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周斯音打開車門下來,傲然道:“讓開,我來。我今日燒了香的?!?/br> 紀霜雨:“……” 他把很不甘心的紀霜雨給擠開了,捧起簽筒,居然還閉眼禱告了一下。 鍋上冒出的水汽氤氳在他修長的手指與深邃的眉眼間,仿佛古寺香煙,把這小街都增上幾分沉靜的氣韻。 紀霜雨竟在好笑之余,又覺得他還挺可愛的,忍不住擰開了鋼筆…… 而周斯音,祈禱了一會兒后,才抽了三根簽子,捻在手里展開一看。 紀霜雨:“怎么樣??” 周斯音輕蔑一笑,展示給他和老板:“三一四五六?!?/br> ——三一四五六,大順,按規矩不止雙份,老板得給三份蒸餃! 紀霜雨目瞪口呆。 靠靠靠! 這是什么玄學,手氣居然這么好。 饒是紀霜雨這個無神論者,現在也不得不暫時低下頭顱:“算你厲害!” 老板也難得見抽到大順的,恭喜道:“抽了這個簽,您今年順順利利,心想事成啊,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他雖然不認得周斯音,但一看打扮是個有錢少爺,也就如此祝福了。 周斯音再次得意地看了紀霜雨一眼,“多謝?!?/br> 勸你適可而止,贏了三份蒸餃是想炫耀到明年么,紀霜雨拿起自己那份蒸餃,酸溜溜地看著周斯音想,老板正在給周斯音裝蒸餃。 周斯音對老板道:“夜里吃不了太大,您給裝一份就行了,剩下兩份寄在您這兒,下次他來,給他就是了?!?/br> “哎!”老板響亮地應了一聲,“那就給您把喜氣存著,下次順給紀先生?!?/br> 紀霜雨立刻沒那么酸了,美滋滋地對周斯音說:“謝謝寶鐸?!?/br> 誰說燒香沒有用,今日只花了一角錢,就在紀霜雨面前獲得如此尊重。周斯音提著蒸餃,心中很爽地上車。 車開至小鼓胡同。 胡司機認真地回頭問道:“東家,這回還要送紀先生進去,然后紀先生再送您出來嗎?” 周斯音:“……” 紀霜雨:“……” 是他的錯覺么,被胡司機一說,怎么顯得他倆那么奇怪?? 看到周斯音也一臉無語,紀霜雨暗笑著打開車門,“不用了不用了,別送?!彼吡讼氯ビ痔缴砘厝?,放下一張紙,“這個送你。今天謝謝啦,讓我去你家取材?!?/br> 他踏進了小鼓胡同,朝著中段電燈照亮之處。 周斯音在拿起了那張紙,發現竟是方才紀霜雨不知何時畫的速寫,鋼筆墨線草草勾勒出一張側臉,正是方才街市上捧著簽筒閉眼祈禱的他,只有線條而無明暗,但神韻已具。 右下角還有一行小小的落款:《鈴鐺兒的祈禱》by紀鶴年。 . 景明女子中學。 “尋芳,春雷劇社真請了紀霜雨做導演么?”一名女生一面活動著膝蓋,一面問自己的同學。 林尋芳正是春雷劇社的一員,也是少有的女演員,此次她當仁不讓,要扮演女主角,她聽罷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同學笑道:“你們劇社人那樣多,別說我,怕是連我在其他學校的哥哥都知道了。哎,你見過紀霜雨本人了嗎?他是不是真的和照片里一樣好看,還有一頭白發,還有一個早亡的戀人?” 林尋芳抿嘴一笑:“真的是很好看的男子,年輕博學,戴著帽子卻是看不到頭發的,但他帶弟弟meimei很熟練,真是溫柔呢?!?/br> 女同學“哇”一聲,咂摸了半晌,“好看是好看,但我實在想不到,你們會請他做導演。于老師不是特別不喜歡外面那種改良新戲,說他們自稱新劇,毫無新劇之風?!?/br> “不是,我們請紀導演,是來做寫實風的?!绷謱し颊0脱劬Φ?。 女同學噗嗤一聲,“你是記錯了吧,他要會寫實風……在長樂戲園怎么不展現呀?” 布景還在制作中,林尋芳尚未看到,也沒有十足的信心,尷尬地道:“反正,反正紀導演的戲劇理論很厲害,我們都信任他!” 女同學玩笑道:“那我只等看看你在臺上甩水袖拉?!?/br> 紀霜雨要給春雷劇社的白話劇做導演之事,是瞞不了多久的,不說這些學生人多嘴雜,雖然尚在排演中,但春雷劇社租了場地,他的幾個徒弟最近作畫也是寫實風,對面的鶯歌舞臺一直盯著這里…… 排演一段時間后,消息自然傳揚出去了。 和此前每個知道這消息的人一樣,大家的反應是:不可能吧? 寫意風剛火熱,紀霜雨才收了一幫徒弟,最近也沒停下改編其他戲碼的腳步,不像是要投奔寫實的意思。 再則寫實風全然是滬派布景師的天下,在大家心里,他們已經是把這兩個字,發揮到極致了! 鶯歌舞臺內部。 蔣四海用徐新月同款姿勢,扒拉著窗戶往外偷看對面的長樂戲園,看到一幫春雷社的學生從里頭出來——各個穿校服帶?;?,很好認的。 他跳下自己的偷窺專用板凳,露出了得意中夾雜幾絲悵然的復雜神情,嘆息道:“紀霜雨啊紀霜雨,卿本佳人,奈何寫實!” 若排演新劇,那便是自己放棄優勢,往我手里撞了! 他臥薪嘗膽,只為排出打敗對面票房的新戲,才有臉回滬。如今紀霜雨雖然自斷一臂,以短處示人,他卻有種勝之不武的感覺呢。也罷,就讓年輕人經歷點事吧! …… 紀霜雨做新劇導演的消息越傳越廣,最后隨著海報提前貼出去宣傳,算是確鑿了。 徐新月講義氣,門報上把他們的劇名寫得很大很醒目,并安慰紀霜雨:“我是相信你的,但這上演之前,難免有人不信你,說些難聽的話,畢竟咱們之前就得罪過人,你若看了千萬不要傷心?!?/br> 原先傳說紀霜雨去給學生們排新劇了,還有些人不信,或是壓根沒聽到風聲。 現在海報都貼出來,不得不信,紀霜雨的名字也是印在上邊的,甚至是整臺戲最知名的人,其他都是沒名氣的學生…… 這位寫意風的開創者,不但來玩寫實風了,還特別大膽地在海報上宣傳,此為“開天辟地之寫實白話劇”“處處像真,幕幕絕色”“真實還原豪門秘辛”“前所未有之恩怨情仇”。 這可把新老戲迷都整迷糊了,便是從前只看新劇,不怎么愛看戲曲的人士,也疑惑得很。 ——還是那句話,以先前寫實布景的風靡程度,不懂的人總覺得,紀霜雨若是早精通寫實,不可能憋著在長樂戲園折騰寫意才出名。 【呵呵,是不是長樂戲園紅火了,為把空余時間也榨出錢來,便租給劇社,連帶給紀霜雨掛個名,弄些噱頭。我想徐新月干得出這種事?!?/br> 【對啊,掛名,反正到時買些值班布景,布置一下,也用不著自己動手,頂多讓紀霜雨折騰下燈光,錢便到賬了。那徐新月干得出這種事?!?/br> “值班布景”指的就是通用的布景,并非按照劇本描畫,大家都可以買回來,但也極容易和劇本不相符,顯出錯漏。 【可憐的霜雨導演!我霜導一心向寫意,徐新月卻兩邊的錢都想賺,逼著他設計新劇。我覺得徐玉鉤干得出這種事!】 【嗚呼,霜導也不免為東家低頭!希望徐新月的計謀趁早落空,放霜導安心改編戲曲!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導演戲曲的,就放他好好做寫意啊。徐新月,你做個人吧!你真干得出這種事!】 【……】 如徐新月所說,原來他們就因利益得罪了一些同行,這次本來也想躍躍欲試,但忌憚紀霜雨的靠山。而紀霜雨本人又因寫意風……和臉,多出許多擁護者,因此…… 徐新月:“???” 徐新月:“到底關我什么事??為什么最后是罵我??還可以這樣的??” 媽的,他一肚子要安慰紀霜雨的話全噎回去了,還噎得自己直翻白眼。 天可憐見,他把園子租出去都沒賺到錢,全拿來補貼紀霜雨高漲的薪金了……全都是于見青那個變態! 想起來徐新月都想罵罵咧咧。 紀霜雨拍了拍東家的肩:“我是相信你的,但這上演之前,難免有人不信你,說些難聽的話,畢竟咱們之前就得罪過人,你看了千萬不要傷心?!?/br> 徐新月:“………………” 作者有話要說: 徐新月: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二十六章 既然是噴徐新月, 紀霜雨當然更不帶理會了。 只有徐新月哭著喊著要讓這些人好看——等上演后,全都來給我道歉! 距離上演的時間不剩多少了,紀霜雨還在緊鑼密鼓地排演, 好多事情要cao心,真是幸好收了幾個徒弟, 還都是熟手, 像繪景之類的,教會手法后起個頭就能讓他們完成。 春雷劇社的學生, 在紀霜雨看來, 比素人強得實在有限! 可能連他們之中, 有些人也以為,新劇就是誰上臺都能演,說說臺詞就行了。倒也是, 現在很多學生劇社,可能連個正經劇本都沒有,演員自己攢自己的臺詞。 拿了投資人的錢, 紀霜雨也讓春雷社這些學生,見識了什么叫專業導演。 他自有全盤思考, 有條不紊地調理這些學生演員。 別說他們只是舞臺上的業余新人, 就是這整個白話劇,在華夏也是嶄新的藝術, 尚未形成自己的藝術理論體系,也尚未有機會效仿國外的體系。 紀霜雨帶著未來的完整思想, 強悍介入, 社員們也海綿一般,瘋狂吸收著知識。對有著飽滿熱情的他們來說,這就是最渴切的。 “……不要把自己當作是編劇的工具, 去創作,每個演員,都需要對劇本進行再一次的創作?!?/br> “我制作這些寫實、立體的布景、道具,不止是把觀眾帶入到故事里,提高真實性,更是讓演員豐富自己的角色。道具的運用,是衡量導演、演員是否成熟的標志……” “有的人也許認為,白話劇不用唱,不用身段,就很好演了。恰恰相反,它對于演員的要求,甚至更高過傳統戲曲!” “更不要完全排斥我們的傳統戲曲體系,汲取這片土壤的力量,才能成就華夏白話劇的獨特之風。戲曲中四功五法,未必沒有你們能夠在肢體表演上借鑒的東西?如何去融會貫通?現在身在長樂戲園,能夠接觸到舊劇演員,就是你們很好的機會,未來有一天,希望看到你們在臺上運用到其中的東西?!?/br> “尋芳,劇本上沒寫的,你卻要演出來。嚎叫、捶打對方的同時,她還是被揭穿、被刺痛的人,一個曾經非常自負、目中無人的家伙被完全擊碎之后,她的表演可以更加有層次?!?/br> “于老師,在這里,無聲不應該是完全的靜默,你的形體動作要代替語言?!?/br> “……” 除卻灌輸理論體系,紀霜雨也深知他們一時半會是無法消化的,所以,他做了大量細致的示范,這樣短時間內才能排出一臺像樣的話劇。 華夏話劇,曾經歷從一無所有,到全然模仿西洋體系,再到進行汲取本土文化的重建,對還處在最初階段的春雷社員來說,紀霜雨說的每一條,都讓他們不停思考,觸摸到全新的世界。 本來紀霜雨“求職”時的話,就讓他們心甘情愿接受導演了,這一出下來,他們更是五體投地…… 再到看見道具、布景后,那簡直只有一個念頭:紀導演殺瘋了。 劇本、理論、演技、舞美……我們都在實踐中探索的時候,紀導演已經有章有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