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杜文娟和彭家輝完全是錯過了這個孩子的這兩年,聽得都很出神,不時和孩子聊聊天。 姜忘心里放松下來,又覺得釋然,又覺得苦澀。 他居然也會成為這樣的角色。 能夠讓已經離婚多年的父母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聽一聽幼年的自己所擁有的嶄新人生。 好像很對。 他本該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本該多和他們說說話。 又好像不對。 他似乎不該坐在這里,像開家長會一樣交流這兩年里小孩的成長。 這場重聚,本該說更多的話。 他的爸爸本該去向mama道歉。 不該吼她,不該打她,不該遲遲沒有戒酒清醒,錯過整段婚姻,與兒子的整段人生。 他的mama本該向星望道歉。 不該離開,不該扔下小孩一個人在那個孤立無援的地方,總是抱緊枕頭哭到睡著,然后噩夢一做就是一整夜。 可現在,反而是姜忘在維系著話題,笑容溫和客氣。 杜文娟和彭家輝全程都不敢看對方,更談不上相互交談。 姜忘和彭星望坐在他們兩人中間,這一刻只感覺像是坐在懸崖與海岸的半空,背后是空白茫茫的一片割裂。 姜忘低頭喝水之際與小孩交換了一下眼神。 他們突然有一瞬的互通。 明明背叛他們的,是面前的這對父母。 這兩個人逃離了擁有這個孩子的人生,以這種逃離來換取人生的喘息,以及長久的自由。 可現在感受到無盡背叛感的,反而是他們兩人。 如果親近mama,就是公開摒棄和怨恨父親。 如果靠近父親,就是忽視mama多年以來的傷痛。 可坐在中間,卻也無法讓任何人露出真切的笑容。 左右為難,無言以對。 聊天期間,秘書發了好幾條消息過來,詢問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需不需要幫忙。 姜忘有一瞬間很想找個理由把彭星望也帶去公司,又堪稱荒謬地想把他留在這里,讓父母多抱一抱他。 姜忘自己在這一刻都有些沒有想通。 他是希望星望得到這個抱抱,還是不希望? 彭家輝最終在姜忘家里坐了不到四十分鐘,簡單聊了一會兒便推說有事,下次再來。 在離開前,他才終于定定看向前妻,當著兒子的面很深地鞠了一躬。 “我從前對不起你?!?/br> “真的很對不起?!?/br> “我只希望……你和兒子以后都要幸福,還有就是,提前說一句新年快樂?!?/br> 彭星望前半程都在懊惱自己怎么給爸爸遞鞋套了,以及坐立不安地聽他們三個聊天。 爸爸突然道歉的這一刻,他眼眶又紅起來,舍不得爸爸走。 你們這些大人真是過分,為什么要這樣? 要是我愛的所有人,永遠都能開開心心地住在一起……該有多好。 第80章 姜忘把彭家輝送出門的時候, 原本有很多話想問一問生父,可話都涌到嘴邊了,反而沒法說出來。 如果不是那場車禍, 他根本不會來到這個地方, 更不會再見親生父母一眼。 所以在他的概念里,從來不存在一家人齊聚一堂這件事。 真的發生時, 他連情感都是一片空白, 甚至不知道該悲或喜,四十分鐘一晃而過,還沒等他從這個沖擊力極強的事件里緩過來, 一切都結束了。 彭家輝敲門前還開開心心的,再出來時心事重重, 欲言又止, 走兩步停兩步,還反過來看姜忘的表情。 “大兄弟, ”中年男人從公文包里找出一份嶄新紅包, 遞到姜忘手里:“這里頭是我今年一半的工資, 還有年終獎金,加起來終于能有五六萬塊錢了?!?/br> “你待星星實在好, 我也看在眼里,可他的吃喝穿戴, 還有他的學費,這些本來該由我來出?!?/br> 彭家輝講到這里,窘迫地摸了摸腦袋。 “你也知道,我是跑機械工程的,款項都是兩三個季度結一次,平時發的固定工資不算多?!?/br> “之前不敢跟你講, 也怕你覺得我在說空話糊弄人,今天才拿到手就來找你——小孩兒那邊我也跟他講了,學費生活費爸爸一定會負擔,不要有壓力,只管開開心心上學就行?!?/br> 姜忘思緒還停在父母同時出現這件事上,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看著手中被紅紙遮擋的銀行卡。 “你千萬要接,密碼是孩子出生的年月日,我知道錢比較少,你們先前擇校費什么的……我都不好意思問,”彭家輝鼓起勇氣道:“其實我已經跟上級爭取調崗來裕漢了,但前提是今年明年的項目超額完成,我崗位晉升才可以?!?/br> “本來還說在虹城買房子,沒想到你們帶著星星來裕漢讀書,無論福氣大小都惦記著分他一份,我……我加油在裕漢買房子,再耽誤你們一兩年,以后不行我租房子陪他住,你看可以嗎?” 姜忘低頭摸著那個紅包,終于開口道:“你見到杜文娟,什么感覺?” 姜忘嘴里是一個意思,話傳到彭家輝耳朵里,又是一層意思。 在彭家輝眼里,他面前這個孔武有力,精壯強悍的青年,是前妻的弟弟。 而他曾經做過太多對不起前妻的事,這一點他們雙方都非常清楚。 彭家輝的氣勢陡然弱了下來。 “我真沒想打擾你們,”他回到有些卑微又有點狼狽的狀態里:“當年很多事……是我不是個東西,我不該打她?!?/br> 彭家輝本來還揣著一張卡,想著帶些錢給自己換個像樣的地方住,給爸媽置辦點年貨,買點新衣服。 他拿著錢包,咬咬牙又重新打開,把這一張也拿了出來。 “第二張,拜托你轉交給娟,這是我欠她的?!?/br> “密碼是我爸媽生日,她知道?!?/br> 姜忘沉默一會兒,把屬于彭星望的那一張推了回去,把第二張卡接到手里。 “這張我會轉交的?!彼D身往回走,背對著彭家輝揚了下手里的卡。 “你欠彭星望的,永遠不可能用錢來還?!?/br> “有空多來看看他?!?/br> 彭家輝沒想到姜忘會這樣選,呆呆地拿著那張紅包不知該說什么,卻像是挨了個耳光一般,臉上火辣辣的痛。 姜忘忽然腳步停下來,再度轉身看向彭家輝,像是放下什么了一樣,笑得釋然。 “對了,新年快樂?!?/br> 杜文娟在客廳等了許久,心里仍舊覺得忐忑。 她沒想到會這樣突然地見到前夫,既有種熟悉的恐懼,又有種自己已經為他人生育一女以后的報復快感。 但在孩子面前,這些情緒都需要收斂起來,只保留作為母親的一面。 至于姜忘會看出來多少……已經不是她能控制的范圍了。 姜忘在樓下抽完一整根煙,拍掉身上氣味以后才上樓。 剛好看見母親獨自在廚房做飯,星星在客廳看電視,打了個招呼就進了廚房,把門關好。 “這張是他拜托我轉交給你的,說是早該給,一直找不到機會,密碼是他爹媽生日?!?/br> 杜文娟本來在熗炒生菜,聽到這句話時伸手關了抽油煙機,轉頭道:“對不起,我剛才沒聽清楚,你說什么?” 姜忘很有耐心地重復了一遍。 他談不上愛母親,但能把這兩種情感分得很清楚。 誰欠誰,誰又離開誰,總歸是不同的事。 杜文娟怔怔愣了一會兒,把菜鏟放下來,很倉促地用圍裙擦了擦手。 “這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去下客房?!?/br> 她快步和姜忘一起回到她住下的房間,從旅行包的深處翻出一個內兜,竟然還用麻繩細細密密地縫了邊沿,防止火車上有賊摸兜。 剪刀咔嚓一下剪開封口,掉下來一個紅布包的小東西,看著是個本子。 紅布一層一層揭開,還用小塑料袋裝著,像是怕進水。 等最后一層塑料袋取出來,東西交到姜忘手里,他才看清楚這是什么。 一本存折。 一本邊緣卷翹,燙金字樣都模糊的舊存折。 他已經快十多年沒碰過這么古早的儲蓄物了。 “就彭家輝那個性格,哪里可能記得給我存錢?!倍盼木旰芾涞男α艘宦暎骸罢嬉橇艚o我的,密碼該是我的生日,而不是他爹媽的?!?/br> “他就算有錢對全天下所有人好,我也排在最后一個,他還能用碰不著面這個機會躲掉,當作無事發生?!?/br> “這份錢只當是他留給星望的上學錢,你收好,密碼是528111?!?/br> 她隱約感覺到幾分晦氣,把那張卡放到一旁不提,鄭重把存折雙手遞給姜忘。 “忘忘,星星一直在你這里,也耽誤你找個好人家結婚——二十多歲帶著一孩子,總會被人說閑話?!?/br> “我在想,要不等孩子讀完這一年,帶他回慈州,剛好茵茵那邊也能騰把手了,是嗎?!?/br> “結婚不急?!苯灸艿溃骸拔以趹賽哿?,對方很喜歡星星,不會多想?!?/br> “星星剛在一個學校安頓下來,再貿然轉學,他也不一定能再調整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