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老爺,老五的身后事……”謝大奶奶淚眼婆娑地問。 “先停著,別動?!敝x蘊扶著椅子站起來,見謝二爺、謝三爺扶他,將這兩人推開,便領著謝弘嗣向外去,先回了自己書房,病急亂投醫地對謝弘嗣道:“去,趕緊備了厚禮,去請凌郡王府傅驚鴻先生給拿個主意?!?/br> 謝弘嗣道:“誰是傅驚鴻?” “廢話少說,快去快回?!敝x蘊心煩意亂道。 “是?!敝x弘嗣不再多問,出去一遭,迅速回來,對謝蘊道:“父親,那姓傅的古怪的很,他叫咱們搜一搜老五的字紙?!?/br> “他原話是什么?”謝蘊問。 “傅驚鴻說,老五做文章乃是為了取悅戲子,老五若是出口成章的人,如今早有功名了,據此可見,老五肚子里墨水有限。他若誠心哄戲子開心,定會暗自研究文章,既然是研究,想來草稿底稿多的是。他說咱們家是書香門第,門下的小廝、丫頭們都不敢胡亂扔棄紙張?;噬戏獯骖}目不過過了三日,三日里老五做文章需要花去兩日,時間早已不夠,便是文章宣揚開,料想知道的也沒幾個人,有能耐背下文章的更是屈指可數,何至于考場里出現那么多雷同舞弊試卷。此事定有蹊蹺,翻一翻老五的字紙就知道了?!?/br> 謝蘊聞言,舒展開眉頭,對謝弘嗣道:“領著人,將老五內外書房還有院子里都搜一搜,凡是帶字的東西都拿過來,一一搜檢?!?/br> “是?!敝x弘嗣領命親自過去,帶著人翻箱倒柜,將所有有字的東西收攏了幾個箱子,又問了丫頭、小廝,將他們平日收集去剪鞋樣子、卷銅錢的廢紙都要來,全部抬到謝蘊面前。 謝蘊道:“搜,所有應試文章,還有新近老五做的文章都拿來我看?!?/br> “……父親,姓傅的話未必管用,何必去翻老五箱子,弄得我們做賊心虛一樣……”謝弘嗣不解。 謝蘊冷笑,見商略來了,便對商略道:“你來回他?!?/br> 商略忙道:“大爺,有道是知己知彼,老爺是要看看五爺是否當真與此事無關。分辨清楚了,才好有下一步動作?!?/br> 謝弘嗣忙點頭稱是,一邊聽商略回謝蘊“安南伯辯白說此次的事與他不相干,若是老爺強賴在他身上,他也沒法子。到時候替老爺求情的折子他也會送上去?!币贿厡⒎鰜淼目梢晌恼聰[出來,忽地在幾冊書中發現十幾張稿紙,果然做的就是今次科舉的文章,于是心如死灰地忙將那幾張稿紙遞給謝蘊,又將新近謝弘宗做的文章一一傳上。 謝蘊瞇著眼看,商略站在謝蘊身后,忽地指著紙張道:“老爺,您瞧瞧這紙邊角上的小字?!?/br> 謝蘊一怔,忙低頭去看,果然瞧見那行小字上寫著某年某月某日晨贈雪艷云云,那日期竟是皇上封存題目的日子,心跳不已,顫聲道:“竟有人埋伏在皇上身邊,窺伺皇上的一舉一動?皇上午時才封存題目,送入孔夫子面前供奉,怎早晨那孽障就做出文章來?” “老爺,不管如何,老爺明日一早進宮,趕緊將此事說給陛下?!鄙搪悦Φ?。 “不急,再翻翻?!敝x蘊發話道。 謝弘嗣忙又細細翻查謝弘宗的紙張,又翻出兩張紙來,“父親,了不得了。你看弘宗的文章,有人替他批改過,字句精煉,竟是比當世大儒還博學多才?!闭f罷,將謝弘宗被人批改過的文章送上。 謝蘊面沉如水地去看謝弘宗的文章,稍稍思量,冷笑道:“立時進宮?!?/br> “父親,可要跟平清王……”謝弘嗣有些遲疑。 “不必,謝蘊心中只有皇上,這等事必要先跟皇上回報?!敝x蘊說罷,又聽商略在他耳邊道:“老爺,傅驚鴻原是受過韜兒相助之人,他說雪艷便是梁溪穆家小兒,是安南伯干孫子?!?/br> 商略說這話的時候頗有些猶豫,論理,他也有些人脈,便是謝家抄家合家倒霉,與商家也并無大礙,不過是虛驚一場后,再換家主人繼續做下人,日子絕不會比在謝家差。不過是他與商韜籌劃著與謝家好聚好散,將一家子脫了籍,才會因顧慮重重覺得事情難辦一些。 “哦?當初從穆家搜出來的東西,可還留著?” “這要問大爺?!鄙搪钥聪蛑x弘嗣。 謝弘嗣一愣,隨即忙道:“還留著?!?/br> “一并帶進宮,你去告訴安南伯,要么謝家跟安南伯府同歸于盡,要么請他好好思量如何回陛下的話?!敝x蘊終于明白雪艷跟他過不去的緣由,叫人備轎子,顧不得外面已經天黑,眼看便要關了宮門,叫人抬上謝弘宗的文章還有昔日從穆家搜來的東西,就急忙向皇宮趕去。 謝蘊在御書房外跪了許久,才見皇上領著平清王華迆、凌郡王華遜二人出來。 “謝愛卿可是來請罪的?”科場乃是天下讀書人心中的圣地,多少人指望靠科舉躍入龍門,如今考場出錯,失了天下讀書人的心,皇帝臉上烏云一片,目光深沉地看向謝蘊身后的兩個箱子。 “臣有罪,罪在教子不嚴。還請皇上看過犬子的文章再說?!敝x蘊雙手將謝弘宗的文章奉上。 平清王去接,看了一眼,先不明所以,待看見那行小字,便訝異道:“父皇,大事不妙?!?/br> 皇帝接過那文章,匆匆掃了眼,最后目光也落在謝弘宗題下的那行小字上,“謝愛卿家五公子何在?” “……臣一時莽撞,失手打死了他?!敝x蘊慚愧不已。 “……”平清王、凌郡王雙雙看過去,心道他們父皇還不算太嚴厲。 “據愛卿所見,多久,令公子能做出這文章?看來,考場上幾份雷同試卷,多半是參考令公子這篇才華橫溢的文章所作?!被实塾謫?。 謝蘊忙道:“這是搜出來的三篇底稿,皇上手上那一篇,已經趨于成型。如此看來,犬子晝夜不眠一日,才能做出這文章。但賤內對犬子溺愛得很,放了大丫頭在他房里,大丫頭看著,犬子斷然沒有機會徹夜不眠。如此,就當是皇上封存題目前一天做下的文章?!?/br> “……朕封存題目前一個時辰才將心中所想寫出?!被实圩旖青咧湫?。 謝蘊身子一歪,“巧合”二字躍上心頭,又自己將這話否決,跪下道:“皇上……臣雖知道此事荒謬,但皇上細想,犬子無才無德,若是巧合,誰會去背誦他的文章,想來斷然沒有巧合一說,必是有人鼓吹這文章是今科試題。鼓吹之人,又是如何知道題目的?” 平清王道:“謝尚書在暗指,有人窺伺父皇一舉一動,借此推測出父皇今年擬定的題目?” 凌郡王道:“父皇,先去找幾個老人來看一看這墨跡,先確定謝尚書所言非虛,再做他論?!?/br> 謝蘊心里松了一口氣,機不可失地告狀道:“陛下,平安湖臥佛幾百年就在那邊,知道的人多就罷了。神龜浮游不定,靈芝長在空山幽谷,二者雙雙被人發現,未免太蹊蹺了一些?!?/br> “子不語怪力亂神,謝愛卿慎言?!被实劢晃罩?,心里也不免疑慮重重,他自信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科舉題目早在兩個月前他便在心里定下,只是一直不曾用筆墨記下,如何會有人知道題目? “父皇,溫家延棋說他在靖王府偷偷聽到理親王府的戲子雪艷,也便是謝弘宗題字相贈之人,哄著謝弘宗背著人做文章。且那戲子據說才氣十分高,這又是蹊蹺之處,試問戲子無人教導,又是煙花之地出身,識字已經了不得,哪里來的才氣?”平清王道。 凌郡王拿起謝弘宗被人批改過的文章,聞了聞,躬身上前兩步,“兒臣斗膽請父皇聞一聞?!?/br> 皇帝閉上眼睛,聞到一股子香氣,便笑了:“脂粉氣,好一個戲子!竟然這般高才!令理親王帶那戲子速速進宮?!?/br> “是?!逼角逋鯎]了揮手,叫人快去傳話。 謝蘊思量一番,暗道總之今次罪名少不得要他頂,對外說外力亂神一事安能服眾?既然如此,不如破罐子破摔,將以往之事都抖出來,若能趕在太后大壽前自己盛寵之時提出,待皇帝開恩,日后便不必再怕人提起,想罷,磕頭道:“臣因那戲子與犬子十分親昵,著人查看,這戲子原是梁溪穆家人,他父親是安南伯的義子?!?/br> 平清王笑道:“既然是安南伯義子,就是安南伯的干孫子,怎會淪落為孌童?” 謝蘊磕頭道:“回王爺,臣也一頭霧水,這是另一樁蹊蹺。不如請安南伯來,一同說個清楚明白?” 皇帝點了點頭。 不一時,幾個精通品鑒文墨的老人過來,幾人將謝弘宗的文章看了又看,紛紛對皇帝道:“皇上,這文章絕非近日所作,起碼放了一月有余?!?/br> “父皇?”平清王不由地后背起了一層冷汗,心道這事實在太奇怪了,“謝尚書斷然沒有教唆兒子寫下這文章又害了他性命,弄出這樁懸案的道理?!?/br> 皇帝知道平清王的言下之意,袖著手閉著眼睛道:“子不語怪力亂神?!?/br> 宮里人來傳旨令理親王帶著雪艷進宮,理親王立時慌了手腳,他雖有煽風點火,但跟外人一樣認為是謝蘊粗心大意泄露題目,原本正隔岸觀火,冷不丁聽說謝蘊進宮后,皇帝便要見他,不由地遷怒道雪艷身上:“定是謝蘊告訴父皇是你教唆謝家小子泄露題目?!?/br> 雪艷也沒料到錯漏在哪里,但他比理親王心平氣和的很,不管怎樣,為給讀書人一個交代,謝家都得不了好,“王爺莫急,王爺細想,皇上乃是九五之尊,怎會將罪名推到雪艷身上?”眸子微動,暗下決心進宮之后隨機應變,千萬要留在皇帝身邊?;实勰敲炊鄡鹤?,最后帝得了江山的是最小的兒子,可見皇帝心里,是不肯將皇位交出,即便皇位給的是他的兒子。 理親王道:“本王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是在父皇面前亂說,攀扯我一句……” “王爺放心,雪艷,定不會如此?!毖ρ嗲涞痛沽祟^,雖略有忐忑, ☆、33金蟬脫殼 理親王領著雪艷進宮,二人進了御書房西暖閣,看見謝蘊跪著,凌郡王、平清王都在,地上堆著一些字紙,顧不得多看,理親王、雪艷二人跪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雪艷眼睛偷偷向字紙上看去,一心要弄出自己的錯漏之處,又瞥向謝蘊,心內冷笑謝蘊這次是難以脫身了,微微偏頭,又怕被謝蘊認出來。 “雪艷,抬起頭來?!被实劭聪虻厣瞎蛑纳倌?見他雖一身香氣襲人,但神情并不輕浮猥瑣,看似,比前面站著的凌郡王還要風神俊秀,“好一個少年,老大,不想你竟喜歡這樣的?!?/br> “父皇,不過是個玩意,兒子一時胡鬧罷了?!崩碛H王堆笑辯解。 “雪艷,你可曾教唆過謝家五爺做文章?!被实畚⑿?。 雪艷低頭,疑心是哪里走漏了風聲,磕頭道:“雪艷出身下賤,卻心懷應試之心。因此觍顏與謝五爺一同研究應試文章?!?/br> “這可是你替謝五爺批改的?果然見識過人,文采飛揚?!被实蹖⒅x弘宗的文章遞給凌郡王。 凌郡王將文章送到雪艷手上,稍稍看了雪艷一眼,只覺得這人委實妖異。 “……這是草民的字?!毖┢G坦然承認。 “今科的題目,你是何時告訴謝五爺的?”皇帝又微笑。 雪艷匍匐在地,磕頭道:“陛下,草民并不知道今科科舉的題目?!?/br> “那為何,謝五爺做了文章送給你?做下文章的時候,竟是比朕擬定文章的時辰還早?”皇帝又問。 雪艷先不明所以,隨即恍然大悟,看凌郡王又拿了謝弘宗的文章給他,心恨謝弘宗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老大,是誰告訴你靈芝一事?還有老二尋來的神龜……”皇帝有意語焉不詳。 理親王只當靖郡王出賣他,忙指向雪艷:“父皇,全是此人告訴兒臣的。兒臣與二弟想叫父皇、太后高興,是以便聽了他的話?!?/br> “原來如此,雪艷,你知道的太多了,你可知道,平安湖臥佛一事?”皇帝問。 雪艷趴在地上,思量一番,開口道:“草民不知?!?/br> “果然不知?神龜那游移活物你都知道,如何會不知道臥佛?朕還以為國運昌隆,蒼天賜我一個無所不知之人?!被实劾湫?,“平清王,你審一審他,問他到底是如何知道試題一事?!?/br> 雪艷抬頭,大膽道:“皇上,草民實在不知道什么試題,草民大著膽子給謝五爺出了許多題目,不知哪一道題目有幸與陛下擬下題目雷同?” “豈止是雷同,倘若是雷同,怎會有人爭相背誦、請人捉刀代筆?”平清王道,聽人說安南伯進來了,便又道:“雪艷,你干爺爺進來了?!?/br> 雪艷聽到干爺爺三字,抬頭,便見安南伯弓著身子進來。 安南伯進來后跪下,看見謝蘊在,便直覺是謝蘊陷害他,忙跪下磕頭道:“皇上英明神武,臣對科場舞弊一案毫不知情。倘若謝尚書給臣定下什么罪名,還請皇上許臣分辨兩句?!?/br> 凌郡王道:“安南伯,父皇叫你來認親,并非叫你來領罪?!?/br> “認親?”安南伯轉頭看向周遭,最后目光落在最為陌生的雪艷身上。 “這人可是你干孫子?”平清王問。 安南伯忙道:“老臣雖糊涂,卻還不曾糊涂到這地步,是不是老臣干孫子,老臣怎會不知?” 謝蘊道:“他如今叫雪艷,先前,叫穆燕卿,是你干兒子穆令之子?!?/br> 安南伯忙道:“謝尚書莫血口噴人,我不曾聽過穆令這名字?!?/br> 謝蘊磕頭道:“陛下,臣帶來的兩個箱子,是當初在梁溪得來的。昔日犬子弘嗣人在梁溪督查水利……” 平清王、理親王、雪艷等人納罕謝蘊怎有膽量提起梁溪水利一事,轉而,眾人紛紛明白謝蘊這老狐貍要金蟬脫殼了。 “恰聽聞穆家發生慘案,穆家娘子閹割穆令。彼時縣令忙于公務,謝家管家商韜前去穆家查看,聽聞穆家管家穆行揚言穆令是安南伯義子,弘嗣心覺蹊蹺,便令人去查,不想查看幾日,穆家人心虛,防火焚燒自家宅院逃遁。情急之下留下這兩口箱子?!?/br> “箱子里,是何物?”皇帝問,心內不喜謝蘊賣關子。 謝蘊起身將兩口箱子打開,將一個包袱呈上。 皇帝示意凌郡王、平清王去看,兩位王爺看了,便對皇帝道:“父皇,是穆家送給安南伯的生辰綱單子,足足有三年之多?!?/br> 安南伯腦后流汗,要緊咬牙,心恨穆行辦事不妥當,竟然留下這把柄,又暗暗琢磨謝蘊要他說什么,思量一番,磕頭道:“陛下,臣雖兩袖清風,但每年阿諛奉承要送臣壽禮之人如過江之鯽。臣一概沒有收下,大抵有個姓穆的,仗著山高水遠,打著臣的旗號行事?!?/br> 凌郡王又去看那兩口箱子,一番搜檢,拿出箱子里一塊金錠給皇帝看。 皇帝瞇著眼睛看了,笑道:“蘇州府鑄造的官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