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阿客道:“陛下認錯……” 蘇秉正撫摸著她的頭發,打斷了她的話,“黎哥兒——”他含著她的耳朵,低低的說,“朕記得你那日是這么叫的。以后就這么叫吧,朕很喜歡?!?/br> ——他記得。阿客腦中便又是一響。他記得,反而是她忘了,當日怎么就,脫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還說是生理周期,今天大姨媽就拜訪了 ┭┮﹏┭┮ 順便,知道我為什么打了雞血似的雙眼泛光,不能自已了! 因為狗血啊狗血,我正在心滿意足的灑狗血啊……果真狗血是寫言情的原動力啊。 然后,小年了,大家都差不多過年假了吧?年假快樂!留言有驚喜哦^^ 正文 28云開(五) 阿客便道:“臣妾不敢?!?/br> 蘇秉正含笑望著她,“叫都叫了,這會兒才說不敢——朕又不曾怪你?!币姲⒖瓦€要說什么,便抬手掩了她的唇,“再說就矯情了,什么理由能大得過朕喜歡?” 阿客只覺得全身都無處放。她不曾見過這樣的蘇秉正,枉論與他調情。 且她琢磨不透蘇秉正的心思。 御名豈是尋常人能隨便叫的?當年她身為皇后,也多用“陛下”稱之,只是私底下偶爾露出一聲“黎哥兒”來,皆因從幼時叫過來,順其自然,改了反而不自在。如今她只是個才入宮不到兩年的小小婕妤,怎么就敢私底下呼喚御名?日后等蘇秉正厭倦了,可是一樁極大的錯處。 蘇秉正不至于這么輕浮……可若說他是在試探她,又不像。 阿客便望向蘇秉正的眼睛,蘇秉正也在望著她。那漆黑的瞳子柔柔的彎著,春醪一樣醉人,就那么靜靜的滿含了意味的望著她。像他慣??此哪抗?,可又未免太放肆、太□了些……阿客便渾身不自在起來。 她口中要辯解的話,就也說不出來了——蘇秉正的意思,大約也不是那么難猜的。 畢竟她早知道蘇秉正對她的心思。何況旁人都說,盧佳音是有幾分像她的。當年阿客抬舉盧佳音,也未嘗沒有這般意思……可此刻卻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或許……蘇秉正這是要將她當做替代品了。 是她自作孽——在那個時候喊出蘇秉正的乳名來,只怕連蘇秉正也認定,她是上趕著要當這個替代品的。于是便成全她。于是這成全里,也就隱含了輕賤的意味。 她若是真應了,這輩子就只是個娼妓一流的角色。固然可以色侍人,得幾年盛寵??上胍俚盟木粗?,也就難了。 想要撫養小皇子,更是癡人說夢。 阿客還是寧愿在此刻觸怒他。 她鎮靜了下來,只端正的望著蘇秉正。她原本就是名門閨秀的氣度,固然以這么曖昧的姿勢躺在蘇秉正的陰影下,可目光清明,氣勢便也不落下成。 “是臣妾僭越了?!彼銓⒃煨斓絹?,“當日聽說陛下醉酒,連周淑妃也責罰了。又爬上含光殿洗秋榭,以萬尊之軀身臨險境,臣妾驚慌之下,便忘了輕重權衡,不知該如何勸服陛下。因人說臣妾有幾分像文嘉皇后,臣妾便……” 蘇秉正扶著她的肩膀,手上的力道便驟然加重了。肩上新痂裂開,阿客疼得皺了眉,卻還是忍住了沒有做聲。 蘇秉正的目光一瞬間就兇狠起來,像一只喪偶的孤狼般望著她。仿佛恨極了她,隨時會撲上來咬斷她的喉管。 他久久不做聲。阿客身上汗水一點點滲出來,濕了衣衫??赡抗庖参从衅烫颖?,也沒有丁點畏懼,她就只是加倍小心的措辭,“臣妾知錯了,請陛下責罰……” 半晌,蘇秉正的手終于一點點松開了。他緩緩的直起身,仍舊那么冷漠如冰的、居高臨下的望著她。 “你說,你是刻意模仿文嘉皇后?” 人就是這樣,起了疑心,看什么都可疑。阿客不過說那一晚模仿了,他便要指證她一直都在模仿。若阿客承認了,便無異于說自己是在故意勾引他了。 阿客便道:“臣妾不曾,何況皇后也不是臣妾能……” 蘇秉正的手驟然便拍在了床屏上,厚實的黃梨木也被那力道砸得搖晃。他似笑非笑的,“你說不曾?” 阿客篤定道:“不曾?!?/br> 蘇秉正微微瞇起了眼睛,望著她。半晌,方緩緩的道:“好個不曾?!彼诖策呑讼聛?,望著阿客,抬手鑒賞什么一般,一圈圈的將她的頭發繞上手指,“你還知道些什么?” 那氣氛令人膽戰心驚,阿客道:“……陛下是問?” “除了朕的乳名,”蘇秉正卻頗有閑情的解釋著,“你還知道些什么?” 他竟似乎真就這么平靜了下來。 阿客道:“……也只聽華陽公主喚過陛下的乳名?!?/br>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皇后平日是這么叫朕的?” “一時情急便叫了出來,不曾想竟蒙對了?!卑⒖捅阋踩峋徚寺曇?,“臣妾知罪,然而萬萬不敢——” 蘇秉正松手放開了她的頭發,依舊不望她的眼睛,“不是什么大罪過?!彼坏牡?,“你不肯也就罷了,不用幾次三番的請罪?!北阍俅纹鹕?,“你病了,就好好歇著吧。不用出去送了?!?/br> 他便在蒙蒙秋雨中,如來時一樣,安靜的離開了瑤光殿。 第二日,便有賞賜傳進瑤光殿。 葛覃、芣苡俱是歡喜的,阿客卻心事滿懷。 秋意漸濃。連綿秋雨后,長安天空一碧如洗,日頭明媚得晃眼,連皇城也顯得高闊不少。濃黃淺朱的秋葉不遜于春日的繁花,姹紫嫣紅的菊花綻放,數日前蕭瑟的庭院里便又熱鬧錦簇起來。 阿客病了小十天,終于將養過來。 可她再想會乾德殿,卻已盡失了先機。想到小皇子一日日長大,卻因養在乾德殿,連見一面都難,也不是不傷神??梢矂e無良方,她只隱忍著不做聲。 那日離開之后,蘇秉正沒再回瑤光殿。仿佛將她忘記了一般不聞不問。 皇帝到底還是有脾氣的。 也是遇上了這么件事——在蘇秉正看來,能讓他看作替身也未嘗不是一種抬舉,尤其是認定了她刻意勾引他。此刻若你阿諛順從他,他寵幸你時也未必不輕賤你??赡戕q解表白,不肯屈從,他又要氣惱你不識抬舉。 皇帝的寵幸,也是你想要就像,不想要就不要的嗎? 有這種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數。 秋日里總是要玩賞菊花的。固然因皇后去世,沒像往年那么有聲有色的cao辦起來??赏跸υ孪铝颂?,誰能不給她臉面? 阿客固然是惱了王夕月——她叫飛花傳那一句話,分明就是在算計她。阿客此刻若還沒想明白,她也收拾不了后宮那么多年。她和蘇秉正在含光殿里的一夜早傳將出去,固然個中諸多隱情,可周明艷大約不會去管。是蘇秉正令她臉面盡失她也不會去想。只怕已恨透了阿客——此刻阿客就是個不受寵的小小婕妤罷了,她不能同時與兩邊為敵。 何況……她還是想知道的,王夕月究竟到了那一步。 到底還是親自往景明宮去了。 她依舊是往常的打扮,暗青色白玉蘭花紋的深衣,漆黑的頭發挽做單髻,簪了兩朵素色的絨花,一枝白珠簪。病了小半個月,難免要消瘦些。進了院里,沒瞧見王夕月,反而望見了周明艷。阿客便是一怔。 滿院子菊花深深淺淺的盛開,阿客沿著小徑逶迤上前,先在亭邊與周明艷見禮。周明艷便垂著長睫,從下往上的打量了她一遍,輕哼了一聲,“盧婕妤最近過得逍遙啊?!?/br> 阿客只默不作聲。 便又有人道:“可不是,盧meimei近來養病,也是難得清閑。與王昭儀勞碌命不同,管著后宮,還得去乾德殿照料著小皇子。巴巴的下了帖子請我們來,沒坐一會兒,自己到先去了?!?/br> “聽說是三皇子離不開她。這也沒辦法,孩子小了,總是黏人?!?/br> “王昭儀又是個極討人喜歡的。瞧,盧婕妤照料了那么些天,一換上王昭儀去,也就把盧meimei的辛勞給忘了?!?/br> “這照料孩子啊,還看緣分。有些人就是有母子命,有些人就沒有。不是自己的也去求,最后就是一場空歡喜了?!?/br>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指指點點。阿客只默不作聲。 跟一群女人打嘴仗,永遠都沒有贏的時候。而那些費心費神跟你打嘴仗的人,往往也不是真得好處的人——真得好處的,都像王夕月一樣,壓根就不需要到你面前來炫耀。 還是周明艷又厭惡的說了一聲,“行了!”眾人才都閉了嘴。 周明艷起身踱步到阿客的面前,望了她一會兒,又抬手挼著面前的絳紅色的金絲菊,垂了眼眸,淡淡的道:“我那日是怎么跟你說的?這一抱,可不就讓她給抱走了?” 阿客依舊不做聲。 周明艷也沒逼著她回答,只明艷的唇角含了一抹輕蔑的笑。手上一用力,就將那菊花折斷在手里,抬手耐心的簪在她的鬢上,瞇著眼睛細細的打量,“人啊,就是看不清自己的位分??偳笮┣蟛坏玫氖?,求些不能求的人。幸而,你也不是那些不堪調_教的人?!?/br> 阿客便嘆了口氣。 周明艷是故意來嚇她了。 可王夕月又是怎么回事?白給她下了帖子,就是為了讓周明艷喧賓奪主,來跟她說這一套的嗎? 阿客便也只客客氣氣的答:“淑妃娘娘高見。淑妃娘娘的教導,臣妾記下了。若無旁的事,臣妾便告退了?!?/br> “這么急做什么?”周明艷笑著,手上已經又擷下一朵菊花,瞇著眼睛再給她簪上,“以為自己是誰?就敢效仿文嘉皇后,這不敬之罪,你可自知? 作者有話要說:……卡文什么的 正文 29云開(六) 周明艷是在找茬揉搓她。 阿客早知道周明艷的心胸,涉及到蘇秉正的事,她素來潑辣酷烈,不肯容人的。 待要分辨,周明艷鮮紅的指甲已經掐進她手腕里去,語氣卻淡淡的,道:“急什么,花兒還沒簪上呢?!彼壑猩裆鋮?,攥了菊花那只手便用力一按。那菊枝折得參差,她用的力氣大了,劃得阿客頭皮疼。阿客不欲吃這暗虧,不著痕跡的使力推她,道:“謝淑妃賜花,臣妾自己帶?!?/br> 周明艷卻越跟她較起勁兒來。到底是將門之女,只一用力,指甲便在她手腕上掐出紫紅的血印,揉得她腕骨一聲韌響。 阿客向來敏感,當即便疼出一身冷汗。身上立刻就失了力氣。周明艷將花插上,打量著她凌亂的發髻。目光掃下來,見她額頭沁著薄汗,膚色越發白透清麗,眉眼卻更清黑宛然。心中就更恨得厲害。 她一輩子都不曾叫盧德音露出些許失態,她不信盧佳音也能有這份從容。便越想折磨她。 就迤逶然拍去手上塵土,“難得賞你一次,這么一枝哪里夠?”手臂上披帛半展,冷笑道:“這些都給婕妤帶上?!?/br> 阿客終于從她手中脫出,知道與她說什么都沒用,當即便要后退,然而退路卻已讓幾個湊熱鬧的妃子若無其事的攔下了。阿客心里便有些惱,道:“淑妃若要處罰臣妾,還請給臣妾個明白,臣妾是犯了什么錯?” 周明艷半垂著眼眸望她,“你說自己犯了什么錯?” 阿客道:“臣妾不自知。且同為御前之人,固然臣妾犯了錯,也不勞淑妃在景明宮里管教?!?/br> 她正戳中周明艷的痛處,周明艷不怒反笑,“瞧這張利嘴。我什么時候說要罰你了,就搬出這許多理由來!可你都這么說了,我今日還非就要在景明宮里管教你了,你待如何!”便吩咐宮人,“給我按住她!” 她動了明火,先前看熱鬧的妃嬪們終于不敢再置身事外,忙開口勸說:“淑妃娘娘喜怒,何必跟她一般見識!”也有煽風點火的,“讓陛下知道了,反而不美!” 周明艷越發怒不可遏。見她手下宮女遲疑不絕,便劈手揪了半朵菊花,道:“要我親自動手嗎?” 她手下宮女都是被馴化過的,極畏懼她。聽她這么說,忙上前去捉阿客。阿客情知難逃,也不躲閃,片刻便被人按住胳膊壓得跪在地上。周明艷就上前抬手扇了她一巴掌。她指甲劃過阿客嘴角,阿客便嘗到了血腥味。臉上呼呼的疼起來。 長樂公主夭折時,她一場大病已折損了元氣,才將將調養過來,便又因含元殿一事病倒。此刻身上極虛弱。只一下就被扇倒在地。眼前黑紅半晌,才緩過力氣。 周明艷動了手,腦中方回醒過來。知道自己已是做得過了,沒敢再施拳腳。 可讓她就這么算了,也無可能——蘇秉正在醉里對她做的,還要屈辱十倍。她情知那是酒醉吐真意,蘇秉正真就這么厭憎她??梢裁靼啄谴螞]克制住,皇帝心中也是懊悔的,近來該不會再多損折她的臉面。便也沒怎么怕。 她恰好可借此試探盧佳音在蘇秉正心中分量。 便抬手扶起盧佳音,好整以暇的含著笑,“不過嚇嚇你罷了,瞧你這嬌弱的模樣,我還真不敢責罰了。就在這里,向盧婕妤道歉吧?!北汶S手再折下一枝菊花,插在她散亂的發髻上,“只是尊卑有別,婕妤在我面前的放肆,我不追究,你卻不能不反省?!彼嗨橐欢渚栈?,將花瓣緩緩灑在阿客頭上,道,“婕妤不是愛高潔嗎,就給你打扮打扮?!?/br> 她身旁宮女折了無數菊花,按住阿客給她橫七豎八插了滿頭。 阿客只掙扎不動。 周明艷等了片刻,見王夕月殿里去報信的宮女已回來了,滿面焦急,卻沒帶回來什么人,便抿唇哼笑了一聲。道:“鬧這半晌,我也乏了,走吧……” 阿客倒在地上,衣衫發髻凌亂,滿身的菊花。滿院子嬪妃都噤聲不語,她們先前存著看熱鬧的心,卻沒料到周明艷會這么市井潑婦般瘋魔。先前既然不敢替她出頭,此刻便也不好上前安慰。終于也三三兩兩的靜默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