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季淮薄唇微勾,沒追究她的口不對心,只道:“你先試寫幾筆,孤判斷下水平?!?/br> 謝書緩緩點頭,而后遲疑地執筆在干凈的宣紙上落下墨跡。她一筆一畫寫得很慢,謝書發誓自己很少如此用心地寫過字,她試圖以此讓自己的水平高一些。 終于她放下狼毫,對著宣紙上的兩個大字,耳根悄悄紅了。 好像還是不行……她輕抿了下唇。 木蘭淡香襲來,青年站在了謝書身后。謝書的神經在一瞬間繃緊。 鼻尖滿是青年身上的香氣,謝書余光瞥見一片繡著銀線的潔白衣角,如云煙一般。 淡雅,精致,且高貴。 撞入眼簾的那一刻也落進心里。這片云落入心中,化作軟而潔白的羽毛,一下一下地撥動著心尖,留下顫動與癢意。 謝書的赧然淡去,卻被另一種情緒所取代,然還未等那種情緒發酵,季淮終于開口了。 他的嗓音帶著笑意,輕而撩人:“阿書啊……你的臉是靠你的字換來的嗎?” 這話說得微繞,謝書反應一瞬,才明白過來。他在夸她長得好看,也是在變相說她字丑。 字丑,謝書是知道的。她垂下雙眸,赧然再次悄悄爬進心底。 身后的木蘭香忽更濃了,原是他彎下腰,離謝書更近。 謝書能感受到耳后淡淡的呼吸,好似貼著肌膚,她的耳根更熱,謝書不知它紅了沒有。 “阿書寫的孤的名字?”季淮的聲音響起。 謝書輕應一聲,注意力卻落在他撐在桌案上的兩只手上。 “阿書字練得少了,落筆軟而無力,墨跡不連貫,看著便不大美觀?!彼麥芈曉u價著。 這般姿勢,他幾近將她攬進懷中,卻仍目不斜視地盯著謝書的字,心無旁鷺地對其評價著。 與他的公事公辦相比,謝書的胡思亂想,心旌搖曳便顯得不合時宜。她微覺羞愧地咬了下唇,而后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習字上。 “臣妾曉得了,請殿下教教臣妾吧?!敝x書抬眸,認真地看著季淮道:“臣妾也想寫出像殿下那般好的字?!?/br> 她的認真讓季淮輕怔。他垂眸看著女孩干凈清澈、不含半分雜質的杏眸,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勾一下。 而后他笑起,聲音比初時更低更溫柔幾分:“好啊,孤教你?!?/br> 謝書感覺到后背靠上一片溫熱的胸膛,青年靠她更近,他一手撐在桌案上,一手握住謝書的手。 她的手被季淮帶著在宣紙上游移。他的手很穩,帶著謝書的手也穩了起來。他的掌心溫涼如玉,卻讓謝書的手心滲出薄汗,而他講解的聲音動聽悅耳,吐息清淡,若三月風輕拂耳畔,而被那撫過的肌膚,一寸寸升溫發燙。 謝書的杏眸忽盈出羞意的水光。 她羞愧極了。 殿下教得那般認真,她卻一直在胡思亂想。 第20章 秋獵 這樣的溫柔,似溫水縈身,步步升…… 余光看見女孩羞窘地似欲哭出來的模樣,季淮終于忍笑拉開些距離。 然側眸又見到女孩泛粉的耳珠,便不禁想讓它泛出紅來。于是他伸出手,沒用力道地輕敲了下謝書的額頭,溫聲笑道:“專心些?!?/br> 而后如愿看見那耳珠似滴血,粉頰增紅意。季淮的笑意再難遮掩,好在謝書羞于抬眸,未能看見。 季淮知道不能再逗,再逗弄下去,謝書非縮到書桌下去不可。 他收了逗弄的心情,與謝書保持合適的距離,開始認真教她習字。 謝書被那句“專心些”說得滿臉通紅,幸好季淮沒有追問緣由,而之后,不知是否因她端正了心態,總之那種讓人臉紅心跳的氣氛淡去不少,她也終于開始投入習字中。 半個時辰之后,季淮把大致的方法講完,領著謝書練習了幾遍后,便放開她,讓她獨自練習,而他轉身開始處理起今日的政務。 斜陽落入,書房內一片靜好。 * 歷年來的十一月中旬,都是大梁秋獵之日。 彼時眾文武大臣,天家貴胄會攜一位親眷,同皇帝去皇家獵場狩獵。獵場在西山,路途不算遠,卻也要半日時間才能到達,而獵期為時三日。 往年秋獵,季淮無家眷可攜,今年有了謝書,她自是要跟著前去。 臨行那日,謝書為季淮更衣。 常日除去朝服就是便服長袍的季淮,換上了騎射胡服,銀冠束發,露出修長的頸,向下身姿頎長挺拔,向上玉面俊美。溫潤的氣質淡去三分,被干凈利落的英氣取代。 還是那個殿下,卻又與常日不同。然不管是那種裝扮的季淮,謝書都喜歡。殿下生得如此好看,怎么打扮都好看。 而這樣好看的殿下,現在是她的夫君。想著謝書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季淮扣緊窄袖上最后一顆玉扣,轉眸就見女孩呆望著他傻笑。他先是微頓,而后不由帶著笑意開口:“阿書?不去更衣,看孤作甚?” 謝書當即回過神來,下意識應:“臣…臣妾…”她忽加快語速:“這就去?!毖援呣D身小跑進內室。 雖說謝書不參與狩獵,但既是出行,為了方便,她也換了身較常日輕便的衣裳。 而后她坐在妝鏡前,拒絕了宮人的侍候,緩緩從袖中掏出個白瓷瓶。 瓷瓶巴掌大小,便于藏匿。此乃仲秋之日,季召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塞進謝書掌心,同藥瓶一起的還有張字條,上書:秋獵之日,融其于太子之裳。 謝書緩緩握緊手中瓷瓶。前世的季召也曾讓她這般做,彼時她愛慕季召,本也是依言行事,可那時…… “阿書當真不與孤同往?”季淮垂眸看著正為他更衣的謝書,笑問。 “嗯?!敝x書未抬頭,她兩手環過季淮的窄腰,為他束好腰封,聲音很低:“臣妾近日身體不適,若去了,恐擾了殿下興致?!?/br> 謝書說此言時,聲音算得上平靜自然,然謝書自己知,她的手在抖,抖得險些握不住腰封。 瓷瓶攏在袖中,謝書低垂的杏眸中一片暗沉,她不敢抬頭,她怕季淮看見自己心虛與恐慌,還有隱藏在心底的負罪感。 殿下是個君子,成親半年,他待謝書始終溫和有禮,未輕待傷害過她半分,可她卻要…… 謝書不知瓷瓶中的粉末有何功效,但她直覺這并非善物。即便謝書心悅季召,愿為其傾其所有,卻也不得不承認,她所念之人,比不得殿下仁厚。 瓶口已開,謝書知道她只需微微傾倒,這無色無味的細□□末便將如塵埃一般落在季淮衣裳之上。 他不會發現,因為誰能察覺到塵埃的存在? 謝書的面色漸漸發白,她終于緩緩…… “阿書,”季淮的聲音忽地響起,清潤溫和,隱含暖陽的溫度:“聽聞你們女孩,都喜歡可愛的動物,此次秋獵,孤為你尋回一只可好?” 他微側雙眸,對站在他身后的謝書笑問:“阿書是喜歡兔兒還是狐貍?” 季淮若再偏頭,就能看見謝書僵住的身形和杏眸中的澀意,可他沒有。 于是謝書垂下眸,長睫顫得厲害,聲音也啞了幾分:“皆可?!?/br> 打開的瓷瓶停在半空,瓶內的粉末再也沒能撒下。 她無法去傷害這樣一個人,哪怕她愛季召,愛到愿意為他付出生命,卻始終伸不出那只傷害季淮的手。 上次信件是,這次仍是。她對季召的愛,終是止步于殿下不設防的溫柔。 這樣的溫柔,似溫水縈身,步步升溫,無人可擋。 * 回憶著前世之事,謝書將瓷瓶攥得很緊,直到房外傳來季淮的輕喚聲:“阿書可好?該動身了?!?/br> 謝書下意識將瓷瓶納入袖中,抬起臉揚聲向外應道:“來了,殿下?!倍筮B忙抬腳向外走去。 女眷乘車,男郎騎馬。謝書與皇后同乘一輛馬車,而季淮在謝書登上馬車后,便到車隊前方,也翻身躍上馬。 皇后正對車簾而坐,謝書坐于皇后左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車內氣氛一時有些安靜。 皇后忽地開口:“阿書的兄長歸來也有些時日了,可曾議過親?” 謝書抬起眼眸,未及回答,聽皇后又道:“臨安侯戍邊七年,一直未曾娶妻。如今功成名就,歸了京都,可不知得有多少女兒家想做阿書嫂嫂?!?/br> 謝聲回來后,來議親的人確實不少,然謝聲沒有那般意思,還因嫌聒噪,將人全都趕了出去。 想著,聽出皇后語氣中的調笑,故謝書也用笑鬧般的語氣道:“此事急不得,終身大事須得慎重,兄長約摸也是想找個合心意的,畢竟好事多磨,倒也不怕等?!?/br> “是不怕等,”皇后似無奈地搖了下頭:“就怕等不來。哪能事事都合著心意,豈不亂了套?要本宮說,最重要的是找個家世相當、品貌上乘的女子,與你兄長般配,至于感情可以婚后慢慢培養?!?/br> “臨安侯年紀也不小了,比太子還長一歲,你看太子都已成親,且與你不也是在婚后慢慢培養出感情的?” 皇后怎這般關心兄長婚事?謝書微覺奇怪,然到底與她觀念不同,不愿多做辯駁,只先應:“母后說得是?!?/br> 第21章 念頭 謝書不知,當她盯著季召的那刻,…… 和皇后說完后,謝書側身抬手輕撩起簾幕,接著她的目光下下意識地開始搜尋那道熟悉的身影,然前方皇帝的車輦遮擋住視線,加之距離較遠,并不能看見。 “阿書是在尋太子嗎?”側邊皇后又道。 無法看見,謝書便收回視線,轉眸看向皇后,聽她繼續笑言:“按照慣例,太子的馬匹應行于眾馬之前,故太子此時行在車隊最前方,與我們的距離怕是遠了些?!?/br> 謝書點頭,笑回:“原是這樣,謝過母后?!?/br> 皇后笑了下,看著十分慈愛:“看來阿書與太子果真恩愛,不過分離片刻,便想了?” 謝書輕抿唇瓣,似是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露出一片潔白纖細的后頸。 她看似是在聽皇后說話,其實手指一直在摩挲袖中瓷瓶,眸色一片晦暗。 * 半日后,車隊在日落前到達西山。 在馬車上顛簸半日,謝書本是一身疲憊,然當她下了馬車,疲憊在瞬間散去。 今日天氣清朗,向上藍天遼闊,向下天際接連著一眼望不盡的蒼翠,西山大多是常青樹,故這蒼翠其實一片密林,林中草葉微黃,依稀可見奇異的花,就在那花草之中,隱約有小小的身影一躍而過。 可以辨認,那是只野兔。 廣博遼闊,郁郁蒼蒼的西山,其間承載孕育著萬千生靈。謝書在前世來過一次,然那次無心欣賞,此次靜下心來,倒真覺察到西山的美來。 身后軍士隨從們在搭著帳篷,還有的在籌備明日事宜。女眷們在下了馬車后,連忙去了自家男郎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