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書妄言一臉絕望,他肯定了這就是周斯音的陰謀,要他嘗嘗報應。 書妄言捂住頭道:“可是我也很難啊,所以才租了這個院子,希望清靜點找找靈感?!彼罱鼘懙墓适率峭评響乙?,帶有恐怖元素,想在小鼓胡同收集一下素材。 其實周斯音知道他住在這么個地方時,就猜到可能這回他還算有點良心,不是純裝死。但也正因為書妄言住這個地方,把他給害慘了,一時臉色更差。 書妄言看他臉色變差,就懷疑他又要暴躁罵人了,“兩千字是吧,我現在開始寫還不成么!” 周斯音臉色這才緩和一點,好歹今日還辦成了一些事。 但他火氣仍未發出來,看了眼書妄言的字,因為急急忙忙,書妄言是用鋼筆寫的,他想起紀霜雨那一筆字,站在一旁嗤笑:“狗爬字?!?/br> 書妄言:“???” 都在寫稿了為什么還罵?? 那些擔心書妄言又裝死的編輯們則慶幸不已。若非大老板,他們真治不住這位妄言先生啊。 好在這些日子住在小鼓胡同,同那些收舊貨的小販聊天,確實收獲了些靈感,書妄言奮筆疾書,總算趕出了三千字——還超了一千字呢! 編輯現場審校,印務那邊昨晚就備好紙了,就等著這邊。 周斯音閑來打量了一下這院子,以書妄言的稿費,在京城,少有他租不起的房子了,何況是這么個小四合院。 他問道:“打算在這里繼續住下去?” 書妄言:“嗯?!?/br> 周斯音:“別住了?!?/br> 書妄言奇怪地看他,然后道:“為啥啊,就不?!?/br> 他看著周斯音臉色,趕緊跳開一點,囂張地道,“我交了稿,你不能罵我了!”這一刻,他就是昆侖書局最牛的人,周斯音也得對他客氣點! 周斯音:“……” 周斯音看他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加上在這兒還真寫出了稿子,只能緩了緩語氣道:“那這個院子,書局撥錢給你住下,另外我們會讓編輯定時上門看你?!?/br> 對這個書局的頭牌作者,他們是很舍得花錢維系的,不止是稿費。否則,也不能長久合作,還追殺逼稿,都離不開對方嘛…… “啊呀?!睍缘哪槹櫫似饋?,最后嘆了口氣,“好吧,那寶鐸兄,過兩日你陪我去找點趣味吧。我這里有人送了兩張戲票,本來想找蕭山兄去的?!?/br> 蕭山正是他的責任編輯。 周斯音問道:“他不去?” 書妄言訕訕道:“不去,還瞪我?!?/br> 正在校稿的蕭山抬頭再次惡狠狠看了書妄言一眼,廢話!他能有空去么! 周斯音哼笑一聲,“你又想去找罵了?!?/br> ——這個書妄言,根本不熱衷舊劇,他是個小說家,每去看戲曲,總要大為諷刺一下,劇情粗制濫造,邏輯不行。 戲曲固然是華夏傳統文化,融合了詩畫歌舞等藝術,但藝術也分優劣嘛,比如昆曲就極為雅致,京戲腳本就簡陋多了。 加上目前上演的許多新戲為了迎合大眾,博人眼球,專灑狗血,成品一言難盡。 在書妄言看來,那情節,刺取古事也罷,原創劇情也好,實在少有精品。 早說許多戲界人士缺少文化,可能連自己唱出來的詞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雖有捧角的文人來撰寫劇本,又不是人人都有大才,許多都是劇情拖沓,只顧著掉書袋。 在書妄言看來,最可恨的還是某些戲曲還包含守舊、惡臭的封建觀念,真是需要大大的改革。 書妄言常常就是抱著放松心情的想法,去看一場,回來撰文批一通,既能湊專欄字數,自己也爽。 那人家被罵也不樂意了,于是常有演員粉絲和書妄言對罵。 這次也不例外,書妄言哈哈大笑道:“正是,本不想出門,我被你們編輯圍著鬧了一上午,非得找個地方出氣不可。這戲票來的可也不易,聽說是最近熱門的戲,長樂戲園新翻的彩頭戲《靈官廟》?!?/br> 他摩拳擦掌:“看我去幫他們找找漏洞,送他們一篇專欄!” . 三日后。 到這天,《靈官廟》已經連演七天了,在這會兒的京城來說,已經是很了不起,畢竟不像滬上,新戲能演多日。 還全都是賣了滿座,票房極為火爆,因為長樂戲園座位不是特別多,供不應求,大有接著開演的架勢。 街頭巷尾都在熱議,這次連演天數能不能破了紀錄。 戲園附近的茶館里,就有人在談論《靈官廟》,手里還拿著《金聲劇刊》,援引章鼎湖的評論,感慨此劇風格與滬派大異,的確首開新風。 不少人應和,很是欣賞。 只一人昂首道:“什么新風,明明此劇布景全不符合規制,缺少真實性,把從前舊劇創新的地方一下又改回去了。你們怕是不知道,長樂戲園此前都快倒閉了,他們東家找的人才采用這樣的風格,勉力支撐。所以,這不是別樹一幟,而是沒錢用好布景!機關也只舍得布下寥寥數個!” 就如徐新月在梨園公益會聽到的,外界也有類似的論調,在有心人的攛掇下,還越來越激烈,大肆批評《靈官廟》的改動,但——卻是用西洋戲劇為標準。 要以西洋標準來判斷,那戲曲舞臺確實滿是錯謬了,毫無真實性。但是,這西洋戲劇標準真的適用于國劇舞臺么? 其他人奮力爭辯起來,“我看優美之處,根本不亞于新劇布景,各有千秋,哪里不好?!?/br> 新劇就是效仿西洋戲劇而來的話劇了,舊劇則是國劇,戲曲。有這新舊的名頭,大家一時好像也有點也不知道怎么有力反駁對方,尤其自詡開明人士者。 亦有人昂首道:“此劇意境高雅,全然是我華夏之美,何必攀附滬派洋風。以西洋標準評定,根本是驢唇不對馬嘴?!?/br> 對方卻大有眾人皆醉我獨醒之感,嗤笑道:“落后就是落后!我已與友人一同撰文,批評這《靈官廟》八大謬誤,細數過時之處!” 門外,路過的書妄言剛好聽了最后一句,以為也是來批判腐朽文化的,嘿嘿笑道:“哎,居然有人和我差不多的想法,好,我要看看我們誰罵得更準?!?/br> 和他同行的正是周斯音,但周斯音一副走神的樣子,壓根沒在聽他叨叨。 他是想起那日紀霜雨自報家門,讓他有后遺癥去找自己,此人就是在長樂戲園工作啊…… “寶鐸兄,你也太不禮貌了,居然不聽我說話!”書妄言失望地道。 周斯音仍是一副出神的樣子,無意識地道:“我讓你按時交稿,你也沒聽我的?!?/br> 書妄言:“……” 書妄言:“……不要提這些掃興的事!” 周斯音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什么,不過他不在乎,拖稿怪嘛,罵便罵了。 兩人到了長樂戲園門口,正要進去,就聽見一人打招呼:“周先生,是你嘛?” 周斯音背對著那人,心道,果然遇到他了!他要說開心,絕沒有,但要說不愿見,好像也不是。在對方手底下出了個大丑,可此人又才貌雙全,心情實在復雜啊。 書妄言一無所知,他回頭看過去,就見到票房外站著個外披行頭,里頭穿著嶄新墨綠色棉袍的青年。這么棉衣套戲服,還能看出來身形清瘦挺拔,五官又精致,很是打眼。 嚯。 書妄言緩緩斜了周斯音一眼,他不記得周寶鐸有捧角的愛好啊。 “您還硬朗?”紀霜雨含蓄地問道,周斯音身邊還有個朋友,他不方便直問。 但書妄言聽了是莫名其妙,硬朗都出來了,周斯音多大年紀啊。 周斯音點頭,鎮定地道:“……多謝,身體康健,今日是來看戲的?!?/br> 不是來索要醫藥費的就行,紀霜雨一下放松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漾開了笑意,“那多謝您捧場了,還帶朋友來?!?/br> 書妄言忍不住插話:“寶鐸兄,你不介紹一下么,想是我孤陋寡聞,不知哪位名角在跟前?” 這好像都成什么定律了,人家一看到紀霜雨,就覺得他應該是演員。 但是,實際上嘛…… “不敢不敢,我什么名角,”紀霜雨擺手道,“我姓紀,紀霜雨。在臺上就跑跑龍套?!?/br> 書妄言:“也太謙虛了!” 他壓根不信這么一張臉能是龍套,真心以為這是謙辭。 紀霜雨誠懇地道:“真的,我今天就演吊吊,名角只有應笑儂老板。不信你問周先生?!?/br> 書妄言呆了,看看周斯音,他也在點頭,“這……這……” ……這可真是沒想到! “紀導演,您怎么又亂跑了,行頭都穿上了,后臺坐著吧我的爺!”戲園的檢場人之一跑出來,對著紀霜雨招呼了一聲。 “知道了知道了!”紀霜雨應道,日子一天天過去,含熹班全體檢場人對他不要太親熱。 周斯音敏銳地注意到了,紀霜雨自稱是跑龍套的,但是,這檢場人對他態度卻很是尊敬。檢場人們往往自驕,什么時候對龍套有這種態度。 要不是周斯音親身被吊死鬼嚇過,他也要疑惑紀霜雨的身份了,一個龍套何以有高地位。 “島演是紀兄的字么?不知作何解?”書妄言則是問了一句。 一般起字,名和字都是有關聯的。霜雨和“島演”是什么典故? 這會兒已經有導演這個稱呼,前些年就翻譯過來通用了,雖然職位稀缺,但是電影風靡華夏,大家多少聽過嘛。 只是書妄言乍聽到這個詞,全然沒把紀霜雨往導演上想,還以為這是他的字。 書妄言先入為主,畢竟戲界從未設立過導演一職,這才誤會了。 “不是字,是職位哈?!奔o霜雨道,“作director解?!?/br> 周斯音、書妄言:“…………” 第十一章 書妄言還反應了一會兒,才發現紀霜雨是說了句洋文…… 這一下可真是猝不及防,把他和周斯音都給整得有點哭笑不得,還作director解,你這個explain有點突然??! 書妄言半晌才道:“失敬失敬,居然是位……director,你也留過洋么?”那他可真是太走眼了! 紀霜雨淡定道:“沒有,自學的?!眲e說沒有,就算有,現在也只能說沒有吧,這個時空的紀霜雨不但沒留洋,學校都沒去過。 這會兒在番菜館打工的侍應生也可能學會洋文,沒讀過書,夠努力就行,學會了可以多賺洋人的錢嘛,周斯音就認識一位文盲掌柜是如此做上來的。 書妄言忍不住道:“可是,你的發音很好?!?/br> 紀霜雨嘆了口氣:“可能這就是聰明吧……” 書妄言:“……” 周斯音不語,即便紀霜雨的解釋說得過去,天賦是沒有道理可言,他仍覺得有奇怪之處,就像紀霜雨相識以來,通身給他的感覺,頭發,氣質,談吐,能力,一切都好像不是表面上那樣簡單,明明在戲班工作,還膽大包天地扮成吊死鬼到處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