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愴然淚下
杜韞玉剛想答話,就聽紀鵬飛接口道,“圣上手里攥著的皆是天下大事,我不過一邊末小將,不敢勞煩圣上惦記?!?/br> 杜韞玉轉頭去看紀鵬飛,紀鵬飛還是低著頭,似乎已不在意文一沾究竟有沒有將他的話記下來,“攥著我‘清白’的,并非是圣上?!?/br> 姚世祉的眼中精光一閃,但并沒有立刻截斷紀鵬飛的話頭,他看了一眼身旁兩人,發現向和暢與文一沾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紀鵬飛說到這里,卻沒有再說下去。 杜韞玉離紀鵬飛坐得最近,他見紀鵬飛說到這里,抬起右手擋了擋窗外投進來的那一縷陽光,接著又揉了揉眼。 杜韞玉直覺不對,“紀大人……” 杜韞玉剛喚了一聲,就聽紀鵬飛顫著嗓音道,“不是圣上?!?/br> 文一沾微微皺了皺眉,他懸起筆,正猶豫要不要將這句話錄記下來,卻只見紀鵬飛慢慢抬起了頭,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道,“圣上是知道我‘清白’的,對不對?” 紀鵬飛說著,已是淚流滿面。 屋內一時寂然無聲。 少頃,徐安開口道,“諸位大人辛苦,今日就審到這里罷?!?/br> 屋內幾人都沒動作,但也無人提出反對意見。 過了好一會兒,姚世祉第一個站了起來,草草抱起面前的卷宗就出去了。 接著是向和暢,向和暢走時朝文一沾的錄本瞟了幾眼,見文一沾并沒有記下紀鵬飛方才的那幾句話,便將面前的卷宗收拾了,也走了出去。 向和暢走出去不過片刻,就有御史臺獄吏進來將紀鵬飛與杜韞玉請了出去。 紀鵬飛出去時,臉上還掛著淚痕,步子卻走得極穩。 杜韞玉走在紀鵬飛的后面,臨走經過文一沾身邊時,也瞟了一眼文一沾面前攤著的錄本,卻也什么話都沒多說。 幾人一走,御史臺負責記錄的小吏亦行禮告了辭,走時還輕輕合上了門。 屋內只剩下徐安與文一沾兩個人。 文一沾還握著筆,對著面前的錄本懸而不決。 徐安站了起來,走到文一沾身側,“文翰林,”他淡淡道,“可須奴才伺候筆墨?” 文一沾的喉結動了動,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紀大人方才并非是想對徐侍監不敬?!?/br> 徐安面無表情道,“我知道,”徐安隨口吟道,“‘近貴全為聵,攀龍即作聾。雖然三個耳,其奈不成聰’,‘近貴’、‘攀龍’二詞皆有言外之意,更何況,紀萬里還特意說了‘姓徐不姓聶’,又說‘名不符實’,”徐安淡笑道,“既‘不姓聶’,自然便‘無三耳’,又哪里能應了‘其奈不成聰’呢?” 文一沾輕輕地擱下了筆,“徐侍監好氣量?!?/br> 徐安笑道,“文翰林謬贊了,”他的語調中透著一絲少有的俏皮,“唉呀,我原來還想讓文翰林將這錄本涂了去呢,被文翰林這么一夸,我都不好意思再開口了?!?/br> 文一沾淡淡笑道,“今日清晨,徐侍監還同我說并不仰慕司馬子長,又如何會學了司馬子長的小肚雞腸去呢?” 徐安哈哈一笑,“完了,完了,被文翰林捏住話柄了,”他半真半假道,“看來我不拉紀萬里一把,也是不行了?!?/br> 文一沾笑了起來,他拿起筆,作勢朝徐安“命令”道,“那便請內侍監大人伺候筆墨罷?!?/br> 徐安聞言,竟當真挽起三分袖子,替文一沾磨起了墨來,“文翰林,請?!?/br> 文一沾又是一笑,仔細將紀鵬飛最末的幾句話記到了錄本上,還特意在后面添了一句“隨之不覺涕淚泣下”。 徐安見了便笑,“文翰林真是性情中人?!?/br> 文一沾攤著錄本,待上頭的墨跡自干,“算不上什么‘性情’,我也不過是‘見機行事’罷了?!?/br> 徐安瞇了瞇眼,“不知,‘機’從何來?” 文一沾道,“稱呼,”他道,“徐侍監方才與我私下稱呼紀大人時,喚的是‘紀萬里’?!?/br> 徐安道,“紀大人畢竟是朝廷命官,我自然不敢放肆?!?/br> 文一沾道,“徐侍監早上與我一道用茶時,還論及昔年張湯之詐忠,但方才入宮回話后,此刻卻稱紀大人為‘紀萬里’了?!蔽囊徽炊⒅洷旧系拿苊苈槁榈淖值?,“有道是,‘聞弦歌而知雅意’,我與徐侍監雖無‘伯牙子期’之厚交,但徐侍監的話,我還是能聽懂幾分的?!?/br> 徐安道,“文翰林聽的,可不是我的話?!?/br> 文一沾接口道,“對,我聽的,是圣上的話?!?/br> 徐安笑了笑,也不管文一沾有沒有看見他的笑容,“文翰林真是忠心耿耿?!?/br> 文一沾道,“與徐侍監相較起來,我還不敢擔一句‘忠心’,”他抿了抿唇,“畢竟,上邶州所涉‘投獻’一事,與我亦有些相關?!?/br> 徐安對這個理由有些不以為然,“只要任過地方官,都會與‘投獻’有牽扯,這不值什么?!?/br> 文一沾道,“但我究竟也不是地方官?!?/br> 徐安一怔,就聽文一沾繼續道,“不是地方官,卻形同地方官,這其中牽扯的,就不止‘投獻’一事了?!?/br> 徐安立刻道,“圣上從不是猜忌的……” 文一沾道,“對,圣上絕不是多疑的袁本初,”他道,“方才在紀萬里面前,徐侍監就已經說過這句話了?!?/br> 徐安道,“既如此,文翰林便不該顧忌至此?!?/br> 文一沾抿了抿唇道,“昔年官渡之戰時,魏武帝顧忌的,也不是袁本初?!?/br> 徐安又一愣,他想了想,道,“袁本初雖剛愎自用,但昔年郭圖所譖也不無道理,‘夫臣與主同者昌,主與臣同者亡’,袁本初因而猜忌沮授,分典統軍,也是情理之中?!庵獌取?,人主之所忌也,袁本初多疑不假,但評其為志大才疏、色厲膽薄,終究是有失公允?!?/br> 文一沾笑笑,并不答話,而是合上了面前干了墨跡的錄本,起身雙手遞給徐安,“徐侍監論得妙?!?/br> 徐安知道這代表文一沾并不同意自己的觀點,他卻也不再多論,只接過錄本,又行禮道,“辛苦文翰林了?!?/br> 文一沾回禮道,“為圣上辦差,不敢說辛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