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既然要開蒙,你們還是回到城里來居住吧,沖粹園那里,等到夏秋時過去小住一番,”良國公談興也很足,好像完全沒注意到權季青一樣,“畢竟你們兩人事情都多,還是住在城里,大家也都方便一些。我知道,你們東西多,立雪院是狹小了一點。這樣——正好小書房也要重新翻修,打墻也是動土,倒不如索性就把立雪院、臥云院打通了,做個幾進的院子,這樣也就更方便了。各院里乘便,也鋪上下水的管道,免得你們母親,一直和我念著這事,想要趕這個風尚?!?/br> 他并沒有和兩人商量的意思,蕙娘等人也沒有反對的余地,現在權季青一倒臺,家里就只有他們這一房了,若還在外頭居住,非但惹人閑話,就是自己家里,也都不像。權仲白道,“既然都這么著了,那索性就把位置給定下來,也免得外頭瞎想,擇日往宗人府報備一聲,該上譜的就上譜吧?!?/br> “這么著急做什么?”他現在主動了,良國公反而從容起來?!耙坏┒四愕奈恢?,很多事,不避諱都要避諱。橫豎現在大家心知肚明,緩幾年也好,有你大哥在前頭擋著,你在深宮內幃走動,也沒那么多忌諱?!?/br> 權仲白顯然就是希望皇上有了忌諱,他便不用再入宮扶脈了。但這一用意,為良國公輕易識破以后,他也就不吭氣了。倒是權季青,雖半垂著臉,但任誰也能看得出來,他面上多了一絲略帶嘲諷的微笑。 良國公對他的表現,十分不滿,他悶哼了一聲,終于把矛頭對準了四兒子,“你倒挺自在,也別急,這就要說到你了……我再問你一次,你二哥二嫂指控你的這些罪名,你認了沒有?” 也許方才,幾個長輩私底下,又提審了權季青一遍,他這會倒沒剛才那么犟嘴了——就這么一抬頭,蕙娘才發覺,他手上多了一環鐐銬,似乎是用精鐵所鑄,十分結實。 “認了?!睓嗉厩鄰澲劬?,老老實實地說,就是到了這個地步,他看起來也依然還透著從容,還有些隱隱的諷刺,似乎總還有一手底牌,沒有出盡?!退阒皇翘搹埪晞?,但對于他的對手來說,也的確足夠添堵了。 良國公點了點頭,“爵位不傳承給嫡長,是因為龍生九子,子子不同,誰也不會說嫡長子,便是最有能耐的那個。為了我們家的傳承、昌盛,選賢能子弟承爵,這是我們家的慣例,也因此,我們家才一代接著一代,在這風云詭譎的大秦政壇中,傳承了這么多年?!?/br> “你們幾兄弟既然對爵位有意,就應當各顯身手,盡量為家里做些好事,你們的表現,家里自會看在眼里,將來任何一個人選做世子,都不會損害兄弟間的情誼?!边@個深沉而威嚴,又令人捉摸不透的中年人,不免也露出了少許疲憊,“不要以為這是在唱高調……你們的大伯、二伯雖然回到東北居住,但和我時?;ネㄏ?,兄弟之情,并未減色。我們一家五兄弟,還是和五個指頭一樣,都連著你們祖母的心?!?/br> 若良國公所言為真,相比之下,這一代的四兄弟就減色不少了。良國公望了權仲白一眼,語調更嚴肅了?!搬劤山裉爝@一局面,固然是你愛走極端,遇事只想著歪門邪道,以為陰謀手段,可以解決一切。但也是因為你二哥有這個能耐壓過眾兄弟,卻一心逃避這個責任,鬧得兄弟間互相猜疑,也讓我們做家長的大費苦心,無形間,便耽誤了你。讓你的期待落了空處,就這一點來說,家里是對不起你?!?/br> “但即便如此,你的種種作為,可稱上草菅人命。不把外人的命當命,也就罷了,家里人的命你也不當回事——” 良國公話才說到這兒,權季青忽道,“何止家里人,連我自己的命,我都不大當回事?!?/br> 那個溫良而誠懇的權季青,不知何時,已經消散在了良國公的敘述里,此時的權季青,比較貼近蕙娘記憶里的小瘋子了,他的瘋狂顯得如此張揚、如此尖銳,但也就因為它的張揚而尖銳,又透著這如此的輕浮,往往令人有所輕視。這個權季青,從來都把他的任性擺到面上,此時亦不例外,除了任性以外,還透著深深的玩世不恭。他望著良國公的眼神,不屈中隱隱帶了憤怒,一字一句,似乎都務求淬出鋒銳,“這不就是您教我的么,要算計別人的性命,就不能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任何人的命都是一條命,從算了第一條命開始,我的命,我也就不當做是命了。我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也是您養出來的,您縱出來的,連我的命我都無所謂了,家里人的命對我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良國公不禁一手扶額,半晌都沒有說話。權夫人低聲道,“權季青!” 她話里蘊含著的一股力量,使權季青又低下了他高揚的頭顱,太夫人便接過了話頭,威嚴地道,“天倫天倫,你不要命那是你的事,你娘的命,你如何說害就害了?今日之事,你找一萬條道理出來,亦難以辯得清白,更別說你二嫂和你之間,還有一場害命不成的恩怨?!?/br> 她沖蕙娘微微一頷首,便道,“私下處死你,那就是和你一樣沒有人倫了。你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我們會和族長溝通,把你打發到漠河去,那里四周千里都是凍土,日子不大好過。有寧古塔將軍的照料,你死不了,卻也別再想跑了。在寧古塔好生修身養性,二十年后,會有人來查看你,若你是真改了,還能回到族里生活,若改不了,你還有十年,屆時若再不成,這一輩子,你就在寧古塔好好地過吧?!?/br> 漠河幾乎是貼著俄羅斯的邊境線了,那里再往北走,是大片大片的凍原,不論冬夏都很難活人,往南也要走很長的路程,才能見到人家,并且路就那么一條,要把權季青控制起來,簡直是輕而易舉,就是任他去跑,他也跑不了多遠,只能在官道上行走。一旦偏離了道路,恐怕就要永遠地迷失在白山黑水之間了。良國公道,“嘿,你對我這個父親無情無義,我這個父親,還是要點你一句,漠河四周能住人的地方不多,你也別想著要跑了,老實住吧。就算你能跑到有人家的地兒,那兒的人家,和寧古塔將軍營也都是有聯系的,要把你起出來,輕而易舉?!?/br> 這一番話,更多的還是說給二房聽的,良國公看了蕙娘、權仲白一眼,權仲白微微點了點頭,蕙娘心中覺得有些不穩,但卻也未多說什么,算是來了個默認。良國公便續道,“在漠河,你也不用受什么苦,家里陸續都會給你捎點東西,服侍的人也不會少你的。你就多看點書,陶冶陶冶情cao,多想想自己都錯在了什么地方吧?!?/br> 權季青還想再說什么,權夫人望著他只是搖頭,他便又閉了嘴。良國公喝道,“云管事,把他押到西三院去,門上掛鎖,明日便打發人,送他上路吧!” 云管事自然尊奉如儀,道了聲,“四少爺,請?!北惆褭嗉厩喾隽似饋?,在鐵鏈叮當聲中,走向了屋門。 行到門口時,權季青忽然止了步,他掙扎著扭過頭來,他未看向任何人,只瞅著權夫人的方向,神色復雜,輕輕地喊了一聲‘娘’,似乎還要再說什么,被云管事一拽,這話也就斷在了口中,未能說完。 權夫人就是城府功夫再深,至此也要崩落,她搖了搖頭,一手搗著胸,熱淚滾滾地流了下來。眾人面面相覷,竟無一人上前安慰,權仲白和蕙娘是沒這個立場,良國公和太夫人,卻不知為何,究竟也未開口。 到了最后,還是權仲白上去勸,“心里難過,哭出來就好了。趕緊的,躺一躺……” 親自處置了親生骨rou,任誰心里都不會有滋有味,就是矯飾太平,也不是現在的當口,權仲白留下來安慰權夫人,蕙娘等人,便各自散去了。她亦有些心事要盤算——斬草除根,權季青這樣的隱患不除,她心底終究是不能完全安穩,可要是背著權仲白,把權季青給干掉了,權仲白會是什么反應,還真不好說…… 這一題該怎么去解,蕙娘也沒有頭緒,她又惦念著兩個兒子,即使權仲白回來了,兩人也沒多少話說,更無多少喜悅。洗漱上了床,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的都是這兩件事兒,本來沾枕就著的人,今日過了一個鼓點,都還沒有合眼。 權仲白也顯然沒有入睡,他雖然安安穩穩地臥在那里,但氣息不定,不知自己正想些什么。過了一會,又問蕙娘,“你還沒睡?” “我睡不著……”蕙娘嘆了口氣,隨口就是一件心事?!拔矣X得,這件事現在似乎是清楚了,又似乎還不清楚……迷霧重重,那種迷惑感,半點都沒有減少,不知為何,反而還逐漸增多?!?/br> “我早都習慣了?!睓嘀侔渍f?!皬男〉酱?,我就一直活在這樣的氛圍里,這個家里的人,好像面上是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神神秘秘的,總是這么壓抑。這感覺難以描述,好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又好像——” 他怕也說不清楚,因此只是點了這么一句,覺得蕙娘會了意,便嘆了口氣,“還以為終有一天,能獨立出去,過些清爽的日子。沒想到,究竟還是逃不脫他的掌握,他要我當世子,我掙扎了這么久,還不是終究得當?!?/br> 任人擺布的感覺,不可能會好。蕙娘也明白那種察覺自己被算計、被利用后的反感,她對良國公,何嘗又有什么好印象?只是那畢竟是她的公公,權仲白說得,她是說不得的。 正要附和權仲白幾句時,遠遠地又聽到了一些響動,仿佛是有人正在叩門。蕙娘和權仲白對視了一眼,一個坐起身來挑亮了油燈,一個就下床披衣——這幾天實在是太跌宕起伏,兩夫妻的神經,到現在都還是繃緊的,生怕一個不留神,權季青又給鬧出了什么幺蛾子。 果然,未過多久,便有人來報信了,蕙娘一聽,便不禁愕然道,“沒了?怎么個沒了?大活人還能沒?他分明就是跑了吧?” “傳話的那位,說決不是跑了?!鄙弦沟男⊙绢^低眉順眼地道,“鎖和封條到現在都沒開呢,說四少爺——他真就是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變活人…… 大家元宵快樂 ☆、177 魔術 “確實是沒敢開門?!狈蠲咽匚髟旱?自然是良國公的心腹,這也是些老成之輩了。雖然出了大事,但卻仍未過分慌張,交待起前因后果來,都還有條有理?!拔覀円猜犝f過不少江湖招數,都是自己藏在暗處,賺得別人開了門,這才乘勢就闖出來。因此也是不敢給四少爺可乘之機,只是提著燈從小窗口里挑進去,四處照了照,確實是沒看見人。四少爺帶著鐐銬呢,應該也爬不到多高吧……” 會被用來關人,這間屋子肯定是比較牢靠了,連窗戶上都釘了木板,只留下小小的空當,權季青除非練過縮骨功,否則也的確不能在不打破木板的情況下,從那個小洞里鉆出來。在帶著鐐銬的情況下,就更沒有這個可能了。權仲白繞著屋子走了一圈,便道,“開門看看吧?!?/br> 良國公有年紀的人,起身比較慢,這會兒才一邊披衣,一邊進了院子,聽見權仲白的說話,他面沉似水,卻并未反對。幾個管事對視了一眼,便有人上前,拿了刀子割開封條,又掏出鑰匙,把門鎖打開,推門而入。 果然,不大的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屋角一株柱子上,隱隱露出了一點水澤,蕙娘踱進去抹了一把,伸手給丈夫和公公看了,卻是一手的暗紅。 “血都還沒有凝!”良國公喃喃地道,也許是因為才醒,聲音里不免帶了一點心痛?!八@是要做什么!觸柱自盡?這氣性也實在是太大了點吧!” 他一邊說,幾個下人一邊就把各處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挑了開來,良國公猶自細問經過,看門人免不得又說一遍,“聽見一聲實實在在的悶響,好像是什么東西撞上了柱子,我們也恐怕是四少爺自盡,連忙從外頭開了窗戶,自縫隙中窺視,不想這一看,除了柱子上的濕澤外居然什么都看不到。因事有蹊蹺,便趕緊給您們報信。又自己查看了一番,這屋子還是和四少爺進去時一樣,嚴密得很,沒一處有不妥?!?/br> “連鐐銬都不見了?!绷紘灿袔追植唤?,“這東西也有十幾斤呢……” 大家的思路都差不多,才說到鐐銬,都抬頭去看天棚——權季青輕身工夫不錯,也許是跳上天棚了也不一定。至于那聲悶響,可能是人rou撞出來的,也可能是他拿鐐銬撞的,血就更不必說了,若能除下鐐銬,肯定是有人送來了鑰匙,再送一點血,也算不得什么。畢竟這屋子窗戶外開,有人潛到屋后開了窗子,傳遞一把鑰匙,也不是什么難事。 天棚完好無損,看不出半點不妥,梁柱上也干干凈凈的,上去幾個人查看了一番,只有沉積的塵土,連腳印都欠奉。屋頂的瓦片,都沒有一片脫落,至于鑰匙,良國公翻出來給兒子媳婦看——一直都在他的荷包里貼身收藏。 這么大的一個活人,難道還真能不翼而飛?還順便帶走了十多斤重的鐐銬?幾人對視了一眼,均覺不可思議,權仲白主動說,“是不是該告訴娘和祖母一聲?” 良國公沉聲道,“不急,先把她身邊人喊一個出來再說!” 只這一句話,便暴露出來,良國公對權夫人,非是沒有懷疑。 蕙娘和權仲白交換了一個眼色,權仲白也領會了她的意思,他說,“爹,你總還記得當年毛三郎的那顆大好頭顱吧。依我看,娘再能耐,這里也是外院了。倒是季青有些很有本事的朋友,恐怕嫌疑更大些?!?/br> 良國公悶哼了一聲,“立雪院那是冬夜,后院行走的人少。他一個內賊,才能逞兇,你當我們良國公府是什么地方,外頭的人,也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外院要緊地方,都是有武師把守坐鎮的,他要一路從屋頂過來,早都栽了。從地上過來么,我們家門禁森嚴,此路不通!此事只能是自己人安排,才能如此天衣無縫。我看,蹊蹺還是出在那一聲響里,沒準就是在那時候,偷龍轉鳳,把季青給接了出來……” 他沉吟了片刻,忽地又道,“這件事,你們就先不要過問了,都回去休息吧,橫豎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藏得了一時,也藏不了一世。我不信,他還能逃得出我們權家的大門!” 良國公這話還算有點道理,畢竟如果屋頂這條路走不了,這起人要出府也難,很可能就是藏匿在了府中不知哪里。因關系到外院,這一場搜索,也只能他來主持,二房兩口子也幫不上什么忙,還不如回去休息。蕙娘和權仲白也沒有更好的主意,總不好直接說,‘我們想聽聽娘身邊的丫鬟是怎么說的’。兩人便都回轉到屋里,蕙娘見權仲白悶悶的,便安慰他道,“不要緊,各處上夜的婆子,是最知道動靜的。爹不讓我們聽,我們也一樣有辦法打探到歇芳院今晚的動靜?!?/br> 她確實也有些懷疑權夫人,將心比心,哪個母親,愿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去漠河打發下半輩子?只是權夫人有沒有這個手段,神不知鬼不覺地安排這么以一場營救,她卻有點懷疑。她要真這樣神通廣大,恐怕權季青對付她焦清蕙的手段,也不會這么有限了。 “我倒是不懷疑娘?!睓嘀侔椎目捶?,就更出人意表了,“這件事,肯定是先去報了爹,再來告訴我們的??晌覀兌紡膬仍鹤叩轿髟毫?,爹才姍姍來遲……這一進一出,也有小半個時辰的空當了?!?/br> 權季青這一走,倒不令蕙娘吃驚,她甚至有幾分豁然,好似一塊大石頭落了地——這個人要一直不走,她就還要一直矛盾下去?,F在既然逃走了,那也沒什么好說,若先被她知道了他的消息,自然是二話不說,格殺勿論,也就無須去考慮怎么和權仲白交待了,反正,有那神秘組織在,她身邊的護衛一直也都不會放松,多防備一個少防備一個,也沒多大的區別。 只是他這一走,走得一家人彼此猜疑,她疑權夫人,權仲白卻疑良國公,說來也實在是有幾分好笑。蕙娘便道,“爹要放他,什么時候不能放?送他上路的車子走到一半,鐐銬解了車門一開,連著那些隨從就夾裹去了外地。我們和東北老家聯系那樣少,過上一段時間,只說他們在路上出了事故,隨意拿幾具尸首來搪塞,我們難道還能不信?” 她這話也是言之成理,權仲白唔了一聲,不說話了,過了一會,才道,“睡吧,明兒起來,還不知有什么煩心事等著呢?!?/br> 蕙娘也是被連番事故,擾得頭大如斗,她想要什么都不想,可卻偏偏難以將各種思緒驅除出腦海,翻來覆去,也不知過了多久,這才慢慢睡著。睡前猶自想道:他到底在仲白耳邊,說了什么? # 第二日起來,他們二人,自然要到擁晴院里請安,現在因大房夫妻不在,也就沒有派系之分了,蕙娘自然是按了禮數,先給太夫人請安,再到權夫人那里去。只是權夫人也勤勉,往往他們過去沒有多久,她自己也就走到老太太這里了。 今日卻大不相同,兩人和老太太說了好一番閑話,權夫人都毫無音訊,太夫人見權仲白不時向窗外顧盼,便嘆了口氣,道,“你繼母不會過來了,她昨晚和你爹大吵一架,只怕最近一陣子,都不會輕易見人?!?/br> 為什么吵架,自不必說了??磥?,良國公依然沒放棄對權夫人的懷疑,權仲白有點坐不住了,他起身道,“郁氣積存,最容易生病了,我過去看看吧?!?/br> 老太太卻喝住了他,“你若不能拍著胸脯保證,并不疑她,那就不必過去了。你繼母在能自證清白前,怕也不愿意見你,你要這么不安穩,倒不如和你爹一道,去找找你四弟?,F在府里已經是都搜過一遍了,他正要發散人手,在城里搜尋?!?/br> 府里找不到,城里難道還能找到?蕙娘不抱希望,但卻也不再著急了。能憑空消失,也是權季青的本事,算不得權家人的無能,她沖權仲白輕輕搖了搖頭,權仲白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拔覔胶瓦M去,倒是擺明了不信爹。罷了,這事我也不再管,我去如常問診吧,也算是遮掩遮掩家里的動靜了?!?/br> 說著,也不和太夫人道別,起身就走了出去。蕙娘不免有幾分尷尬,“這么大的人了,還這么不講禮數……祖母您別和他計較?!?/br> “我不會計較的?!碧蛉碎L長地嘆了口氣,露出了少許疲憊之色?!凹厩喈吘挂彩撬牡堋患胰唆[這么難看,誰心里都不舒服?!?/br> 她瞟了蕙娘一眼,淡淡地道,“剛才仲白要見他繼母,你沒吭聲,是不是心里有一點疑她???” 和從前比,現在太夫人和蕙娘說話,感覺上就要親密得多了,并不是說太夫人給了她從前沒有的好臉,只是以前那若有若無的考察味道,已經消失不見,現在的太夫人,真的像是在和孫媳婦,和這個家未來的女主人說話了。一字一句,倒都很有開誠布公的意思,不像是從前,總想要讓蕙娘說些心里話,她自己的意思,卻老是藏著不說。 “是有那么一點?!鞭ツ镆矝]有避諱,“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確實是人之常情?!碧蛉苏酒鹕韥?,踱到了窗邊,“她那樣捧著仲白,其實也是因為叔墨提不起來,兩個兒子,送走哪一個都舍不得。沒想到天意弄人,叔墨還好,季青這個最小的,本以為能留在身邊養老,現在卻要被送到比老家還更遠的地兒……” 老人家的聲音里,有嘲諷,也有同情、有感傷,她嘿然一笑,瞥著蕙娘問她,“要是將來,乖哥比歪哥更為適任國公爺的位置,你舍得把歪哥送回東北去么?” 這一問,問得蕙娘貨真價實地一怔,她反射性地就想逃避這個問題:歪哥身為長子,自然事事都會得到她的傾斜,什么事,都能走到弟弟的前面。又怎么會被弟弟比下去,最終要被送到東北去,變相地軟禁一生? 可這話還沒出口,就又被蕙娘給吞了回去,子喬難道就沒有得天獨厚的資源了?天分所限,有些事終究是沒有辦法。歪哥現在還小,再聰明又能有多聰明,到了以后,有些事,未必是那樣把穩…… 太夫人嘿然道,“答不上來了吧?任何一個主母,在把自己親兒子送走的時候,心里都不會太好過的。就是沒出這事,一兩個月里,她也不會喜歡你們在她身邊打轉?!?/br> 她頓了頓,又道,“不過,這也并不意味著,她就有能耐把季青給偷偷送走。嘿,這件事,的確是令人費解得很……” 一邊說,一邊望了蕙娘一眼,又微笑道,“我知道,你心底的疑團,未必比我的少,只怕十有八.九,還是要比我的多些。也罷,如今雖然仲白還沒有世子的名分,但已是這個家當仁不讓的繼承人,有些事,也該讓你知道知道了?!?/br> 說著,便吩咐左右,“去看看國公、仲白都在做什么。如國公無事,便讓他到我這里來一趟。就說我孫媳婦坐在這兒,一肚皮都是謎團,實在是搞不懂,他這個做公公的,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至于二少爺,若他在忙,便別打擾了,若無事閑坐,你便回來告訴我知道?!?/br> 下人自然領命而去,蕙娘這里,也在猜疑太夫人的意思:她不懂的事情,的確太多太多了。甚至連國公爺為什么就信了她的供詞,都絲毫沒有頭緒,太夫人所說的謎團,又究竟指的是哪一件事呢? 未幾,來人便回話,“國公爺說,他這會正忙,一會就過來,請二少夫人稍候。二少爺剛剛卻被請進宮里去了——是二皇子發了高燒?!?/br> 若在平時,這高燒二字,聽過也就聽過了,小兒發燒,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在皇上剛剛發過一場幾乎致命的高燒時,這兩個字卻很敏感,蕙娘立刻就想到了權仲白從靜宜園回來后的種種舉動—— 皇上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權仲白雖未詳說,可有一點是足可以肯定的:這種病,可是會過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什么事都趕在一起啦…… ☆、178 母子 蕙娘都想到了這一點,牛淑妃好歹也是跟去了靜宜園里居住,雖然未能在天子身邊服侍,但怎么說都是未來皇貴妃,收到風聲,自然要比她多些。二皇子這一次發燒,她要比從前更為緊張得多,甚至都守不住兒子了,而是站在大殿門口,焦急地等待著權仲白到來。 “是昨兒晚上起病,睡前說有些不舒服,今早雖然神智也還清醒,但卻起不來床了,說是軟很,一扶他就叫渾身疼?!迸J珏@然沒有進屋意思,站在窗子外頭,焦急地往屋內看,“小臉燒得通紅滾熱,摸起來發燙!先生您也知道,他脾氣大,一發燒性子就更暴了,一個勁地說自己沒病,還想起來去上學呢。被人攔住了,也不敢進去勸,還是賢嬪進去和他說了幾句話,把他勸得躺下了。請了太醫來,卻因為這事兒關系大,他們也不敢擅專,都說沒扶過皇上脈門,也不知是不是一樣疾病。這不就趕緊把您給請進來了?!?/br> 病人事大,權仲白也不和牛淑妃多廢話什么,一邊應著,一邊一掀簾子,大步進了里間。 里屋人并不多,一來也是因為二皇子這會病了,脾氣暴躁,從牛淑妃往下,誰也不敢逆著他脾氣,二來,也是因為二皇子大伴今日似乎不在身邊,沒人能約束得了他。這第三嘛,還有一個緣由,便是大家心照不宣了,正因為皇上病情沒有被公布出來,大家聯想各自不一,以訛傳訛之余,二皇子這一場高燒,燒得屋內屋外都是一片寧靜,除了該當班宮女、太監,誰也沒那份心腸,想要乘著二皇子病來討他、討牛淑妃好兒。 權仲白是何等人也?眼珠子只是一掃,便多少看出了幾分臺面底下暗潮洶涌、猜疑揣測。他也注意到了二皇子從不離身大伴山公公今日卻不見人影,眉頭便不免就是一皺:難怪此處如此沒有規矩,少了山公公,牛淑妃又不敢進來,底下人為了自己小命著想,自然是從上到下,都急著偷jian?;?。 “山公公怎么沒有進來?”他問那帶路宮人,那宮人面露驚慌之色,望了二皇子一眼,吃吃艾艾不敢說話。倒是二皇子雖然小臉通紅,但還算耳聰目明,從榻上半直起身子,啞聲道,“們也不必瞞了,知道大伴沒來,是因為發了高燒,這幾天都在他自家吃藥養著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