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活著才是罪惡。罪惡。 陸安之在回去的路上反復地咂摸著這句話,心底忽然滋生出異樣的情緒。末了,他唇角微微揚起,或是有些敬佩這個小姑娘,這樣的決斷,他便不能。 次日黃昏。 陸安之站于正殿閣樓,身側女子垂首說了句什么。陸安之側眸回應:“還是沒吃?”昨夜午后了結林昌邑性命,直至今日,據月折所說送進去的吃食都沒動過。 月折道:“嗯,不只是沒吃,到現在都還沒醒?!?/br> “一直睡著?”陸安之不可查地蹙了蹙眉。說到底還是小姑娘,沒經過什么事。 陸安之出現在林卿卿的臥房時,女孩仍舊睡著,只是睡得不大安穩,額頭又些微的汗漬滲出。他抬手抹過,女孩睫毛微顫,掃過他的指尖,酥酥癢癢。 陸安之忙收回手,輕聲喚著她的名字:“林卿卿,卿卿……” 叫了兩聲后,女孩終是迷糊著睜開眼?!俺孕〇|西再睡?!标懓仓?,他手邊的小桌子上正擺著溫熱的粥,還有清淡的菜。 女孩勉力睜開眼,隨即又是闔上,顯然是還沒睡醒的惺忪。 陸安之只得又低低道:“卿卿,醒醒?!?/br> “怎么了?”女孩終是有些不耐,小腦袋偏向里側,身子卻是懶得動彈。 陸安之無奈,只得起身,又是彎下腰長臂拖住女孩的腰身,另一手扯過事先準備的枕頭墊下去。這么兩三個枕頭摞在一起,女孩再是向后仰,也還是半坐著的姿態。 林卿卿知曉來人是誰,知曉他沒顧及男女有別將她抱起,可就是懶得睜眼。倒也不是困倦,只是累。身子累,心也累。 陸安之這端已是端過碗,一面輕輕攪拌著,一面與她道:“吃些東西再睡?!币恢边@么躺著,水米不進,身子就壞了。 林卿卿閉著眼,嗓音含混不清:“不吃。不餓?!?/br> “不餓也要吃?!标懓仓?,“否則便不許睡?!?/br> 林卿卿無奈地呼出一口氣,到底是將眸子拉開一個小縫,懶懶道:“陸安之,我真的不安,我就是想睡會兒?!?/br> “你已經一天一夜不吃東西了?!?/br> “呃?”林卿卿下意識愣了愣,她睡著時便是這樣昏暗的天色,她還以為睡下不過半個時辰,沒成想已經過了一整日了。 林卿卿終于找回些精神,“那我問你幾句話,問過了再吃?!?/br> 看來是清醒了,還有心思跟他講條件。陸安之也不再攪拌清粥,將碗擱下好整以暇的等她發問。 林卿卿道:“你和毅王有仇?” “勉強算是?!?/br> “風止說的時候也是模棱兩可,你們兩個到底誰和毅王有仇,要他這樣費盡心思?從前便設了圈套伏擊三辰宮,現在還要利用兒子的大婚來對付你?!?/br> 陸安之思索了會兒:“那就是我?!?/br> “什么仇?”林卿卿沒有拐彎抹角。 女孩問得直接,倒叫陸安之又是頓了頓:“他看不慣我,所以要殺我?!?/br> “???”林卿卿不可思議道,“這也算?” “嗯?!标懓仓畱?,聽來有些荒謬,但確是實話。 “他怎么說也是一個王爺,怎么好端端的看不慣你一個江湖幫派?”林卿卿道,“且他看不慣便罷,還在明知你與風止是兄弟的前提下對你們動手?!?/br> “朝堂之事我再是不懂,也知道毅王不過是異姓王,他怎么敢對風止下手?” 陸安之聽她說著,下意識抿了抿唇,邏輯不能自洽了。 不妨女孩緊接著便道:“莫非毅王身后還有人?” “否則他對付你倒是沒什么,怎么敢對付昭王?這是不想活了嗎?” 陸安之將將在喉間措好的辭,頓時又是生生卡住。小姑娘太過機警聰明,也是難辦。良久,陸安之方才憋出一句:“許是有吧!” “把粥給我吧!” 女孩倏地轉的話題,陸安之悄然松一口氣,趕忙將碗送到她手里,眼見著她喝了干凈,又將碗接過。正待起身離開時,不妨女孩又道:“陸安之,若果真只是他看不慣你,或是你可收斂些?!?/br> “嗯?” “畢竟,他怎么說都是一個王爺。風止雖是也與他不和,但風止本身就是比他更為尊貴的王爺,可以與他對抗。而你,你或許可以找個機會,雙方講和?!?/br> 女孩仰臉望著他,眸子里閃過星光,哪還是方才睡眼惺忪的模樣。她這是打了精神就要為他考量,陸安之摸摸她的頭:“別想了,睡會吧!” 林卿卿怔怔地望著眼前人大步離去,她話還沒說完呢,但他已走,她總不能再大喊一聲將人叫回來。索性又是躺下,身子攤平,沒一會兒眼皮便是沉重地墜下。 再度醒來,卻是天光明媚。 林卿卿的身心俱疲終于修整妥當,她簡單洗漱過來到出了月字殿,才知整個三辰宮似是忽然都變得忙碌起來。 林卿卿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見著月折,忙叫住她:“你們這是在忙什么呢?” 月折沒空與她多言,只道:“三辰宮的布防與機關都要重新加固,你自個去后廚房找些吃的?!?/br> 布防,機關?毅王又要偷襲三辰宮? 林卿卿眉目一凜,微一仰頭便瞧見正殿閣樓,陸安之正站在窗前,林卿卿忙提步跑過去。 跑至陸安之身側時,林卿卿還微微喘著氣,不及喘勻便道:“是毅王?” “他身后之人?!?/br> 果然還有幕后之人。畢竟若只是毅王,未必敢于昭王為敵。林卿卿臉色愈是嚴謹:“比毅王還大的,那是皇子,還是陛下?” 林卿卿原本從來不敢想這些天邊之人,離她實在太過遙遠。她自小到大見過最大的官,便是四品官鄭知府。結果這腦子一經開拓,靈光一道道閃現,都已經涉及到王爺,也再沒什么不敢揣度。 她冷不丁又道:“是你這三辰宮在江湖上威名太大,朝廷要清剿?!?/br> 陸安之默了默,小姑娘腦子轉啊轉,竟是轉出了個最合理的解釋。只怕那人預備圍剿三辰宮,也是用的這個借口。 林卿卿見陸安之還不說話,心下愈是焦急。頓了會兒又道:“對了,雖說是事已至此,但我還是想問一句,咱們還有講和的機會嗎?或是投誠,唯朝廷所用?!?/br> “話本上不都是這么寫的,江湖好漢后來歸順與朝廷?!绷智淝渌紤]著又是惋惜,“只可惜結果都不大好。不過眼下咱們也顧不得結果如何,至少算是個緩兵之計,總要先留得青山在?!?/br> 第35章 被困 林卿卿見他許久不說話, 遂扯了扯他的衣角:“你說話呀陸安之?!?/br> 陸安之無奈道:“你也說了,事已至此?!毙」媚镫m是一心為他考量,卻還是太過稚嫩。 “那……”林卿卿蹙著眉, 思索著該如何解眼下難關。 過了好一會兒, 陸安之以為身側之人就要放棄,她忽的又道:“我還有最后一個主意?!?/br> 陸安之看她認真的模樣, 忍了忍方才沒有提醒她, 這是他三辰宮之事,她不需如此焦急。 但見女孩踮了踮足尖,湊到他耳側低聲道:“那個……”她似有些難以啟齒,頓了頓才道,“毅王背后之人, 可是好色之徒?” 女孩溫熱的呼吸掃過耳朵, 陸安之耐住心頭微癢,疑慮的目光望來。 下一刻, 便又被女孩拉住袖口, 帶他一路走回她的房間。只是將將進門時,又將他攔在門外。 “等我片刻?!绷智淝湔f罷,便是匆匆進門。 她坐到桌前, 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 最先將一身衣裳換了。她先前洗漱過,想著此刻是在三辰宮, 便穿了早前月折為她準備適宜習武的衣裳。然適宜習武,卻難顯出精致的面貌。 眼下,依是那一襲白色長裙,只是腰間錦帶不知丟去何處,林卿卿索性拿了桌上月折的發帶束在腰間, 而后坐于桌前,用著簡略的胭脂與眉黛使臉頰更有氣色些。 做完這些,林卿卿方才又推開門。 陸安之看著眼前忽然換了身衣裳的女孩,眸底一閃而逝的詫異。他一貫知道她美,但從不曾想過這美當真要成為剜人心的匕首。 陸安之錯過她,徑自走到屋內,坐于主座之上。沉沉道:“我見過你一身紅裝,也不必刻意打扮?!?/br> 女孩紅唇妖冶,和往日她的出塵氣質半點不符,卻是同樣的勾人心魄。 林卿卿扯著裙擺,無謂道:“我記得國與國交戰,常有和談之人,還有公主和親。雖然,我也算不得公主,但興許有點用?!?/br> 陸安之原本還在忍耐,這會兒臉色卻是全然沉了下來?!傲智淝?,你為了我要犧牲至此?” 美人色/誘,當時還是她自己嗤之以鼻,女子不可做劍,現在竟主動提及嗎? “???”林卿卿下意識愣了愣,“這不叫犧牲,為了你怎么能叫犧牲?” 陸安之霍然起身,眼色陰鷙駭人:“我原本不信,現在看來,我倒懷疑林昌邑所言是真?!?/br> “???” “你的自我犧牲只是更高一階的美人計?!币浑A勝過一階。且因她愈是如此,他愈是不能。 林卿卿嘴角抽搐著,眼巴巴地瞧著陸安之大步離去,這腦袋到底是怎么轉的?她明明說的是可以她作為類似和親的手段,怎的到了陸安之眼里,又成了她在色/誘他? 還是說,她的容貌也不過爾爾。 嗯,還是這么說更有些說服力。 及至晚間,月折終于空下來同林卿卿坐下來一道用了晚飯,月折用得快,沒一會兒便是放下筷子,問林卿卿:“你和公子吵架了?” 林卿卿嘴里正嚼著菜,只遞過去一個不解的眼神。 月折便是顧自解釋:“公子今日子見過你就臉色不好,搞得我們每個行事都小心翼翼。林卿卿,好端端的你怎么惹他了?” 林卿卿順了口湯,眸色愈是無辜:“我不知道,我沒有?!?/br> 頓了頓,才是擱下筷子與月折道:“我只是問他,毅王幕后之人是否好色?如若是,或許我能幫些忙?!?/br> 幫忙?還是好色方能幫忙? 月折身子一寸寸后撤,見鬼似的盯著林卿卿。但見她這話茬,似乎還沒說完,她便是撇著嘴,耐住性子等著。 果然,林卿卿緊接著便是補充:“但他不知如何想的,竟以為我這么做是為了對他施以美人計。我實在不懂,我被送于別人,怎么就是對他有所圖謀了?這腦子怎么轉的?” 月折的白眼險些翻到天上去,深吸了一口氣,又是長嘆。默了默,方才一手抵著額角,頗是無奈道:“林卿卿,我倒想問問你,你這腦子是怎么轉的?” “你還是不是個女子?虧得你還是個閨秀。這種事,便是我們江湖人也做不出?!?/br> “你是腦殼進水了,還是前兩日受了驚嚇一直沒好?” “即便是半點臉面也不要,哪有人自請被人輕侮的?” 且以林卿卿這般烈性,輕侮后還活不活。若是死了,這筆賬掛在誰的頭上。 月折一連串疑問蹦跶出來,這一口氣也沒舒緩一分,尤其,還卡了半句沒說。她是全然懂了公子為何惱怒,是個人都得惱。林卿卿被懟著,好一會兒才低低道:“這不是沒辦法么?總比咱們全軍覆沒好?!?/br> “就算是全軍覆沒,林卿卿,那也是我們三辰宮之事,哪能讓你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