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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豪門重生手記在線閱讀 - 第195節

第195節

    木桶再小,一個人也是能容納得了的,又何來不大方便一說?清蕙迅速地捕捉到了他的言下之意——昔時在沖粹園里,兩人……她面上浮起了一層淡淡的紅暈,有點兒別扭地道,“你怎么成天到晚都不想些正事……我可不管,你要翻修,你自己和爹說去?!?/br>
    雖然還有那么一點兒小兒女態,但焦清蕙在這種事上,一向還是很有幾分膽量的,她一邊說,一邊已經揮著手,示意丫頭們退出屋子——

    但,有了兒女以后,這立雪院里的主子,可不止他們兩人,伴著一聲響亮的招呼,歪哥光著屁股就沖進了屋子里,險些把正往外退的侍女絆個倒兒,他旋風一般地沖到炕邊,吭哧吭哧地就往炕上爬,叫道,“爹,我方才做了個夢!”

    這孩子年紀越大,越親近爹娘,有時做了噩夢,也不要養娘陪睡了,總是來糾纏父母。廖養娘認為這不合規矩,又怕驚擾了主母夫妻,總是想方設法地和歪哥斗智斗勇,可歪哥年紀雖小,鬼主意卻不少。從今兒的光屁股來看,應該是假借如廁,從小門沖出來了。權仲白和清蕙對視一眼,都把來龍去脈猜了個七七八八,兩人亦都有幾分做賊心虛,清蕙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又白權仲白一眼,這才重又把妝鏡支了起來,權仲白摸著鼻子,遮掩住了苦笑,又抱起兒子好言撫慰了一番,這時廖養娘堪堪也發覺不對,追來了主屋。他們兩個主子,倒要為歪哥求情,才讓他能躺在父母中央,睡上一宿。

    如今兩人都忙,要湊個巧兒其實不易,權仲白本還打量第二天早上,等歪哥被接出去了,再——可第二天一大早,宮中又來了人:福壽公主病了。

    這位公主的婚事,已經提上了日程,可能來年夏天就要出嫁,她的重要性,自然也就跟著一提再提?;噬嫌H自發話,讓權仲白照看她的喘疾,最好能在出嫁之前徹底治愈,因此她這一病,權仲白是責無旁貸必須立刻趕去問診。至于蕙娘,起來以后也有些居家瑣事等她發落,她略一用心事,半個時辰也就都安排完了,正要再拿宜春票號寫給她的信來看時,外頭來報:周先生登門來看歪哥。

    周先生每次過來,蕙娘都是親自接待,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她親自牽了歪哥,走到前院來看周先生時,老先生便笑道,“老朽此間差事已了,思鄉之意甚濃,擇日不如撞日,明天就要回家去了。這一次過來,是特地向仲白辭行的,不想,仲白倒是不在?!?/br>
    權仲白出去的消息,又不是什么秘密,周先生到了立雪院跟前一問,不就問出來了?蕙娘和他交換了一個眼色,便問道,“先生此間差事,已經辦得圓滿了?”

    周先生頷首捻須,自有一股氣勢放出,他從容地道,“過一陣子,焦氏你入宮請安時,便可得見效果了?!?/br>
    說到此處,頓得一頓,雖是欲言又止,輕輕地嘆了口氣,卻還是下了決心一般,續道,“只是有仲白在,婷娘只怕永遠也不會得寵有嗣。想必家里下一步也就會安排下來了,你們夫妻,也許要分離幾年……這差事恐怕你舍不得辦,但也是無可奈何。若焦氏你看得起老朽這個差遣人,便聽老朽一句勸:還是以大局為重,兒女私情,該退后時,還是該退后一步?!?/br>
    蕙娘心念電轉間,已完全明白了周先生的意思,頓時便知道自己這一陣子的用心沒有白費:周先生本來就是權仲白的授業恩師,兩人的淵源有多深厚,那不必說的了。自己一旦作出令人滿意的姿態,周先生臨行之前,肯定要指點幾句,也免得他日后在東北族中,少了依仗,這都是天公地道的事,就是蕙娘沒這一番姿態,周先生也未必不會指點。她只不確定的,還是周先生在族中地位如何,對鸞臺會的大計、的構成,又了解多少。畢竟要按身份來說,他祖上不過是個御醫,距離權力中心,應當還有一段距離。

    只是如今看來,和她想得一樣,連番遭難,曾經的皇族架勢肯定業已不能維持,經過多年的繁衍、通婚,再結合如今鸞臺會的一番布置來看,周家在會里,地位應該不低,周先生能指點她的,說不準是比遠離東北多年的良國公還要更多

    作者有話要說:小白的春宵計劃宣告失敗……看來有歪哥在,這兩年內要添個弟弟meimei也比較難了。

    另外對于最近的質疑回復做個回答,有好多讀者覺得最近感情戲少,架子鋪開得太大,很多不感興趣的人事都牽扯進來覺得看得沒意思,看不懂什么。豪門這本書感情戲比例比前兩部重,蕙娘和小白都是主角,蕙娘戲份更重一些,但這本書不是以感情戲為主,尤其是后半本應該是會把這三部的一些散落線索做個收束,蕙娘要以豪門主母的身份參與天下博弈——在這個博弈里,小白也會參與,但這個博弈的進展不是以他們兩人感情的進展為推動的。這個主題有人感興趣有人不感興趣是很必然的事,當然會有一些讀者離開,甚至可能后期訂閱會很撲,但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這個思路在這里,我會不受干擾地一直寫到結束,給這三本書內大部分角色一個結局。也謝謝大家的一直支持,不論你們會不會看下去,真的都謝謝你們的熱情訂閱。

    ☆、189心戰

    男女之間,即使沒有曖昧關系,但只要其中一人對另一人有意,彼此間便免不得一番尷尬。權仲白要做君子,對上稍微遮掩福壽公主的這番心事,不令她受到過多的苛責和控制,那么便也很難躲開兩人會面的機會了。但他也不是什么傻瓜蛋,只曉得生受福壽公主給的‘考驗’,那一日兩人談開,福壽公主把話說得明白了以后,權仲白每回扶脈,便都要拉扯一個外人在場,回避嫌疑。幾番施為以后,連公公似乎有所察覺,特地指派了自己新收的一個小弟子伴著權仲白進出,因此福壽公主和他雖然依舊時常見面,但卻是再也不能說什么心事話兒了。權仲白謹言慎行,連眼色都不多亂拋,只是添減開藥而已,雖然明知福壽公主心病不解,身病絕好不起來,但卻也是一句話都再不肯多說了。

    不過這幾次扶脈,福壽公主的脈象倒是逐漸見了好,眉宇間的陰霾好像都被吹開了一點。權仲白還以為她終于認清事實,預備接受出嫁的命運,心里也自是欣慰: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他也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比起連求診的能力都沒有,絕望地等待死亡的諸多性命,福壽公主的不幸,他雖也同情,但看得難免輕了一些。這和親就好像是一種難以治愈的慢性疾病,既然無法治愈,那么唯一的出路,就只有找個辦法,與之共存了。福壽公主能夠想通振作,那是再好也沒有的事了。

    也因此,這一次進宮,他是有些吃驚的:現在時逢深秋,正是嗽喘發作的時候,要是公主的病情忽然惡化,那就很棘手了,且不說萬一病逝,北疆大勢又要受阻,就是病根加重,日后塞外苦寒天氣再一催逼,只怕公主活過四十歲的機會,也不太大。

    可才一見到公主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又是瞎擔心了:公主生母出身低微,在先帝生前也不見有寵,于她的教育,也是有心無力。比起她那精得過分的皇兄,她雖是有些心機,但終究限于年紀,禁不得琢磨,分明是病了,可唇邊含笑,神完氣足,這個病,裝得好沒有誠意。

    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可最近夫妻兩人都很忙碌,權神醫也是男人,也有自己的需求,被這么個小祖宗攪了好事,心里哪能喜悅?他就是風度再好,此時都不禁起了年少輕狂時的捉狹沖動,掃了公主身側的教養嬤嬤一眼,還未坐下來扶脈呢,才在殿門口就站住了腳,涼聲道,“殿下好興致,權某卻不若殿下清閑,不論您玩什么把戲,在下可都沒空奉陪?!?/br>
    一般權貴人家,如有誰敢借裝病請權神醫的大駕,恐怕日后都別想讓他扶脈了。也就是天家血脈高貴,過分恃才傲物,難免有高力士給李白脫靴的恩怨,權仲白自己不在乎,但不能不為家人考慮,就是在牛淑妃跟前,都不得不盡量維持禮數。但一般的妃嬪,也都畏懼他的超然身份,不敢做這捉弄之事,福壽公主也是頭回裝病而已,沒想到權仲白居然這么不給面子,連門都不進,便戳穿了她的謊言。她面上不禁一紅,忙起身道,“是我不對,得了好東西,便藏不住勁兒,一心想報答先生,這便尋了個由頭,還請先生別和福壽計較?!?/br>
    這一次進宮比較突然,連公公可能不在宮里,也未料到,因此并未有人前來陪伴。至于公主身邊的這些教養嬤嬤,將來只怕都是要隨著她陪嫁過去的,除非公主膽敢逃婚離宮,否則一般限度內的胡鬧,她們自然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都是為將來記,權仲白亦是明白。他無奈地吐了一口氣,心想:若我就這么走出去,恐怕她還真敢親自追出來,到時候,少不得是一樁大新聞,城里不知又要津津樂道多久了。

    只得站住腳,冷冷地道,“治病是你皇兄下的旨意,權某奉命行事而已,公主若有些感激,謝過你哥哥也就是了?!?/br>
    福壽公主嫣然一笑,竟并不動情緒,只道,“我這東西,便是皇兄賞賜,哪有反過頭獻給皇兄的道理?”

    見權仲白始終有所戒備,她便再嘆了一口氣,低聲道,“把這物件送給先生,其實也不止為了感謝先生治我身上的病,還要謝謝先生,慧劍鋒銳,劈斷了福壽不該有的念頭……”

    她對權仲白的傾慕,身邊人哪里會沒有體會?這話一出,幾個老嬤嬤便悚然動容,就連權仲白都有幾分驚訝,福壽公主卻坦然得很,她抬眼望著權仲白,從容地道,“從前還小時,讓我嫁,我也就只能嫁了。懵懵懂懂,竟還不懂和別人去比較,也不明白為什么jiejie聽聞要和親的消息后,日夜啼哭,終于少年夭折……待我到了jiejie的年紀,才發覺天下間像我們這樣身份的人——又或是許多身份還不如我們的人,倒過得比我們暢快多了?;始遗畠?,命苦得很,苦得遠超了前朝。此時待不想嫁,卻也已經無法,若非先生再三教我,斬我心魔,我也不會明白‘人生不如意事十?!酢牡览?,就連先生,都不能隨心所欲,福壽一個無能力的弱女子,也何嘗不是無根的浮萍呢?”

    這話隱隱含了怨懟,但以她身份,誰也不會和她認真計較。權仲白見她神色真誠,終于釋疑,他也是松了口氣,當下欣然道,“昔日為點醒殿下,不得已言談上多有冒犯,這也是治療一環,還請公主不要見怪?!?/br>
    “先生是我的大恩人,哪里還會見怪!”福壽公主吐了吐舌頭,幽怨之色,居然真已大減,她又多少有幾分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您對我,也是真不客氣……少不得也要難您一難,不然,心頭這一口氣,也不好消去!”

    不待權仲白說話,她便從身邊取出一個小盒子,親自起身,碎步送到權仲白跟前桌上,道,“正好,前幾日皇兄賞了我幾件玩物,這個紫檀木小盒子,機關套了機關,巧妙重重,我給權先生的禮物,便藏在最隱秘的一重夾層里,這禮物可是價值連城,只看權先生有沒有這個本事,破開我設的這個局了?!?/br>
    她一邊說,一邊彎著眼睛,壞絲絲地笑,倒很有幾分皇帝在用心機、使損招時的樣子,權仲白心底不禁警鐘大作,他見多識廣,閱歷豐富,先見這盒子不大,便起了幾分警覺,再聽福壽公主這么一說,便更覺不妥:從古到今,女兒家設下的珍瓏局都最是破不得的,比如璇璣圖、盤中詩,那都是妻子送給丈夫的東西,一般人哪能隨手去破?再說,這種小盒子,清蕙也有許多個,自己有時看她拆開來給歪哥玩,一個盒子能拆老半天,自己倉促間哪里拆得完全?少不得要帶出宮去拆,而萬一福壽公主在里面藏的是一件定情信物之類的東西,這可就是甩不脫的麻煩了!

    他也無心去想,這福壽公主究竟是還在設局,還是真個只想為難為難他,卻又用錯了手法,只是電光火石之間,便知道這盒子絕不能受,因便憑著本能回絕道,“權某魯直,全不靈巧,公主厚禮給了我也是白費,我根本就拆不開,還請公主收起這份禮物,日后再行賞賜他人吧?!?/br>
    福壽公主頗受冒犯,沉下臉道,“權先生好沒意思,這盒子我送你,是有用意的。貴夫人收藏這種奇盒,也是有名的,你看不起我,不收也就罷了,怎么還偽稱自己拆不開這樣的盒子呢?”

    說著,便又接過盒子,負氣只是一敲底部,又是一托,便把整個盒子底部解了開來,托起了一塊晶瑩剔透冰核一般的大藍寶石,一邊道,“可惜了,本想給嫂子添個首飾,不想倒沒這個臉面,人家竟看不上呢!”

    權仲白在一殿人的眼神下,也是很沒面子,他又不能和公主直說,告訴她這么做實在不妥,要送禮應該直接賞給清蕙,因此只能硬著頭皮道,“確實是不會拆,清蕙收藏這類物事雖多,可我平時忙得很,真沒怎么把玩過,辜負公主心意了!”

    福壽公主將那塊藍寶石掂了掂,抬起眼尾似笑非笑地瞟了權仲白一眼,年紀雖小,卻也有股氣勢在,口中說的,自然是不甜不咸的淡話,“女兒心,海底針。我也是見過嫂子的人,雖也是個女兒家,但胸有丘壑,決不是我福壽這樣的淺薄之輩。權先生連我一個盒子都不愿拆到底,也難怪拆不開嫂子的珍藏了?!?/br>
    權仲白說自己沒空拆,她說權仲白是拆不開,便大有刁難刁蠻之意,頗有以為權仲白配不上焦清蕙的意思,權仲白捺下心頭不快,知道此時不好回嘴,也要讓公主消消長時間來受的悶氣兒,只是委曲求全地道,“殿下說得是,權某能力,確實有限?!?/br>
    福壽公主翻了個白眼,將藍寶石送到身邊一個嬤嬤手上,她這時倒大方得體起來,淡然道,“既然權先生看不上我,不愿接這份禮物,我也就不自討沒趣了。想來嫂子是爽快人,我有禮,她愿收的,你把這禮賞到國公府去,沒準還能入嫂子的法眼呢?!?/br>
    如此安排,自然妥當,權仲白見公主頗有對他擺起皇族架子的意思,也知道以她小女兒心思,現在對他死了心以后,一見到他,便轉而想起從前不堪懇求的樣子來,只怕是越見越冒火,因此也不多說,便再道謝數聲,起身就要告辭。公主亦不多加挽留,冷冷淡淡看他要往回走了,才仿似自言自語地嘆了口氣,“是拆不開呢,還是沒心拆呢,可就差得多了,女兒家設了局,便是等人來破的,只可惜,世上能解風情的人,總并不多?!?/br>
    這話傳進權仲白耳朵里,令他腳步不禁為之一頓,可也就說完了這么一句話,福壽公主便站起身來,施施然轉入了里間,竟不給他留下任何反應的余地。

    他心里總是老大不是滋味,當著天家威嚴,還能如何?只好再嘆一口氣,加快腳步,逃也似地出了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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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權仲白在宮中受氣,心情當然沒好到哪去。蕙娘此時,卻要比他愜意一分,起碼她不用老做出謙遜的樣子來,在周先生跟前,也無須太過做作,兩人可以打開天窗,說一說敞亮話——自然,這敞亮話,也多半是周先生吐出來指點她的,現在的她,就是想說點敞亮話也難,畢竟她自個兒,對外是一團迷霧,自己肚子里呢,也沒好到哪兒去,依然還是疑團滿腹。

    “伯紅夫妻兩個,在老家過得不錯?!敝芟壬婚_腔,卻是以權伯紅兩口子的近況為先,“伯紅離開了京城,反而快活了些,這幾年來添了兒女不說,就是在老家,也不是沒有做出成績?!?/br>
    雖說林氏是意圖謀害過她,但現在蕙娘聽到他們的好消息,倒是真心高興,周先生將她的喜色看在眼里,不禁微微一笑,又道,“再說婷娘,你亦不必擔心她的身子,她也算是老夫的親戚,老夫自然不至于罔顧她的身體,隨意施針。這孩子從小就經我特別培育,元氣渾厚扎實,雖然經過兩番折騰,但勝在底子厚、性子好,就是一舉得男,也不是癡心妄想。只是以后在宮中,還需要你多加照顧了,你以票號一事,能和皇上直接說得上話,這就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資源了,又是女子之身,為婷娘稍微邀寵,亦是無傷大雅。國公爺有年紀了,和皇上也不親近,有些事,還真是非你不能令人放心?!?/br>
    這話影影綽綽,也不知透露了多少信息,蕙娘有些一切盡在料中的恍然,卻也有些吃驚:婷娘當時送到京城來時,是以嫡女身份過來的……

    “這卻也沒什么好瞞人的,你大伯父元配本來體弱多病,不適應東北的氣候,纏綿病榻許久,終于不治?!敝芟壬此佳?,便平靜地道,“便娶了舍妹做個續弦?!?/br>
    蕙娘這才意會——在鸞臺會這種層次的組織里,良國公府就不會再分什么大房二房了,甚至連長輩已經分家出去的親戚,只要還有親密的血緣關系,都因算作是同氣連枝、榮辱與共的一體聯系。盡管和良國公的這位大哥,自己的大伯父絲毫沒有接觸,但蕙娘絕不懷疑,兩家人在鸞臺會跟前是個緊密的利益共同體,而恐怕也就是因為有了這么一層關系,周先生才會收下權仲白這個徒弟,將醫術傳下??梢哉f,周家、良國公一系在鸞臺會內,應該是同盟關系了。

    不過,這種事,本來也不該是周先生親自揭破的,由國公爺出面稍微暗示幾句,效果不比周先生自己說要強得多了?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周先生又輕輕地道,“國公爺千金之體,身份尊貴……身邊也是從來,都少不得服侍人?!?/br>
    這話,已是對她那無言疑惑的最好解答,頓時更讓蕙娘出了一身冷汗,證實了她最不堪的猜測——

    良國公府,是否真由良國公做主,只怕還是兩說的事。權家本族雖遠在東北,但借助鸞臺會的幫助,對國公府的控制,只怕亦是緊密得無以復加,國公府雖是百年基業、身份顯貴,但這傀儡內間的身份,只怕百年來,是從未改變!

    只是這種事,良國公當然不會當著云管事和她說出來,周先生也只能稍作暗示而已——隔墻有耳,在這種大事上,立雪院內只怕沒有誰能信任!懂不懂,就得看蕙娘自個兒的悟性了!

    而蕙娘的表情,當然已經說明一切。周先生望了她一眼,頗有幾分贊許地點了點頭,和蕙娘交換了一個眼色,便也不提這事了,他轉而略微提高了聲調,問道,“鸞臺會的事,你告訴仲白了沒有?”

    蕙娘見他表現,心頭更是一凜,她想也不想,便朗聲道,“這自然沒有?!?/br>
    周先生又再一頷首,滿意不言而喻,卻偏還要問,“把其中道理,說來聽聽?!?/br>
    蕙娘面做沉思之狀,似乎正在整理思緒,心底卻不禁早翻起了驚濤駭浪,將立雪院的丫頭使婦逐個去想——

    她在想:我立雪院的這些人里,又有哪些是鸞臺會的內間呢?

    作者有話要說:嘿,鸞臺會這么大的架構,蕙娘現在幾乎相當于是一人應戰,別看面上沒什么,心里其實很慌啊……

    ☆、190艱巨

    “這也簡單了,”雖然這種種考慮說出來根本就是廢話,周先生只有比她更清楚個中利弊,但蕙娘還是不能不說,她在觀察周先生的同時,也要盡量把自己的優勢展現出來,讓周先生觀察她。在這等迷霧重重滿心茫然的時候,擺不得什么架子?!叭羰悄苷f,爹娘只怕早就說了。仲白和我又不一樣,我也許還能脫離國公府,求個茍安,但仲白難道還能把權姓給改了?他要真能這么做,也就不是權仲白了。只是這不說的緣由,怕也是因為他不是別人,正是權仲白吧……”

    滿打滿算,小夫妻也就是成親三年多,雖說夫妻間關系密切,三年已足夠培養出牢不可破的情分,但和權仲白三十年間同家人養就的那份天倫親情相比,誰輕誰重還真是不好說的事。要是能說、愿意說,良國公起碼也會透露出一點端倪,把權仲白給穩住,不讓他和鸞臺會發生那些不必要的沖突,起碼至少不會在密云引發那一場爆炸,非但壞了鸞臺會的事,還使得他們損失了一個毛三郎,在明里暗里,引起了諸般的風波。

    而為什么不說?為什么不早說呢?這其中當然可能有很多原因,比如權伯紅、權叔墨,估計對家族底細也是一無所知,但蕙娘敢打包票,權仲白的無知,主要還是來自于他父親對他秉性的深刻了解。

    以權仲白的性子,一旦知道了家族的秘密,他會做出什么事來,誰能說得清楚?她焦清蕙惜命怕死,可權仲白卻未必如此,從前以弱冠之年往西域戰場走去,一路穿越戰火,這期間冒了多少風險?廣州開海,船隊甫出,茫茫大海,誰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就是全軍覆沒,都不是沒有可能,換作是焦清蕙自己,她是決不會上船的,可權仲白不但敢去,而且還真的屢次想要逃遁上船,非常想去……

    這般大的膽子,再配合上他同皇帝異常親密的關系,就算良國公有信心他不會把至親家人出賣,但恐怕鸞臺會諸人,對權仲白的忠誠就不是那樣有信心了,這人性情飄逸難測,萬一為了‘君臣大義’,反手把鸞臺會給賣了,就算他們能把良國公府拖著陪葬,但大計成空,自然也是難免了。

    但良國公府就這幾個少爺,權伯紅能力平庸,又沒嫡子。權叔墨、季青兄弟的性子都太極端,比權仲白還不適合掌舵——再者,越發說穿了……權仲白這一輩子,看似逍遙自在、桀驁不馴,令他父親極為頭痛,但其實一生軌跡,又何嘗不在他老子的算計之中?

    “你能看透這點,就不枉你公公為你在會中說盡了好話?!敝芟壬牢康匾活h首,“自古夫妻之間,都是夫為妻綱,但仲白性子跳脫,他需要的是一個能把穩的妻子。這點來看,嘿,那個元配,卻要遜色得多了?!?/br>
    雖說身在東北,但周先生對京城府中的密事卻極為了解,隨口一說,都是些怕連權仲白自己都不知道的秘辛?!爱斈赀_家費了那樣大的力量,想要把她嫁進來,卻不曉得若非她自己命薄,極有夭折之相,身子又不太好,據我推算,有七成可能,絕活不到婚后。我們又怎么會點頭應允這門婚事……就是仲白再喜歡,又奈之如何?”

    蕙娘眉峰一聚,卻也有幾分釋然:婷娘就算有寵,能否生子也真是兩說的事,她實在不知道鸞臺會上下的信心究竟是從哪兒來的。聽周先生這么一說,才明白巫醫不分家,周先生在家傳的針灸絕技之外,原來還有一門卜算的傳承。

    她對這種玄之又玄的事物,原本嗤之以鼻,后因自身經歷,終究是有些將信將疑,但亦不會在此上投入太多心力。因此并不追問自己的面相,只道,“從公公對仲白的培養來看,他是下了心思的,實在仲白的繼承人身份,應當是從那時就定了下來吧?只是沒想到,長大后反而是這么個性子,反倒令公公有些尷尬了?!?/br>
    她要問,周先生也許還不說,可她不問,周先生掃了她一眼,忽然就笑道,“你就不問問我,你的面相如何?”

    蕙娘只好做洗耳恭聽狀,周先生沉吟片刻,也不瞞她,“你面相也是出奇,清貴到了極點,這份貴氣,令你出生前便克盡一家老小,獨得了焦家的功德福祿,因此你天賦好、底蘊厚,天資高妙……這世上你學不會的東西,只怕不多。甚至你的身份,都不是一個國公夫人能夠容納得了的,將來就再上一步,也不奇怪??墒?,總遭天妒,你生前焦家所受劫難,甚至你這一輩子的一次大劫,都是天罰!你還小的時候,我曾見過你一面,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當時我就說,你年輕時有一次死劫,幾乎命數全絕,但卻又隱約有一線生機,如能度過,將來成就,必在天下所有女子之上,良國公就和你祖父提過親事,但你要承嗣,這亦是無可奈何的事。沒想到之后峰回路轉,居然又真讓你和仲白成就姻緣,還是這般的天造地設,嘿,要說這世上沒有命數嗎?這又該如何解釋?”

    蕙娘心頭,頓時又是一震,她倒不是被周先生從前見過她的事震動,而是立刻就想到了祖父給她的驚天嫁妝。

    或許是多疑,又或許真是捕捉住了其中的線索:祖父有充足的理由把宜春票號給她,卻也有充足的理由將它另作處置,不令這份財富,給子孫輩帶來困擾,把宜春票號的股份,給自己陪嫁到國公府,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可能卻只能當面問他老人家本人了……

    “不過,當時國公卻是想為季青說親,”周先生淡然道,“正是因為計劃周詳、細節龐大,所以計劃本身,也要跟著時勢不斷地調整,仲白從小被視為伯紅的有力助手,性情管教上難免就放縱了些。后來伯紅天賦展現出來,有些過分平庸,大家的注意力轉向季青,計劃也跟著做了調整。仲白這里,就成了一手閑棋,待到后來國公連季青都不甚滿意,再回過頭來選擇仲白的時候,他的性子已經養成,國公卻也有幾分騎虎難下了?,F在一切都是箭在弦上,只是多了仲白這個大變數,國公府內倒是有些上不上下不下的,吊得讓人心慌,很多事,只要仲白還在府里,就不能放開手腳去做?!?/br>
    他瞅了蕙娘一眼,唇邊逸出一線淡笑,忽地問,“對鸞臺會,仲白已經查到了不少蛛絲馬跡吧?”

    何止是查到了不少,鸞臺會在西北的一處重要據點——起碼是神仙難救的原料來源地,都已經被他們抽絲剝繭暗中掌握,現在派去潛伏的人,還沒有回來哩。蕙娘干笑了一聲,搶著道,“估計是掌握了一些情況,尤其是他那次去密云,和封子繡搭上線了……但具體怎么樣,還得問他自個兒。這個人嘴嚴得很,心思亦深,我雖然能強他做些事,但也摸不到他的底?!?/br>
    她自陳無能,又把這事給推得干干凈凈的,周先生卻殊無不滿,他笑道,“你知道他已經查到不少就好,會里的決心,也是可見一斑了?!?/br>
    寧可蒙受損失,都不愿意揭開誤會,免得大水沖了龍王廟,鸞臺會對權仲白有多不放心,那還用說嗎?就算權仲白將來總有一天要知道真相,這個真相,也應該是鸞臺會的人來告訴他。起碼在取得鸞臺會首肯之前,別人最好是別亂說話,否則,嫌你吵了,讓你住嘴還不簡單嗎?

    蕙娘會意地點了點頭,“妾身在會內根基還淺,正是懵懵懂懂的時候,絕不敢輕舉妄動的,師父大可放心?!?/br>
    周先生顯然很著重這事,蕙娘都如此表態了,他卻還又叮囑了一句,“不讓他知道,也是為了他好,這個道理,他父親心里是明白的,我是明白的,只盼著你也明白為好。將他打發到南邊去,這件事少不得還要著落到你身上來辦,只怕過上不久,前院就要喊你過去了。這差事難在要辦得天衣無縫,要他以為是他自己出走,才會心甘情愿地在外游蕩,而怎么把他氣得一兩年都能頂住皇上的壓力,堅不回來,這并不簡單??刹徽撃阆朐趺窗才?,都決不能透露只言片語,仲白本人聰明得可怕,這么多年下來,恐怕真相對他而言就是一層紙而已,一旦捅穿了,誰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最怕是……”

    最怕是一旦權仲白本人在接受真相的過程中,情緒稍微一激動,稍微一流露出反對大計的意思,他便會被鸞臺會先下手為強,從這世上抹去!

    蕙娘心領神會,她擠出一絲笑來,“先生請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的?!?/br>
    兩人這一番對話,面上有些東拉西扯,但私底下卻交換了一些極有用的信息。焦閣老可能對鸞臺會有一定了解,甚至對他們的計劃都不生疏。良國公府從十余年前起就已經在為今日布局,權仲白肯定是個大計劃的重要環節,重要到他之所以從醫,其實都是為這個計劃服務,只是他本人并不知情……從婷娘來看,這計劃的細節不論有多復雜,核心可能還是在走當年楊堅的老路。只是蕙娘也還有許多疑點未能解開,比如權家沒有兵權,不可能和當時的楊堅一樣,輕易得到天下。比如婷娘的親外公應該是良國公的大哥,而不是云管事的父親,也就是老家族長。又比如倘若權仲白真的不能信任,被鸞臺會私下處死,他們的計劃又該何以為繼等等等等。但最重要的信息,還是周先生流露出的謹慎。

    周先生覺得,立雪院的內間還是不夠安全,在這里說得太細,還是可能暴露他真正的立場和態度!

    蕙娘對立雪院一向是把持得很嚴密的,能夠進入內幃服務的,都是她從娘家帶來的老底子。這一點,周先生幾次過來,應該也看在眼里,他還要作出這樣的姿態,只可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焦家的的確確,有鸞臺會的內間在,很可能是從當年良國公秘密向焦閣老提親的時候起,就已經被安排著潛伏進了內幃。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自己才六七歲,剛被確認成為承嗣女,正是大肆采買人口加以挑選,培育日后班底的時候。立雪院里外這些骨干,根本沒有一個能脫得了嫌疑!就是綠松,被自己親自采買回來的人,也難免不會在日后被人收買。

    在小書房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間,她因過度驚訝,的確氣閉暈厥了一瞬,但多年習武的底子,也使得她迅速清醒了過來,只是借著這個機會,迅速地掂量局勢,沉吟著該作何反應而已——鸞臺會擔心得不錯,如今雖不說太平盛世,但政權也很穩固,改朝換代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先不說陰謀奪位,古來從沒有成功過,就是能成功,這也是鸞臺會的成功,關她焦清蕙什么事?她雖然有些野心,可卻從沒想過要稱王稱霸,做天下的主人。再說,就算萬幸此事成了,良國公府又能落得什么好處?從古到今,改朝換代后的五十年內,掌權者總是要在內部清洗權力,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說自己就能在這一場清洗中,成為勝利者。是啊,在當時,她是動過把鸞臺會出賣,如果權仲白不愿走,甚至把他也給拋棄,自己帶著兩個兒子遠走高飛,把一團爛攤子留在中土的念頭……

    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理智給壓了下去:事實上在知道了這樣的秘密以后,她不加入鸞臺會,不支持他們的計劃,那根本也就是宣判了自己的死刑。除了欣然加入以外,鸞臺會當然沒給她留第二個選擇。

    但在當時,她心里也沒少打別的主意——從前不覺得自己需要這么大的力量,也就沒和祖父開口,但實際上老爺子在首輔位置上干了這些年,手里沒點自己的暗勢力怎么行?若能接管過來,暗地里搞點小動作……

    但今天周先生這一番話,卻令她震動不已,很是慶幸于自己的謹慎。若果輕舉妄動,被鸞臺會發覺了……按鸞臺會寧殺錯不放過的作風來看,自己再次死于鸞臺會的可能,不會太??!

    這么個規模龐大計劃周密的組織,甚至在她,在權仲白稚齡時起就開始布局,這計劃要能為她談笑間破去,鸞臺會又哪能存留到今日?蕙娘從知道真相的那一天開始,便直覺地意識到自己在鸞臺會跟前,幾如一朵星光,鸞臺會卻好似天中明月,而它所瞄準的皇族,卻又如一輪中天旭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又身懷宜春票號這樣甩不脫的重寶,要獨善其身,談何容易?更別說還有權仲白同兩個兒子需要她去維護。也所以,那一日她真是壓不下自己的憂慮,甚至被權仲白看出了端倪??删褪钱敃r,她心里也還是懷抱了一點希望的,她覺得自己身邊,始終也可能還是有些幫手的……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除了自己一人以外,在鸞臺會跟前,她沒有別的幫手。

    如此巨大的力量,好似一根搟面杖,能把她搟得平平整整,不留一點兒痕跡,而她所有的憑依,卻只有她自己而已。甚至連她的夫君,都是她要計算在其中的變數!

    這么大的壓力,足以令任何一個人崩潰,然而蕙娘卻并不是別人,好歹,她自小也就習慣了孤獨,她早知道有些事,只能自己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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