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互啄菜雞
瑯州,廣德軍駐地。 司兵參軍立在彭平康桌前,憂心忡忡地道,“彭大人,依小的看,這次的事兒可不好了?!?/br> 彭平康正慢悠悠地翻看著一份邸報,“不好就不好罷,咱們這兒收錢的事情什么時候好過?又不是頭一回了?!?/br> 司兵參軍依然不安,“不好的事兒雖多,但能讓范大人鄭重其事地報上去的卻沒幾樁啊?!?/br> 彭平康抖了抖邸報,頭也不抬,“范揚采一向愛將這些細枝末節的功夫當成回事兒,咱們不必理他就是?!?/br> 司兵參軍張了張口,似乎有點兒驚訝,“不必理會?” 彭平康“唔”了一聲,挺了挺身,道,“否則呢?”他伸手端過茶碗,“你想怎么著?” 司兵參軍嘻嘻笑道,“小的以為,這可是個您扳倒周大人的好機會呢,殘害孤童加上‘禁榷’攫利,您這時候上折子參一本,憑誰也挑不出您的一絲兒毛病?!?/br> 彭平康呷了口茶,不置可否道,“嗯,然后呢?” 司兵參軍一愣,下意識地反問道,“然、然后?” 彭平康道,“周見存為周太師之子,我一上折子,周太師即刻就能獲知,一旦周見存被調離,或者返回定襄,你覺得我能討著什么好嗎?” 司兵參軍頓時泄氣似地道,“啊,還真可惜?!?/br> 彭平康又抿了口茶,“再者,這殘害孤童的究竟是誰都還不曉得呢,這么貿然沖出去,你也不怕你家大人這就當了出頭鳥了?” 司兵參軍尷尬道,“可,萬一周大人倒打咱們一耙,您該如何是好呢?” 彭平康擱下茶碗,“待他真打上來了,咱們再想辦法也不遲?!?/br> 司兵參軍默然片刻,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您是篤定周大人不會參您了?” 彭平康翻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怎么?你想挑撥離間嗎?” 司兵參軍忙擺手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只是為彭大人著急……” 彭平康看了他一會兒,復垂下眼,盯著邸報道,“你是著急范揚采和宋茂行還沒坐收漁翁之利呢,還是,著急文氏沒捐成田???” 司兵參軍恍然大悟,“原來彭大人您是在擔心……” 彭平康“嗯”了一聲,將邸報慢慢地翻過一頁,“是啊,不是我說你啊,我說咱軍里要養雞,你平日無事去拿本《齊民要術》翻翻也是好的?!?/br> “沒看那農書上說了么,這互啄的雞都是菜雞,兩只牲畜在底下守著幾顆菜籽斗得烏眼兒似得出盡了洋相,回頭沒吃幾口食兒就叫上頭的人給捉去當菜炒了?!迸砥娇涤朴频?,“知道為什么嗎?這禽農看菜雞斗得這般歡,便以為是長足了rou了,可以吃了?!?/br> 司兵參軍點了點頭,臉忽然“刷”地一記變得慘白,“彭大人!小的方才不是……不是……” 彭平康淡然道,“我知道,”他停了一會兒,“女人么,成天睡在枕邊,或多或少會有些影響,我不怪你?!?/br> 司兵參軍忙接口道,“是是是,小的一時糊涂,彭大人您別生氣,小的回去就替您教訓那丫頭?!?/br> 彭平康輕飄飄地揮了下手,看上去像是在趕走一只無關緊要的蒼蠅,“不必了?!彼D了頓,道,“對了,我還沒問呢,文家近日,可有什么動靜?” 司兵參軍想了想,應道,“沒什么動靜啊?!?/br> 彭平康抬頭快速地睨了他一眼,“是么?” 司兵參軍的額頭上立時就沁出了汗,“是啊,彭大人您吩咐的事兒,小的哪敢不上心???” 彭平康又翻了兩頁邸報,忽然伸手將邸報合了起來,“不對?!?/br> 司兵參軍看了彭平康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道,“……彭大人覺得什么不對?” 彭平康沉吟著道,“范揚采和宋茂行為了阻止文氏捐田費了這么大的功夫,甚至不惜冒著同時得罪我與周見存的風險做下這等惡事,其中一定發生了什么十分重要但我不知道的事兒?!?/br> 司兵參軍亦跟著陷入了沉思,“您說,這事兒會不會同文翰林有關?那文家的七少奶奶一開始去峨眉山上求簽,不就是因為文翰林的來信中說想要兒子了么,結果咧,現在兒子沒求來,倒求來一堆死孩子,說出去都嫌不吉利……” 彭平康接口道,“是啊,我也納悶呢,”他的臉色有點沉,“就算他文經登是文曲星下凡、孔圣人再世,輕易不語怪力亂神,但也不會拿自己的子嗣問題同人開這等玩笑啊?!?/br> 司兵參軍試探道,“那彭大人您的意思是……” 彭平康沉著臉繼續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他‘文大善人’的善名遍傳瑯州,那這七少奶奶在這節骨眼上總該發發善心,請道士在‘慈幼局’做個道場,或者超度一二,也算是種表示,除非……” 司兵參軍接口道,“除非這其中文氏亦有避諱,連出了名的‘文大善人’都躲不及呢?!?/br> 彭平康點了下頭,又一次地沉默了下來。 未幾,司兵參軍恭敬地開口道,“彭大人要沒什么事兒,小的就先……” 彭平康忽然開口截斷道,“等等!”他說罷,抬手將桌上的邸報對折成兩半,放到了一邊,“你等會兒,我這就要寫封折子,一會兒就好,你走時替我著官驛送去定襄?!?/br> 司兵參軍看著彭平康飛快地鋪開一張紙,不禁問道,“彭大人,您是……又想參周大人了,還是……” 彭平康拿起筆,朝司兵參軍微微一笑,道,“我要彈劾文氏?!?/br> 司兵參軍愣了一愣,還未回神,就聽彭平康一邊寫,一邊補充道,“文氏包庇瑯州地方官‘受獻’田土已久,今番所捐,分明是瑯州地方官‘受獻’后寄放于文氏名下的田土,官商勾結,沆瀣一氣,真是令人聞之憤慨?!?/br> 司兵參軍看著彭平康下筆如飛,只是張口結舌地站在原地,再吐不出一個字來。 片刻之后,彭平康寫罷呈折,在待墨晾干的間隙,他抬起頭,對司兵參軍笑道,“對了,你記好了,這折子上的事兒,我是不拘你同那丫頭講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