我們還是不摻和了,看楊家怎么應對吧……楊家明天給孩子辦添盆禮,我就不過去了,你去坐坐也就回來,多余的話便不要說了?!?/br> 蕙娘會點明她的為難之處,本來也就是怕權夫人給她分派差事,權夫人能聽懂弦外之音,她自然松了口氣,又陪著權夫人說了幾句話,權夫人不免問幾句,“現在外頭恍惚傳說,幾個案子都已經有線索了,可是如此么?” 權仲白一回來,其實蕙娘對燕云衛的進展就已經知之甚詳,皇上在這件事上是不會瞞著他的。如今燕云衛已經順藤摸瓜,開始盤查各處火器作坊了,幾家人布置下的線索,遲早都會暴露出來。只是這事cao辦得很嚴密,外頭還絲毫都沒有風聲,權仲白也沒有知道的道理。因此她只道,“查肯定在查了,就不知道現在進展到了哪一步。只看時間早晚吧!” 權夫人和太夫人,現在在這種事上參與得反沒有蕙娘深,她們的消息不如云管事靈通。過了數日,云mama過來給蕙娘請安時,便道,“朝廷現在開始動彈火器作坊了,看來,這條線快出結果啦?!?/br> 至于這是香霧部傳回來的情報,還是清輝部負責和火器作坊聯系的人傳回的信息,云管事是例不說明的。蕙娘也不追根究底,只欣慰道,“一年多,終于開始見效了?!?/br> “只不知走得順不順?!痹苖ama的眉頭擰了一個小結,“我們家老爺有幾分擔心,恐怕三皇子這事,會令皇上搖擺不定……” 蕙娘也有類似的顧慮,她前兒去給楊家新兒添盆時,桂少奶奶同孫夫人,面上也都有幾分陰霾:比起皇嗣,她們更在意的還是牛家帶來的擠壓?,F在苦心布置下去的計策,效果可能會因為三皇子而打了折扣,這是桂家、孫家絕不樂意看到的。 不過現在,牛貴妃只顧和楊寧妃斗,婷娘因為與世無爭,反而解脫出來可以安生養胎,對權家來說目的其實已經達到。能留牛家一命,他們也是無可無不可,因此云mama只是和蕙娘說了幾句,終究并不太在意,便說起了別的事兒。 待到時序進了七月,三皇子的天分,就更為令人驚嘆了:一開始表現好,還可說是背地里有人已經把課程給預先教過了,但兩三個月后,先生們所講已經超出了一般蒙童所學的范圍,要預習都預習不來,三皇子又住在外宮,每天早起早睡作息時間那都是固定的,就這樣,寧妃還不放心身體,時常帶話出來,請先生們放松些教學??蛇@孩子的進益,也還是比一般人要快得多了,也非止讀書,算學、武術,表現得都頗優異,最難得小小年紀,已頗能自進,放出來讀書后,有了引導,便并不耽于玩樂,就心性來說,也是極堪夸獎的…… 這下朝臣們就更坐不住了,比起武將一系,文臣們自然更樂意見到三皇子上位,這里又扯進了文武之爭去,朝中亂紛紛鬧個不休,終于把楊閣老鬧得不安起來,上了一道告老還鄉的奏疏。 他這奏疏一上,南裔諸臣登時大松了一口氣,越發盛贊三皇子,這倒惹惱了皇上,封還奏疏不說,還接連下了幾封詔令,將擅議立儲的幾位臣屬胡亂安了個莫須有之罪下了燕云衛的詔獄,這才令朝野間的氛圍為之一清,把眾人狂熱的情緒給潑得冷了。 # 權仲白也正是在這樣的氛圍里,重新踏入封家,給封綾看診的。 這幾年來,封綾恢復得不錯,權仲白只要有在京城,定期都會來給她針灸。她到底年紀輕,幾年休養,倒是已經和常人無異。權仲白給她扶了脈,又令封綾在屋里來回走動了幾步,試著小跑了幾步,方點頭道,“以后不能長期伏案,也不能劇烈運動,飲食一定注意清淡,但也不能吃全素,一點rou、油要的。你便結的風險比別人要大——除此以外,你和常人無異了?!?/br> 不能長期伏案,就是不能刺繡了,封家家傳繡法,看來仍難逃失傳的命運。不過人能恢復健康,已是意外之喜。封錦、封綾兄妹俱是滿面笑容,因針灸穿衣簡薄,封綾總要換衣,封錦便把權仲白讓到書房吃茶,嘆道,“說來我還要謝過子殷呢,若非是你帶回了好消息,我恐怕還在南邊監查礦山一事。雖說這也是理所當然,但這幾年家母身子越發不好,我也想在北方多呆些時候,免得出了事都趕不及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