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書迷正在閱讀:目標鈴木甚爾、不要在火葬場里找老攻、由我貪戀著迷、開發次元世界、回到民國當導演、繪星、從年少到歡喜、奈何一念執著、佛系女主崩壞世界[快穿]、慈悲
乾封元年四月二十八日,又到了早朝的日子了,朝臣們自是早早地便到了皇城外的小廣場上,各自聚成些大小不等的小圈子,竊竊地議論著,話題左右不離河工一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議得個不亦樂乎,那架勢比起朝堂上正式議事來,還要熱鬧上數倍,一切的一切無不預示著今日的朝議或將是朝局走向的一道分水嶺,誰能最后得利卻是不好說了的,當然了,也不是所有的朝臣都樂于在此時發表自己的看法的,新任監察御史駱賓王顯然就沒這么個打算,他不單沒有湊到群臣們中間去,反倒是有意地躲在了個無人注意的角落里。 駱賓王當官好歹也算是當了有些年頭了,可上朝對他來說,還真是破天荒第一次,盡管如此,卻并不意味著廣場蕓蕓眾官中就沒有熟識之人,實際上,場中不少大臣皆是駱賓王的詩友,平日里也沒少聚在一起評詩論道,關系都處得不錯,然則此時此刻,駱賓王卻實不想與眾臣湊一塊兒,只因其心中牽扯著實太多了些。 駱賓王前些日子剛因瑣事被參,原本以為被罷官已是無可避免了的,卻因周王李顯的橫加插手,得以保住了官位,駱賓王嘴中雖不說,可心里頭卻還是記著李顯的情的,也應承了李顯的要求,用心地寫了篇有關延攬天下才的檄文,本打算等李顯來訪時交了差,便算是還了個人情,然則卻萬萬沒有想到李顯沒來,倒是劉祥道這個老友先來了,居然還帶來了監察御史的委任狀,言語間渾然不見了往日的親昵,倒是多了許多閃爍其詞的試探之意,弄得駱賓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是搞不懂自個兒平白無故地升了官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劉祥道為何要如此神秘地將委任狀親自送到府上,更搞不清楚劉祥道那些旁敲側擊的言語究竟是何意味,直到李顯那頭派了個人前來知會早朝事宜,駱賓王這才恍然大悟——敢情自個兒不經意間,居然已成了周王黨,這令駱賓王實在是煩透了心,實不知今日早朝時究竟該如何自處的,這不,一宿都沒能合眼,直到這會兒了,駱賓王還是沒能就該不該按李顯的吩咐上本一事下個決心,心中的煩躁就別提有多難受了的,自不會有心思去參乎眾朝臣們的亂議。 “快看,璐王殿下來了?!?/br> “咦,周王殿下也到了,奇怪,不是聽說這兄弟倆剛大吵了一架,怎地同時到了?” “唉,親王們的事,誰能說得清啊,別管了,上朝時間快到了,今日早朝怕是有好戲看了?!?/br> …… 就在駱賓王思緒紛雜的當口上,璐王李賢與周王李顯聯袂而至,哥倆個一下馬車便湊在一起談笑風生,那等親密無間狀令一眾朝臣們全都有些子看傻了眼,一時間議論之聲大起,駱賓王也因此被驚醒了過來,看了眼被重臣們團團圍著的二王,駱賓王的臉色瞬間變了幾變,旋即,長出了一口大氣,心中似已有了決斷…… “上朝,上朝……” 李賢兄弟倆顯然是算準了點到的,還沒等群臣們寒暄完呢,宮門里便傳出了宦官們一迭迭的喊朝之聲,有鑒于此,眾朝臣們自不敢稍有怠慢,各自按品階排好了隊,魚貫行進了承天門,沿著宮中大道直奔太極殿而去。 “圣上駕到!” 或許是因著今日早朝十分重要之故,高宗并沒有似往常那般讓朝臣們等著,朝臣們方才剛在大殿中站好位,高宗便已從后殿轉了出來,太子李弘緊隨其后。 “臣等叩見圣上,參見太子殿下?!?/br> 這一見到高宗父子行出了后殿,一眾朝臣們紛紛大禮參拜不迭。 “眾愛卿平身!” 高宗氣色顯然比上一回早朝好了許多,中氣也足了許多,不僅如此,抬手示意的手勢也比往日要有力了幾分。 “臣等叩謝陛下圣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值此敏感時期,幾乎所有的朝臣都注意到了高宗的振奮之情,盡自奇怪,卻也無人敢隨意放肆,紛紛照老例謝了恩,各自按品階高低站好了位,靜靜地等待著高宗的旨意。 “諸位愛卿,前番早朝所議之河工事宜未盡,時至今日,眾愛卿對此可有甚見地,且都說來與朕聽聽罷?!备咦诃h視了一下下頭的一眾朝臣們,沒甚廢話,直接了當地便將今日所要議的主題點了出來。 “啟奏父皇,兒臣有本章在此,懇請父皇御覽?!?/br> 高宗話音剛落,太子李弘便從前墀前的座位上站了起來,一旋身,順勢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本奏章,雙手捧過頭頂,對著高宗躬身行了個禮,高聲稟報道。 “嗯,好,遞上來?!备咦诤苁羌卧S地看了李弘一眼,揮手示意了一下,自由侍候一旁的小宦官急急忙忙地跑下了前墀,將李弘手中的奏本轉呈到了高宗手中,但見高宗不緊不慢地翻開了奏本,似乎很認真地過了一遍,而后捋了捋胸前的長須,一揮手道:“宣!” 高宗這個“宣”字一出,下頭的群臣們立馬便有些個sao動了起來,只因大家伙都不是傻子,到了此時,又怎會看不出高宗與太子之間一準有著貓膩的存在,鬧不好這份所謂的奏本就是高宗本人的意志,事關大局,自是無人不關心這折子里究竟寫的是甚玩意兒。 “兒臣李弘有本啟奏圣天子:河工事涉漕運,大利社稷……河道事宜繁雜,非等閑可為之,當設機構以求事權統一,河道總督衙門勢在必行,今有將作大匠楊務廉,有巧思,善機樞,久為工部重臣,可當此大任,必可根治河運之痼疾,以聞!”司禮宦官高和勝沒有理會朝臣們的竊竊私語,一本正經地捧著李弘的奏本,拖腔拖調地便照本宣科了起來。 楊務廉?太子這廝推薦誰不好,怎么將這貨拱了出來,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么?河工之事重大,李顯自是不敢稍有疏忽,一直都聽得到極為認真,前面大半截都沒發現甚不對頭的,大體上都是按著數日前李顯給出的建議在走著,可到了河道總督人選之際,李顯卻有些子撓頭了——楊務廉其人李顯這一世是沒怎么與其接觸過,可前一世卻對其甚為了解,自是知曉此人本事是有的,可就是為人貪了些,前世那會兒就是因貪了數千萬錢而被罷官流放的,此際讓其出任河道總督這么個要職,一開始事情雖有可能辦得漂亮,可將來卻一準要出大亂子,這么個人物顯然不是甚好選擇,問題是該不該出言反對卻令李顯煞是猶豫了起來。 “陛下,老臣以為太子殿下所奏乃正理也,當速行,老臣懇請陛下圣裁?!?/br> 這一頭李顯尚在猶豫著,那一頭閻立本已率先站了出來,高聲大唱起了贊歌。 “陛下,老臣也以為太子殿下之折乃老成謀國之理也,宜速行,望陛下明斷!” 閻立本一出,劉祥道自是不甘落后,同樣也站出來高聲附和了一把。 “陛下,微臣以為太子殿下所奏甚是……” “陛下,臣附議……” “陛下,臣亦附議!” …… 李弘此番聽從了李顯的建議,為保密起見,并沒有將上本的事情傳揚開去,一眾太子的心腹里,也就只有閻立本與劉祥道兩人知曉詳情而已,不過么,這并不妨礙眾心腹手下對李弘的支持,尤其是在此折廢除了前番李賢所提出的酒牌、車馬牌的情況下,諸臣工更是沒理由不站出來表忠心的,這不,不止是太子的親信們,便是為數不少的中立朝臣們也紛紛出列表了態,一時間大殿里熱鬧非凡,附議的聲音此起彼落地響個不停。 “父皇,兒臣以為太子哥哥所奏確有可觀處,宜試行之,望父皇圣斷?!?/br> 一片噪雜聲中,李賢以探詢的目光看了李顯一眼,見李顯不動聲色地輕頷了下首,自也就不再遲疑,大步行到了殿中,躬身稟報了一句。 李賢一向與太子不睦,他這一站將出來,群臣們可都是準備著看好戲了的,畢竟河工事宜乃是李賢率先提將出來的,太子所為實際上是在搶功,著實算不得地道,李賢就此發作上一回,也算是情有可原之事罷,然則諸臣工怎么也沒想到李賢不單沒有與太子爭奪,反倒出言附和了太子的奏本,盡管言語間尚有著保留的意思在,可支持之意卻是明擺著的,這等出人意表的事情愣是令一眾大臣們全都有些子傻了眼,滿殿先是一片詭異的寂靜,而后“轟”地一聲sao亂了起來,私議之聲噪雜得簡直有如菜市場一般。 罷了,不管了,楊務廉要真出了事,倒霉的也就是太子而已,至于河工事宜么,到時再說好了!趁著眾臣呱噪之際,李顯在心中已將利害關系反復推演了幾回,實難找到一個更易楊務廉的穩妥法子,無奈之余,也只好先將此事擱置到了腦后,這便不慌不忙地從隊列里站了出來,緩步向殿中行了去,他這一出列不打緊,原本正瞎議論的一眾朝臣們竟就此安靜了下來,無數的目光霎那間全都聚焦在了李顯的身上…… 第一百零二章奇峰突起(下) 李顯的身量并不算高,雖說因著習武的緣故,比起尋常少年來說,要壯實了不少,然則畢竟尚未發育,也就還只是一少年郎罷了,走路的姿勢也無甚過大的幅度,有的只是穩健而已,可就是這么平平常常走將出來,卻給人一種沛然不可擋之威勢,不單正瞎議論著的朝臣們就此安靜了下來,便是連高宗也不禁有些愕然之感,臉上正燦爛的笑容竟因此為之一僵,至于太子李弘么,則更是因緊張而憋住了氣,一張原本蒼白的俊臉竟因此而瞬間漲得個通紅。 “顯兒對河工一事亦有本要奏么?” 也不知是否是因緊張的緣故,高宗竟不等李顯走到殿中,便即開口問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話,兒臣以為河工一事太子哥哥所奏已近萬全,行之必可大利社稷,兒臣懇請父皇圣裁?!崩铒@沒有理會一眾朝臣們詫異的眼神,徑直走到殿中,對著高宗一躬身,恭敬無比地回稟了一句。 “嗯,好,甚好,諸位愛卿對此可還有甚要奏的么?” 高宗私心里還是想要扶持太子的,之所以讓李賢兄弟倆入朝,其實只是個制衡罷了,卻并不意味著高宗真起了換馬之心。此番早朝前,太子巧妙地制造了個空擋,支開了高和勝等隨侍的宦官們,將折子提前交到了高宗手中,高宗細閱之下,深以為然,自是有心在朝堂上配合李弘演上一回大戲,唯一的疑慮便是怕二王會起而抗爭,先前李賢站出來之際,高宗確實不無擔心,可沒想到李賢居然贊同了太子的奏本,這令高宗暗自欣喜不已,可兀自不是很放心,只因李顯尚未表態,此際,一聽李顯也同意了太子的奏本,高宗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了地,興奮之情自是溢之言表。 “陛下圣明,臣等別無異議?!?/br> 異議自然是有的,不說武后一黨不想讓太子把持了河工事宜,便是朝中夠分量的大臣們也大多眼饞著河道總督這么個肥缺,一千萬貫的差使啊,用不著太貪,隨便過個手,十來萬貫的花差那是一準少不了的,不眼紅才怪了,可這當口上,誰又敢跳出來唱反調呢,沒見連李賢哥倆個都屈服了么,事到如今,除了稱頌之外,哪還有第二種選擇可挑的。 “好,諸臣工既然意見一致,朕便準了此折,楊務廉何在?”這一見一眾大臣們皆無異議,高宗精神立馬便是一振,提高了聲調,直接點了楊務廉的名。 “臣在!” 楊務廉身為將作大匠,乃是從三品之高官,品階自是不低,可因著職務關系,在朝堂上其實并沒有太多的發言權,往日里也甚少在朝堂上出頭露面,但凡朝議時,他也就是個旁聽者罷了,前次早朝河工事宜大起爭端之際,他便已勃然心動,想要在河工一事上有所作為,只是那會兒政爭頗激,楊務廉并不敢造次,也就只能是坐山觀虎斗罷了,待得散朝之后,他可就沒閑著了,直奔東宮,幫著太子好生出謀劃策了一番,太子所奏的折子實際上便是出自楊務廉的主張,為的便是能謀得河工差使,而今,朝議已定,河道總督將降到手,楊務廉興奮得簡直難以自持,這一聽到高宗點了名,幾乎是竄著沖出了隊列,一張老臉憋得跟猴子屁股似地通紅著。 “楊愛卿,太子保奏爾出掌河工之事,爾可敢為之否?” 楊務廉一向負責營造宮殿花園等皇家建筑,其之能耐高宗向來是很欣賞的,對其此番出任河道總督自也寄托著厚望,不過么,該做的表面文章還是得做上一下方可,這便笑呵呵地問了一句道。 “承蒙陛下愛重,臣自當效死命而為之,定不負陛下及太子之厚望?!狈嗜痹谕?,楊務廉自是不會虛言推辭,而是一派感激涕零狀地回答道。 “好,愛卿之言朕記住了,回頭朕便給爾旨意,切記,河工事涉朝廷安危,愛卿切不可掉以輕心,朕期盼愛卿能早建奇功?!备咦陲@然很滿意楊務廉的表態,笑著點了點頭,嘉許了一番。 “老臣叩謝吾皇圣恩,臣當效死以報?!睏顒樟脑傅脙?,大喜過望之下,連磕了幾個響頭,這才意猶未盡地退到了一旁,獨自樂呵去了。 “嗯?顯兒可是還有甚要奏的么?” 眼瞅著河工之事議得如此順遂,高宗自是老懷大悅,環視了一下殿中諸臣,剛想著再說些勉勵的話語,卻猛然發現就在先前出列的朝臣們紛紛退下之際,李顯居然站在原地沒動,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看面色肅然的李顯,猶豫地問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話,兒臣確有本章要奏?!?/br> 李顯恭敬地躬身行了個禮,而后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本黃絹蒙面的折子,雙手捧著,高舉過頭頂,語氣平和地回答道。 “啊,這個,好,顯兒有本便奏好了?!?/br> 高宗此番將河工事宜交給了太子,心中其實還真是有些子愧對率先提出河工事宜的李賢兄弟倆,也確實有心要補償一下小哥倆的,可又怕李顯此時再在河工事宜上做文章,自不免又有些猶豫與不安,然則李顯人都已站在殿中了,卻又不好不讓李顯發言,躊躇了一下之后,還是開了金口。 “謝父皇隆恩,兒臣所奏乃科舉事宜,我朝科舉承襲前隋,累三世而少更易,自高祖以來,累十五番大比,進士一科取士不過百人之數,惟天下無才耶?實不然也,豈不見民間遺珠比比,懷才不遇者眾,何故如是?概因明經一科之謬也,朝堂所取之明經者,固有大才之輩,然,投機取巧之輩比比皆是,能默經文者眾,而知大義者少,常此以往,民間向學者少矣,時移世易,變法宜矣,兒臣以為而今之科舉已不敷我大唐之用,當革之!”李顯的口才可是久經后世官場鍛煉出來的,自是毫無疑問的棒,一番陳詞下來,條理清晰不說,語調更是頗具感染力與號召力,如一柄重錘一般砸在了一眾朝臣們的心頭上,一時間滿殿為之寂靜,旋即,噪雜無比的議論聲瞬間轟然而起。 明經一科起自漢朝,分五經、三經、二經、學究一經、三禮、三傳等,考試之法,先貼文,后口試,經問大義十條,答時務策三道??雌饋硭坪蹩嫉煤軓V也很深入,實際上卻不是這么回事,只因自有唐以來,明文規定了明經士子的資格——取得郡公或是公卿以上官員推薦者,方能參與明經科,這一限制的結果便是真正能參與此科的全都是權貴子弟,尋常寒門士子壓根兒就不得其門而入,不得不去應進士科,可進士一科之難度遠比明經高了不知多少倍,正如俗話說的那般——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再者,進士科錄取數極低,一科最多的一次也不過錄取了九人,比起明經一科動輒取士百余人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這還不算,明經科一中,基本上都能有官當,可進士中了,吏部那一關若是不取,一樣當不了官,總而言之,如今的科舉其實就是權貴子弟們的禁臠罷了,壓根兒就不存在公平取士之說。 李顯的奏折直指科舉的弊端與陰暗之所在,可謂是針針見血,言語也無絲毫的艱澀隱晦之處,一眾朝臣們自是都聽得懂,實際上,壓根兒就用不著李顯來分析如今科舉的弊端之所在,這些事兒朝臣們其實都知道,只是事關切身利益,無人肯去捅穿那層遮羞布罷了,就更別說提出變革的主張了的,君不見滿朝文武中,真正寒門出身的官員不足十分之一,其中還大體是武將居多,這等心照不宣的事情一旦被李顯當庭抖落了出來,朝臣們震驚萬分之余,也因此而慌亂不已,只顧著在下頭瞎議論,卻無人敢站出來駁斥李顯的所奏,不止是朝臣們,便是高宗一時間也不知該說啥才好了,竟就此張大了嘴,完全就是一副被徹底震呆了的模樣。 “陛下,微臣亦有本要奏!” 就在一片噪雜聲中,一名身著御史服飾的官員從隊列的末尾閃了出來,急步走到殿中,高聲稟報了一句,瞬間便將朝臣們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去,只一看之下,不少朝臣竟因此而驚呼出聲來,只因這人他們熟得很,卻萬萬沒想到其竟然會出現在朝堂之上,這人正是文名滿天下的駱賓王。 呼……老爺子,好樣的,夠種!眾朝臣在那兒驚呼不已,可李顯卻是暗自松了口氣,只因接下來的事情還得借重這位老夫子的文學才華,若是沒了駱賓王的參與,科舉折子的戲碼便不足以轟動天下,至少是不能達到李顯所期望的最佳效果,說實在的,李顯本已做好了駱賓王臨陣退縮的準備,畢竟雙方的交情并不算太過深厚,況且,在這等朝堂議事的氛圍之下,壓力之大可不是尋常人能承受得起的,李顯并不敢擔保駱賓王一定會站出來支持自己,而今,駱賓王不但站出來了,而且時機的拿捏也恰倒好處,這令李顯安心之余,嘴角邊不由地便露出了一絲的欣慰的微笑…… 第一百零三章適得其反 “卿家是何年入的朝?朕怎地瞧著眼生得緊?!备咦阢躲兜乜戳笋樫e王好一陣子,愣是想不出面前這位御史到底是何人,不免有些子好奇,也沒急著過問駱賓王的本章,倒是先追問其駱賓王的來歷。 “回陛下的話,微臣駱賓王,武德二年生人,籍,婺州;貞觀二十年至二十三年,曾于道王府任記室參軍事(親王府屬官,從六品上),后歸鄉務農為業,麟德二年中進士第七名,經吏部試,得授奉禮郎;七月,晉東臺詳正學士;昨日轉監察御史之職?!泵鎸χ咦诘馁|疑,駱賓王并不曾慌亂,躬著身子,語氣平和地將履歷報了出來。 “哦?原來如此,愛卿能中進士,當是大才,有何本章要奏,便說罷,朕聽著呢?!庇凡贿^八品官而已,按駱賓王的履歷,得任此官倒也說得過去,只不過高宗卻并不以為駱賓王出任御史乃是正常的官職遞進——御史的品階雖與東臺詳正學士持平,可前者是朝臣,后者卻是普通下級官吏,實不可同日而語,在高宗想來,此舉十有八九是李賢或是李顯在背后推的手,然則高宗卻并不打算去計較,概因此事符合制衡之道的需要,他自是不會去點破其中的蹊蹺,只是笑著點了下頭,很是溫和地說了一句道。 “微臣啟奏陛下,圣人有云:有教而無類,是故,但凡學而有成者,不必計其出身,但有德才者,必賢也,又,懷社稷之心,報國而無門,豈不悲哉,微臣有感于此,特以詩詠之:三十二馀罷,鬢是潘安仁。四十九仍入,年非朱買臣??v橫愁系越,坎壈倦游秦。出籠窮短翮,委轍涸枯鱗。窮經不沾用,彈鋏欲誰申。天子未驅策,歲月幾沉淪。一得視邊塞,萬里何苦辛。劍匣胡霜影,弓開漢月輪。金刀動秋色,鐵騎想風塵。為國堅誠款,捐軀忘賤貧。勒功思比憲,決略暗欺陳。若不犯霜雪,虛擲玉京春?!瘪樫e王的詩本就極佳,道盡了民間士子不為天子所用的悲哀,懷才不遇之痛貫徹全篇,再配上其滄桑感極強的語調,聽得高宗眼圈都微微有些子發紅了起來,至于一眾大臣們雖滿心不愿科舉變革,可一樣被駱賓王的詩所感染,一時間滿大殿里的氣氛驟然間便壓抑了起來。 “父皇,駱御史所賦之詩何其悲哉,‘天子不驅策,歲月幾沉淪?!?,此等人生之大痛,兒臣思及,便有涕零之心,我大唐向來開明,父皇又是明君,豈能坐而視之,兒臣懇請父皇圣裁!”就在朝臣們尚未回過神來之際,璐王李賢已大踏步地行到了殿中,慷慨激昂地出言稟報道。 “父皇,六哥所言甚是,君子之悲,莫過于懷才不遇,變革科舉乃順天應人之舉也,當速行之,兒臣以為行此事者,六哥最宜,望父皇明斷!”李賢話音剛落,李顯立馬緊跟著出言附和道。 “這個,這個……”對于科舉之事,高宗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盡管心里頭覺得李賢兄弟倆所奏頗為有理,也想就此給小哥倆一個補償,問題是科舉變革所牽扯到的方方面面之多,一點都不在河工之下,高宗心里頭實在是有些個決心難下,此際,面對著李賢兄弟倆炙熱的目光,一時間將不知說啥才好了。 “二位賢弟,縱使科舉須變革,也總得有個章程罷,此事重大,須輕忽不得,不若日后再議也罷?!备咦谥е嵛岬卣f不出個所以然來,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李弘卻是看不下去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派語重心長地插了一句道。 嘿,好小子,好處拿完了,這會兒就想出幺蛾子了?美了你了!李顯一看是李弘站了出來,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臉上卻是一派的平靜,對著李弘躬了下身子道:“太子哥哥教訓得是,此事重大,是該有個章程的,臣弟不才,已有了些許構想,或能遂行之?!痹捳f到這兒,也沒再多理會李弘的臉色有多難看,微一轉身,再次朝著高宗一躬身道:“啟奏父皇,兒臣本章尚有未盡之言,懇請父皇容兒臣言之?!?/br> “唔,顯兒有話但講無妨,朕聽著便是了?!备咦谝粊硎谴_實想聽聽李顯打算如何變革科舉,二來么,也是考慮到制衡的因素,倒是沒反對李顯的上奏之請。 “謝父皇隆恩?!崩铒@一絲不茍地謝了一聲,而后手捧著折子,朗聲道:“兒臣以為圣人之言,治世之大道也,朝廷取材,當以道德、文章為本,務使人盡其用,方可顯我大唐之開明,今之科舉弊端甚多,須徹底革之,有鑒于此,兒臣思之再三,有所得如下:圣人云: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取材當以德為本,六藝為綱,考核科目有《詩經》《書經》《禮經》、《易經》、《春秋》等五經,及《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四書,合為四書五經,縣有縣學,取中者為秀才;州有州學,取中者為舉人,唯舉人方有大比之資格,三年一大比,取中者為進士,以時政、易理、詩為三場,以詩文定高下,廢明經而獨尊進士科,以顯取士之公平,若能如是,則/民間無遺珠之憾,而朝廷無缺人才之虞,何樂而不為哉,兒臣懇請父皇明察!” “啟奏陛下,微臣以為周王殿下所奏大善也,宜速行之!” “陛下,臣附議!” “陛下,臣亦附議!” …… 李顯話音一落,林奇等璐王一系的官員紛紛站了出來,各自出言表態,盡管人數不算多,也就二十余號人,可造出來的聲勢卻不算小。 這一見二王再度聯手出擊,李弘心頭不禁很有些被愚弄了之感,自是又氣又急,奈何先前剛被李顯硬邦邦地頂過一次,在沒有十全把握之前,他已不敢再出頭胡亂打岔,唯恐被有備而來的二王當場整得下不來臺,可卻又百般不愿李賢兄弟倆就此成事,無奈之余,也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閻立本等一眾心腹大臣。 “陛下,老臣以為周王殿下所言過矣,我朝重臣出身明經者眾矣,德且賢者不計其數,又豈是周王殿下所言的那般不堪,且凡明經者,皆有朝堂公卿以為擔保,自可確保士子之德行無虧,何來投機取巧之說,此般種種,請恕老臣不敢茍同!”閻立本對科舉事宜其實并不熟知,原本不打算站出來跟李顯打擂臺的,可一見太子在上頭拼命地使眼神,閻立本也只好硬著頭皮站了出來,胡攪蠻纏地扯了一大通。 “陛下,閻尚書所言甚是,科舉事宜乃朝堂取士之根本,切不可妄動,當慎行?!?/br> “陛下,老臣以為明經方是選材之正道也?!?/br> “陛下,臣等以為閻尚書所言乃老成謀國之理也,望陛下明斷?!?/br> …… 閻立本乃是太子一系的領袖人物,他這么一站將出來,親近太子的大臣們自是紛紛出列支持,甚至許多原本甚少參與到諸皇子爭端中去的老成之輩此際也都站出來呼應閻立本之言,一時間太子一方的聲勢浩大得驚人至極。 嘿,果然都跳出來了,好,就怕爾等不出來,這么一鬧之下,事情成了!一眾朝臣們吵吵嚷嚷個不停,幾乎是眾口一詞地反對科舉變革,可李顯卻一點都不在意,不但不在乎,反倒心中暗喜不已,索性閉緊了嘴,壓根兒就不去理會朝臣們的強烈反對,只因這一幕早就在李顯的預料之中——太子本就勢大,犯了高宗的忌諱,否則的話,高宗也不會好端端地將李賢兄弟倆引入朝局,先前太子拿走了河工,勢力自是進一步擴張了開去,高宗雖說想要扶持太子,卻一準還是會有疙瘩在心,如今這么一鬧,高宗心里頭的疙瘩明顯便要膨脹了起來,本來就算對科舉變革尚有疑慮的,也一準要借此事打壓一下太子的氣焰,換而言之,太子這頭反對越是激烈,高宗心里頭便越是要別一下太子的苗頭,值此時分,保持沉默便成了李顯最佳的應對方案,左右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是與非高宗自己會去做一個判斷。 果然不出李顯所料,朝臣們越是嚷得兇悍,高宗的臉色便越是難看,到了末了,已是陰沉得像是要滴出水來一般,雖不曾真兒個地發作起來,可那難看的臉色一出,原本正嚷得起勁的眾臣們慢慢地便都沒了聲息,滿大殿里登時便是一陣令人壓抑無比的死寂。 “諸位愛卿熙熙攘攘何為哉?是真欲為朕分憂,還是念著家中尚未出仕的子孫,嗯?朕倒是好奇得很,爾等一向自負才高,又有何人能寫出駱愛卿這般詩句來,明經,哼,明經能取才?朕看未必罷,顯兒所奏之事,朕看著就不錯,朕意已決,由賢兒為首,顯兒為輔,會同吏部、禮部好生擬個完整章程來,朕等著看!”高宗陰著臉掃了眼下頭的群臣,毫不客氣地便是一頓斥責,而后,也沒管朝臣們的反應如何,下了道旨意之后,起身便轉進后殿去了。 高宗既已離開,這朝議自然也就議不下去了,一眾大臣們自是就此悻悻然地散了去,一場激辯尚未開始便已告了終了…… 第一百零四章麻煩終于來了 朝議已了,一場多方博弈算是告了個段落,只是余波卻兀自未平,先是駱賓王當庭所賦之《朝天顏》一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傳神州,緊接著,無數寒門士子群起呼應,科舉變革之呼聲充塞朝野,不說外地學子反應如何,光是游學長安的數千士子投向禮部衙門的呼吁信、壯行詩之類的,便幾乎將禮部衙門都給生生淹沒了,幾有漢末公車上書之盛況,高宗聞知此情此景,深覺此事拖延不得,遂于五月初一正式下詔公告天下,行科舉變革事宜,由潞王李賢主持其事,周王李顯為之副,天下寒門士子為之雀躍不已,為寒門士子請命之駱賓王遂就此確立了文壇清流領袖之名望,潞、周二王也因此而賢名傳遍天下。 賢名不賢名的,李顯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對他來說,這些虛名的玩意兒屁用都沒有,朝堂爭斗最終靠的還是實力的對比,從這個意義來說,能將宋獻、何隆兩個周王府出身的屬官弄進朝中任職方是此番博弈里所得到的最大實惠,當然了,暗中安排推手,助駱賓王贏得文壇清流領袖之聲望也算得上一個不錯的收獲,可惜的是老駱同志似乎不太領李顯的情,并沒有表現出“賣身報恩”的忠心,可也沒拒絕與李顯之間的往來唱和,彼此間的關系勉強算是若即若離罷了,不過么,李顯也并不以為意,左右李顯原本就沒打算將駱賓王當謀臣來用,只消其肯在“大義”感召下幫些小忙,李顯也就能滿意了的,至于啥是大義,那就看李顯需要用到其時如何去忽悠老駱同志了的。 圣旨到手,辦差的名分算是有了,李賢倒是馬不停蹄地忙活開了,可李顯卻是就此躲了起來,連面都不曾露過一次,更別提履行甚副手的職責了,每日里除了日常必不可少的習武之外,其它事兒一概不理,甚至連王府的大門都很少出,完完全全就是一副甩手大掌柜的架勢,讓人實看不清李顯的葫蘆里究竟賣的是啥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