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
在未回族中之前,她還以為族內爭權奪利,必定十分激烈,她以國公府、宜春號雙重籌碼,極有可能在族中找到的一兩個潛在的合作者,但一渡江,她便知道自己的想法還是太簡單了一點,入谷以后,心更是早已經涼透了。權族內的確存在斗爭,這一點她沒看錯,這斗爭更是還激烈到了頭次見面便展露無遺的地步——老族長病重,數子爭權,權世敏、權世彬兄弟擰成一股繩,想造勢,但不能服眾。但權族這特殊的環境,使得這矛盾根本無法被她利用。她肯定是要回京城去的,回了京城,還怎么和谷中人保持聯系?她派出來送信的小廝,就算能不引人注目地走進白山鎮,他能入谷一步么? 已經不能把這里當作一處族人聚居之地來看了,不論是建制還是地理環境,這里都更像是一座兵營。而若兵營能夠隨意為人滲透,這支兵也就不可能再有什么殺傷力了。和族中人私通款曲,挑起風浪的想法,看來已經再行不通。 局面亂不了,始終都在別人的掌控之下,是否也就意味著她始終都只能是別人手里的一枚棋子?現在已經制約她的已經不是歪哥、乖哥的前程了,而是全家人的身家性命。權族手中握有精兵,鸞臺會里肯定也就不缺乏殺手,如果沒有準備,只是悍然翻臉,她肯定逃不過會內的報復。而要準備,又從何準備起?權族為了守護自己的秘密和野心,將制衡之道貫徹得如此淋漓盡致,可想而知,她要在這樣的局里往上爬,權力每重一分,也就要受到更重一份的監視和制衡,雖說本家遠在東北,但有鸞臺會在手,他們的消息可一點都說不上閉塞! 要不是權世敏、權世赟兩兄弟之間矛盾顯然非常尖銳,權世赟又半點都沒有回谷奪權的意思,蕙娘都索性想要自暴自棄,全心扶助權世赟奪得谷中大權,真個把鸞臺會當作自己的事業來經營算了。但現實又豈是如此簡單?婷娘沒生兒子那都還好,甚至生了兒子,在計劃順利實施的那幾年內也許都不會有事,一旦這個還未出世的皇子順利登位,權族宗房會坐視國公府一脈成為新皇母族么?蕙娘只是隨便一想,都有七八條把國公府一脈除去的理由。權族手里有兵,國公府有什么勢力能和他們抗衡?到末了,依然是免不得把自己的頭顱,做了旁人的晉身階! 自從重生以來,她還沒有過這樣絕望而煩躁的時刻,怎么想都是絕路,即使以蕙娘心性,亦不禁煩躁形于色,她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步,便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而出,道,“人來?!?/br> 立刻便有侍女進了院子,蕙娘沖她擠出一絲笑容,平靜地道,“難得來此一次,不能不看望長兄夫婦。你為我通報一聲,看看世敏叔能否為我安排安排!” 也不知她這句話出去,是否激起了重重波瀾,那侍女一去就是近一個時辰,好在她還是帶回來一個不錯的消息:權世敏大怪她過分見外,直說她自然可以隨意行動,不論是去拜望誰,都隨她安排。 蕙娘自不會把這話當真,但她也是橫了心不再瞻前顧后,權世敏和她這么虛客氣,她也就厚著臉皮令侍女帶她出門上轎,拜訪權伯紅夫婦去也。 # 夕陽西下,山谷內靜悄悄的,除了各屋內傳出的人聲以外,街上竟無人走動,蕙娘不免有些詫異,她卻也懶得再問什么。只是默默地望著谷中諸處,見轎子越走越偏僻,她的眉頭不免也是越皺越緊——好在此處只是僻處谷中深處,有許多空置院落,除此外,屋舍看著還算整潔,不然,她心底對權族的忌憚,怕不就又要濃上一分了。 走過了幾條巷子,轎子在一間院子門頭住了,蕙娘止住了侍女叩門的舉動,自己下了轎,在門上輕叩了幾下,見門只是虛掩,便輕推而入,口中道,“大嫂,在家么?” “在家在家?!币粋€婦人從里屋行了出來——她一邊說話,一邊還拿圍裙擦著手,聲音里滿是笑意,“又是來給送魚的么——” 見是蕙娘站在當院,她的腳步一下竟站不穩,竟是踉蹌了一下,還拿手揉了揉眼睛,才驚疑不定地道,“是——是二弟妹?” 蕙娘心里,亦是感慨萬千。昔日的林氏,何等雍容華貴?今日再見,才幾年工夫,人便胖了一圈,此時服飾樸素,望之如同村婦,同從前真是判若兩人!她上前幾步,握住林氏的手,“是我來了,大嫂,別后可還平安嗎?” 林氏怔怔地望住蕙娘,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鼻頭抽動了幾下,忽然將蕙娘攔腰抱住,竟投入她懷中,嚎啕大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可憐林氏這幾年日子過得也是擔驚受怕…… ☆、第217章 氣質 蕙娘和林氏,雖不說有生死深仇,但也絕不是沒有恩怨。在蕙娘,林氏不過是個手下敗將,難以在她心中留下一點痕跡,當時略作示好,不過是下一手閑棋,在林氏,雖說也認清形勢,愿和蕙娘聯手,但心中總有郁氣難平,要說對蕙娘沒有怨恨,連蕙娘自己都不會相信??删褪顷P系如此尷尬的兩個人,此時擁在一起,別說林氏忍不住眼淚,就是蕙娘亦不禁鼻根一酸,仿佛捉住了救命稻草般,好一會兒,才舍得輕輕將林氏推開,嗔怪道,“大嫂,如此清凈福地,你難道還有不足么?哭成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這里受了什么委屈呢?!?/br> 林氏猛然一怔——她總算亦非常人,掃了蕙娘身后侍女一眼,淚水未收,口中已哽咽道,“你難道還不知道么!栓哥、栓哥他——” 說著,眼淚不禁又是奪眶而出,“栓哥前年沒了……” 她這一番鬧騰,早激起屋內人的反應,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掀簾而出,好奇地靠在門邊望了蕙娘幾眼,便回頭叫道,“姨娘、姨娘,有客來呢?!?/br> 不過一會,一位青年婦人也鉆出了廳堂,她剛才顯然正在廚房,一出來便帶出了一股油煙味兒,見到蕙娘,不禁也是一怔,但很快又清醒了過來,蹲身給蕙娘請安,“見過二少夫人?!?/br> 一開口,卻還是純正的京城口音……不是當年的小巫山,卻又是誰? 因大少夫人啼哭不住,蕙娘只得同巫山一道,一邊勸慰著,一邊將她扶進里屋坐了。又有一位姨娘打扮的婦人,連著蕙娘身邊那位侍女一道,一邊勸慰大少夫人,一邊將廳內稍事收拾,給蕙娘倒上了茶水,兩人這才能安穩坐著說話。不免又要談些栓哥如何去世、發喪的事兒。 大少夫人說著說著,眼睛就又紅了,“也是他命不強,不過淋了一場雨,便發起高燒來,吃了幾副藥都不中用。人就這樣去了……當時周先生在外,回來了看過,說是肺炎兼發了水痘,孩子就沒熬過去?!?/br> 她如今說起話來,坦誠了不少?!爱敃r為了栓哥,和你爭斗了多久?沒想到孩子就這么去了!現在再看前塵,覺得自己當時實在太傻,如能保住孩子沒事,我還爭什么爭呢?” 說著,便又要大哭起來,還要撕衣捶胸,狀甚不堪。 蕙娘忙打發兩位姨娘,“都下去吧,快把孩子也抱下去!別嚇著了?!?/br> 見廳中桌上放了飯菜,知道眼下是晚飯時分,便令隨自己過來的侍女,“你且幫著她們,先把飯做得了再說?!?/br> 被她這一提醒,巫山立刻便道,“可不是!我鍋里還有菜呢!” 說著,便又回廚房去了,那侍女也只能跟回去幫忙,蕙娘將大少夫人半抱半拖扶進了里間,將門閂上,一回身,見大少夫人立在當地,面上猶帶淚痕,神態卻已完全冷靜了下來,便不禁微微一笑,方才低聲道,“恐怕還是要哭兩聲吧!” “這屋子料用得足,”大少夫人卻道,“冬天冷嘛,墻都厚……聲音傳不出去的?!?/br> 她疲憊地搓了搓臉,在炕上坐了,“你也坐!伯紅出去接貨,今晚回不來了,要是方便,你就歇在這里也好!” “歇在這那就太遭忌了,”蕙娘搖了搖頭,在林氏對面坐下了,“嫂子沒收到我要來的風聲?” “沒有?!绷质辖饬藝雇贿呉粊G,又抿了抿鬢發,她看起來又有些像幾年前那個京城貴婦了,只是身形畢竟壯實臃腫了許多,眉宇間的皺痕,也不能那樣輕易地掩飾過去?!澳闩乱部吹搅?,這里竟就是個大兵營,尋常無事,大家各過各的日子,很少互相走動。外頭發生什么事,我們也是一概不知道?!?/br> 她略帶焦慮地望了蕙娘一眼,低聲問,“現在的京城,局勢如何了?” “季青失蹤了,”蕙娘三言兩語,便把府里的變化交待了出來,“叔墨也去了江南,仲白去了廣州,現在家里是我在管事?!?/br> 林氏絲毫都不吃驚,她點了點頭,忽地又露出苦笑,有幾分自嘲,“機關算盡,只為他人做嫁衣裳。雖說早知道生育艱難會有妨害,卻也沒想到,我這一輩子,還真就輸在肚子上?!?/br> 蕙娘道,“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臨走前那天晚上,爹什么都告訴伯紅了?!绷质险f,“至于我么,回來到了鳳樓谷,才曉得從前四弟口中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br> 她看來仍有些不甘,但眼神中更多的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輸給你,我是很不服氣的,可現在我又有些慶幸,我不必坐在你這個位置上?!?/br> 蕙娘望著她笑了笑,低聲道,“是么?你不像是這個性子呀?!?/br> 林氏頹然道,“人貴有自知之明?!?/br> 只是這幾句話,兩人都已經心知肚明:意識到國公府危局的,絕非蕙娘一人,只是蕙娘坐在這個位置上,就必須殫精竭慮地去搏、去爭,而林氏雖然不必擔負上這樣的責任——她也確實明白自己沒有這個能力去擔負,卻也無法再決定自己的命運了。她和權伯紅一家的后半輩子,都寄托在了國公府身上。 事到如今,雙方利益已不存在任何分歧,林氏也很清楚自己和蕙娘之間的關系并不再平等,反而是只能依附于蕙娘存活。兩人對視了一眼,蕙娘便單刀直入地問道,“你看他們有多少兵,谷里又有多少人口?!?/br> “爹當時和我們說了,估計能有兩千兵?!绷质系?,“過來以后,我和伯紅日常自己留心觀察,又和大伯那邊互通消息,覺得應該在三千左右。其中一半以上的兵口你看不到,常年輪換在海外走私……他們直接往北走,穿過朝鮮出海。往羅剎和日本做生意,可能還再往南,說是做生意,其實也是練兵去的。這里的兵都會說朝鮮話和倭話,我猜在外頭,他們絕不說官話?!?/br> “這么明目張膽,朝鮮這里也不管的?”蕙娘不禁抬高了聲調。林氏的表情卻依然寧靜,她淡淡地道,“現任朝鮮國主,說來是權世敏的子侄輩——他娶了先代國王之妹為妻。也就是因為這一點,族內不贊同他繼位的聲音一直都沒有平息下來。他的兩個弟弟,一個你應該也已經見過了,就是我們家的云管事,管著鸞臺會在北邊的事務,還有一個是鸞臺會南部魁首,我只知道本名叫做權世仁,化名是什么就打聽不出來了,大伯也沒怎么提起這方面的事?!?/br> “大伯——二伯……”蕙娘不免就問。 “二伯沒到谷里多久就已經去世了,也未留下子嗣?!绷质显尞惖赝怂谎?,“看來爹還什么都不曾同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