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海底天上月(4)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边@句話,是很多少女,寫過、念過的句子。 此時,看著眼前的顧景予,心思千回百轉,說不出話來。 安柔絞著手指,看著他發呆。 這么些年,他也沒太變。硬要說,無非是輪廓更硬朗了些,褪去了些少年氣。 也許……沒變的,不僅僅是外表。 服務生站在一旁。 他低著頭,目光在菜單掃視,倏爾抬頭:“你想吃什么?” 猝不及防對上視線。 安柔驚了下,察覺到今天想些不著邊際的事太多,草草說:“隨便?!?/br> 女生的“隨便”,在大部分情況下,都不是“隨便”的意思。 顧景予深諳其道,他慎重地,試探地,問了幾個她曾經喜歡的菜,見她沒異議,才叫服務員拿單子走。 事實上,安柔只是緊張,以為他發現了她刻意的注視,為掩飾慌張,隨口一說罷了。 顧景予拎著茶壺把,給她倒了杯茶。 黃褐色的茶水,一股纖細的水流,從壺口泠泠流下,在茶杯底激起水花,慢慢積多了,她在杯中看見自己的倒影,以及他的手,隨著水流而變形、扭曲。 她突然想要,伸進去,握住他的手。 這就是妄想撈出手中月吧??尚?,不切實際。她自嘲。 他十指長,指節與皮rou分明,即便是端著最普通的白瓷壺,也非常好看。 即便姿勢不標準,沒有儒雅的氣息。 他以前,不拘小節,不修邊幅,水啊,茶的,渴了就倒,倒了就一口干,品不品得出味,都已入了胃。 現在,他在外闖蕩幾年,回來,竟也懂得這樣緩慢地倒茶。 安柔記起,講臺前,語文老師,腆著如孕七月的啤酒肚,講過白云蒼狗的由來。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源自杜甫。比喻事物變化不定,難以揣測。如浮云,如流水,如海底月?!?/br> 原來這也是。 安柔出神地望。 顧景予收回手,折返,給自己倒,她也就收回了神,聽他問:“下午還有課嗎?” 安柔想了下,說:“還有兩節。四點多鐘結束?!?/br> 桌子不大,只擺了兩碟餐前小菜,鹽炒花生米和涼拌木耳。 顧景予夾花生米吃:“我今下午在‘常成’,等你?” 安柔自覺將木耳扒進自己碗里,夾出干辣椒:“你……下午不用上班嗎?” “上午在上啊?!鳖櫨坝栝_玩笑地說,“打印店也是我自己的門面,去那里,不算偷懶吧?!?/br> “你盤下來了?” 顧景予說:“嗯。前幾年,我親戚打算另外做點生意,想把店盤給另外一個人,畢竟打印店賺不了多少錢,我說要盤下,價錢也合適,沒占他便宜,他就轉手了?!?/br> “哦?!彼睦镆粍?。 于他們而言,那家店,終究是特殊的。 顧景予夾花生米速度很快,不多時,安柔慢悠悠地,才吃了兩爿木耳,他那一小碟就已見空。鹽味讓人口干,他又咕嚕喝下兩杯水。 還是這樣。安柔覺得,他早上沒吃飽。 才一碗堿面,又東奔西走,他是男人,飯量多點,沒飽很正常。 “昨天碰見你,就是在和‘常成’老板談轉接問題,今天就已經到我手上了?!?/br> “你早上,在學校還有其他事嗎?你好像很餓?!?/br> 安柔委婉地提出。早就想問,難道他吃完早餐,就守在學校等她出來嗎? 自作多情也好,她想聽見肯定的答案。 “沒有啊?!彼а劭此?,語帶笑意,“就在cao場轉了兩圈。和老頭老太太一樣,散步鍛煉身體。話說,你們學校下課鈴聲真響?!?/br> 其實,手抄兜里,踩在軟塑膠跑道上,這種感覺,真的久別重逢了。 這些年在外面,也走過柔軟昂貴的地毯,但沒有哪一方紅毯,與此帶來的感觸深。 安柔像是摸著了什么。 所以……他是掐著放學點,在樓下遇見她的嗎? 這答案,比她想象中的要好。 他如果輕佻地說,“等你啊”、“你不是知道嗎,還要問什么”這類話,她才會懷疑真實性。 時光果然不及殺豬刀殘忍,至少,保留了她對他的了解。 安柔頭低下去,心咚咚地。 筷子尖戳著碗里。黑魆魆、亮著油光的木耳,被她戳了好幾個洞,蒜末都被碾碎。 顧景予嘴巴閑下來,就看她,像個小女生一樣,兀自害著羞。 這姑娘,就這樣。心里藏著什么事,就把頭低著,叫人看不清臉色、眼神。 那回,像豁出去了似的,毫不靦腆地,對他提出“輔導”的要求,不知道暗自醞釀了多久、多少次,才有勇氣。 難為她了。 為他們的愛情邁出第一步。讓他有機會,陪她走接下來的每一步。 * 安柔去“常成打印店”的次數不多,要打印的資料、成績單,實在太少,一個星期難得去一回。 后來,安柔想了個法子。 平時的零花錢不多,布衣疏食,省吃儉用,留了許多錢,都用在打印筆記上。 父母覺得,她學習要用電腦,方便點,便在她房間里安了臺,供她查資料。 反正,那時候,除了騰訊QQ,也無時興的軟件令人沉迷,她也不愛打游戲。父母對她這個乖乖女放心得很。 下了晚自習,回到家,她反復地整理書,將課本上重要的筆記、公式,或者例題、錯題,在Word文檔上打出來,或者托人要資料,說想復印,然后第二天,跑去“常成”,叫顧景予一張一張地印。 也可謂是,處心積慮、挖空心思了。 所以那時候,她根本不用買課外輔導書。 徐葉葉有時候下課睡醒過來,常見她捧著幾張紙,滿是文字、公式,密密匝匝,啃啊啃的。以為她發奮學習,奉承羨慕的話都要把她捧上天了。 什么“安柔啊,你怎么能這么發狠學習,搞得我好愧疚”,“難怪你成績越來越好了”,“我媽常常在我耳邊說你多勤奮,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呀”…… 不勝枚舉。 安柔自知別有目的,訕訕地,不應她。 后來有人見她資料整理得好,也托她去復印,去的次數便更多了。 恰合她意。 她恨不得天天有人要復印試卷、資料,她才不愁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