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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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情形歷歷在目,她才發現自己滿面淚水,抬手想要擦拭,動作卻不覺一頓。 通體瑩白的纏枝牡丹玉佩,安靜地躺在她手心。 第64章 和離書。 趙晏摩挲著玉佩上精雕細琢的花紋, 心中滔天的喧囂漸漸歸于止息。 無數場景爭先恐后涌入腦海,殘缺的記憶漸次拼湊完整,她如同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又像是終于找回自己遺失的一部分。 她安靜地躺了許久, 待五感六覺逐個回歸,適才支起身子, 抬手掀開帷帳。 天光微弱, 窗外傳來鳥雀的嘰啾,應當是清晨。 這時,錦書端著水盆走進內殿,見狀吃了一驚,連忙放下東西, 快步行至床邊扶她。 “娘娘, 您終于醒了!”她激動難掩,聲線都有些顫抖, “您先別動, 奴婢請醫官過來瞧瞧?!?/br> 說完,匆匆出去給其他宮人傳話。 不多時,錦書返回, 伺候趙晏洗漱, 然后為她倒了杯水:“奴婢讓膳房做些清粥送來,娘娘先喝點水潤潤嗓子吧?!?/br> 趙晏靠坐在枕上, 接過杯子慢慢飲盡,用略顯沙啞的嗓音問道:“太子在何處?” “今日是初一,殿下去上早朝,剛走不久?!卞\書忍住淚意,“娘娘昏迷了十多天, 分明已經退燒,卻遲遲不醒,太子殿下每天回到東宮,便寸步不離地守著您,生怕出一星半點的意外?!?/br> 趙晏沉默片刻,垂眸看向玉佩:“我一直拿著它嗎?” 錦書搖搖頭:“娘娘暈倒的時候,玉佩掉在地上,太子殿下從奴婢這里得知前因后果,就把它放在了您手中,他說此物對您意義非凡,或許能給您些許安慰,將您喚醒?!?/br> 趙晏覺察到她的欲言又止,不答反問道:“錦書,你還記不記得兩年前,我剛從西域回到涼州的那段日子?” 錦書面色一變,躊躇道:“娘娘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旋即,她頓了頓:“那時候,您整日昏睡,醒來也不說話,二少爺追悔莫及,說早知如此,該把您留在涼州。奴婢從未見過二少爺那般魂不守舍的模樣,少夫人害怕驚到您,每次都是在外面哭?!?/br> 趙晏的眼睫輕輕一顫。 軍中不乏這種癥狀的人,被戰場上的血腥殺戮刺激,抑或難以接受親人與同袍的死亡,導致精神恍惚、心智摧毀,甚至有可能終生都無法走出來。 她曾經以為自己也不會痊愈了,直到那些回憶被刻意淡忘。 她記得楊叔一行人,枉顧父母勸阻,執意去撫慰他們的家眷,但腦海深處卻模糊了與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包括他們笑著喊她“小娘子”的神態和語氣。 沒有朝夕相處、同生共死的感情,她心里的痛苦就會減輕。 她隱約記得有個叫做紀十二的少年,以犧牲自己為代價,換回她的性命,但卻想不起更多細節。 趙宏再也沒在她面前提過他,而那塊玉佩,被她藏進箱柜深處,猶如一道不敢觸碰的傷痕。 沈惟早已辭別,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他的存在,所有關于他的痕跡都被悄無聲息地抹去。 經冬復春,院中的垂柳抽出嫩芽,她的病一天天好轉。 她又成了涼州人眼里率性開朗的趙六娘,閑時讀書練武,忙時騎馬走遍街頭巷尾,她聽說西域大捷,太子用兵如神、智計百出,提前識破敵軍陰謀,搶占先機,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她心想,他確實有文韜武略的才干,邊疆的百姓心存感激,會永遠銘記他。 但與她無關。她與他三年未見,自從他扔她字條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喜歡他了。 八月,她回到洛陽。 十月,她被冊封為太子妃。 十二月,她嫁入東宮,整日惦記著拿到和離書。 他怎么可能喜歡她?喜歡到非她不可,甘愿接受她的百般刁難? 又怎會因為兒時的一張字條,就認定她對他情根深種、執意要嫁給他? 她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一切早有因果。 他失去了記憶,潛意識里的東西卻無法抹除。 何況他本就心悅她已久,四年前、兩年前、直到現在。 她遺忘了過去,卻再次與他兩情相悅,又或者說,發現他一直在她心中,從未遠行。 無論是橫跨千山萬水,還是穿越回憶阻隔,他都義無反顧地來到了她的身邊。 “娘娘?”錦書的聲音響起,小心謹慎,生怕打擾她一般。 趙晏如夢初醒,才發覺自己再度滿臉淚痕。她胡亂摸到枕邊的帕子,狼狽地擦拭干凈。 很快,醫官趕到,診治過后松了口氣:“娘娘已無大礙?!?/br> 錦書懸著的一顆心也終于落下,送走醫官,歡喜地為趙晏更衣,服侍她到外殿用膳。 趙晏獨自坐在桌前,從未覺得早朝的時間如此漫長。 她簡單吃了些粥和點心,剛令宮人撤走碗筷,就接到通報,皇后駕臨。 - “太子奉陛下的命令出宮辦事,你蘇醒的消息傳來時,他已離開,只得由本宮代他先來看看你了?!被屎髳蹜z地摸了摸趙晏的臉頰,“晏晏,你受苦了,和離的事……” 趙晏搖頭,下定決心般輕聲道:“娘娘,從今往后,臣女……媳婦該叫您一聲‘阿娘’?!?/br> 皇后有些意外,卻未多問,只笑了笑:“是本宮的榮幸?!?/br> 復而揶揄:“不過將來你若反悔,隨時改變主意,本宮和陛下絕無反對?!?/br> 趙晏撲哧一笑,聽皇后對她說起這半個月來發生的事。 明德郡主被太子罰禁足三個月,永不得進入宮城,嘉寧長公主跑到御前鬧了幾次,被皇帝輕描淡寫地駁回。 姜云瑤已去往涼州,臨走前來過承恩殿,還頗遺憾兄長下手太快,搶走了她替好友報仇的機會。 燕國公府那邊聽聞消息,與宋國公府徹底結下梁子。 趙夫人和裴氏得應允,來探望了她一次,但她尚在沉睡,全然不知。 趙晏掛念姜云瑤,盤算著她到涼州的日期,忽然想到什么,試探地問道:“阿娘,您認不認識一位姓沈、年紀二十有余、來自西南、精通醫術的娘子?她的眉眼和阿瑤有些相似,我懷疑,她可能是青奚王族后人?!?/br> “小惟?”皇后直截了當地道出沈惟的名字,不禁訝異,“你見過她?” 趙晏點點頭:“我與沈阿姐頗為投緣?!?/br> “她可不是什么‘阿姐’,也不止雙十年華?!被屎蠓泡p聲音,含笑道,“她是陛下的同母meimei,先太后的女兒。當年她和沈太后被困在冷宮里,是本宮、陛下以及廣平王偷偷送她離開。此事是秘密,就連我兒都不曾聽說,但小惟既然主動透露姓名和來歷給你,應當不介意被你知曉?!?/br> 趙晏回想著沈惟對她說過的那番話,壓下心中震驚:“您放心,我絕不會對任何人講?!?/br> - 聊到午時,皇后起身離去。 趙晏見姜云琛還沒有打道回府的跡象,派內侍去燕國公府傳信,令趙宏入宮。 趙宏不便進承恩殿,姐弟兩人在麗正殿相見。 未等弟弟開口,趙晏將那塊白玉佩推到他面前,自顧自道:“在瓜州時,紀十二給我此物,讓我回洛陽之后,拿著它到牡丹最盛的地方找他。后來我答應他,等再次見面,我就嫁與他為妻?!?/br> 趙宏原本還沉浸在jiejie病愈的喜悅中,聞言,一瞬間面無血色。 “阿姐……”他難以置信,“你全都記起來了?” 趙晏輕嘆一聲,答非所問道:“我的阿弟為我cao碎了心,想讓我和誰在一起,就千方百計地攛掇,待我另嫁,又自作主張把我蒙在鼓里,極盡所能隱瞞我的過往?!?/br> “阿姐,我……”趙宏急于解釋,“我只是不忍看到你那么傷心。兩年前回到涼州,我以為你已經好轉,無意間提了句,等天氣晴好,我陪你去城外給十二兄立個冢,你一聽就開始哭,我怎么也勸不住,直到你昏迷過去。那次你睡了很久,我差點以為你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要撐不過來了?!?/br> 趙晏微微怔忪。 原來……是這樣嗎? 當時她在想什么? 不愿接受現實,不肯相信他已經不在人世,仿佛只要沒有象征塵埃落定的墳墓、不讓他“入土為安”,就還可以心存一絲幻想。 她素來理智而冷靜,從不信鬼神,卻生平頭一次奢望有奇跡發生。 眼底泛起潮意,她深呼吸,匆忙掩飾過去。 趙宏卻忍不住鼻子發酸:“我從沒見過阿姐那么傷心的樣子,后來你好不容易清醒,我哪里還敢……抱歉,我別無選擇,阿姐,如果你是我,你會如何做?” 趙晏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我打暈你一次,你瞞我一次,我們也算扯平了?!?/br> 趙宏卻笑不出來:“阿姐,往后你決計怎么辦?倘若你忘不掉十二兄,想與太子殿下和離……” 趙晏看著他:“你會阻止我嗎?” “不會?!壁w宏神色堅定,“我只想要阿姐快樂地活著。我會攔著阿爹,不讓他找到你?!?/br> 趙晏示意他湊近幾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這次,希望你繼續守口如瓶?!?/br> 趙宏望見她眼底沁著水光的微笑,忐忑不安地傾身。 “我沒有食言?!?/br> “我已經嫁給他了?!?/br> - 夜晚,姜云琛回到東宮。 他得知趙晏醒來,見過皇后、又傳趙宏入宮的消息,心中已有大致猜測。 和離的事,無法再拖延了。 因這場意外,她在東宮多留了半個月,然而最后的時刻終歸還是到來。 但他卻如釋重負,只要她平安無事,他別無所求。 過去十多天,他日夜守在承恩殿,看著她無聲無息的蒼白面容,內心的憂慮與惶恐早已壓倒把她留在身邊的渴望。如果他放手能換得她蘇醒,他愿意守著那張殘破的字條孤獨終老。 他走向承恩殿,覺得這條路太長卻又太短。 長得他恨不得肋生兩翼,立刻見到她,確認她安然無恙。 短得他舍不得健步如飛,走完這一程,他與她的緣分就到了頭。 玉階近在眼前,屋檐懸掛著透亮的琉璃燈,在黑暗中散發著柔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