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中元節禮
定襄,徐府。 盼巧一邊蹙著眉,一邊給徐知讓的膝蓋上藥。 徐知讓半靠在床上,他看著盼巧清秀的側臉,以及耳邊散落的一綹黑發,忽而心下微動,他很想吻一吻盼巧的耳珠,再替她把那綹發梳進她頭上戴的那支花釵里。 徐知讓剛想伸手,就聽盼巧心疼道,“主子,您為何非要同大少爺置氣呢?待這淤青養得化開,又是一段時日呢?!?/br> 徐知讓抬起手,揉了一下頭,“我樂意,”他放下手,“我就樂意同大哥置氣?!?/br> 盼巧道,“您置就置罷,可氣著主子您自己了,就不值當了?!彼中奶鄣?,“虧得不是秋冬季里,否則……” 徐知讓打斷道,“要是在秋冬季里,我就不跪啦,”他終于沒忍住,伸手輕輕地將那綹發撥到盼巧耳后去,“我又不傻?!?/br> 盼巧微微紅了臉,她“噯”了一聲,道,“是啊,主子聰明著呢?!?/br> 徐知讓道,“我只是覺得,”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對盼巧說道,“大哥最近,有些……虛?!?/br> 盼巧一怔,不由抬眼看向徐知讓。 徐知讓道,“我就想,干脆借這事躲一躲罷?!?/br> 盼巧復低下頭,替徐知讓上完了藥,接著直起身,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主子,往后您若存了這樣的念頭,直接同大少爺說就是,大少爺還能因此為難您不成?”她端著托盤站起身,“害得旁人白擔心一場?!?/br> 徐知讓見盼巧轉身往門外走去,在她背后笑嘻嘻道,“噯!你得同我說清楚,我究竟是害了大哥呢,還是害了你了?” 恰在此時,盼巧打開了門,見到屋外來人,不由腳步一頓,“大少爺?!?/br> 徐知溫淡笑著應了一聲,盼巧低頭行了個禮,端了托盤側身出去了。 徐知讓在屋內聽到動靜,伸手扯過薄被蓋住剛上了藥的膝蓋。 徐知溫進了屋,見狀只是一笑,也不說破,自顧自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五弟還為七夕的事不高興呢?” 徐知讓別過頭,“是啊,今年七夕我連女相撲都沒看成呢?!?/br> 徐知溫道,“我也沒看成,”他朝徐知讓的方向轉過頭,“所以我準備待今年上元時再去看,可不會同五弟似的,為一樁小事生氣這么久?!?/br> 徐知讓轉回頭,看了徐知溫一會兒,慢慢開口道,“大哥這回來尋我,是為了什么事???” 徐知溫道,“還有幾天,就是中元節了,再加上,圣上已經下旨要追封四皇子生母,”徐知溫的語氣里帶了點兒命令式的口吻,“五弟,你該給四皇子送份賀禮?!?/br> 徐知讓一頓,他還真沒想到這回事,“是嗎?” 徐知溫淡淡道,“你不是喜歡四皇子嗎?怎么連這最基本的交往禮節還要我替你記著?” 徐知讓怔怔道,“嗯,對啊?!?/br> 徐知溫輕輕咳嗽一聲,“五弟,你今兒怎么了?” 徐知讓一激靈,反應過來道,“是,大哥說得對,是我一時沒想起來,多虧大哥提醒?!?/br> 徐知溫瞥了他一眼,低頭彈了彈身上的灰,“五弟,你要是不相信我,不想送禮進宮去,直說便是,大哥就是提一句,不勉強你?!?/br> 徐知讓垂下眼簾,“我想送,大哥也想我送罷?!?/br> 徐知溫道,“嗯,對?!?/br> 徐知讓道,“那大哥就必須告訴我,大哥究竟為何如此厭惡四皇子?” 徐知溫輕笑道,“這理由可多了?!?/br> 徐知讓道,“那大哥不如就挑最要緊的來講罷?!?/br> 徐知溫道,“我覺得,”他抬起頭,看著徐知讓認真道,“四皇子太蠢,他不配你給他作陪讀?!?/br> 徐知讓又是一怔,就見徐知溫對他笑道,“父親不明白,但我知道,五弟你執意要選四皇子,是因為你小時候聽我講過,四皇子有異象的事。那時你見四皇子昏懦,生母身份又低微,便自信你一近他身,四皇子就必定會對你言聽計從,對不對?” 徐知讓別過頭去,“小時候的事,我早忘了?!?/br> 徐知溫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繼續道,“其實這故事還有下半節,我當時怕唬著你,所以截了沒說,圣上得知四皇子的異象,曾經是起了殺心的,但后來,是被周惇勸下來了?!?/br> 徐知讓轉回頭來,定睛看著徐知溫,“父親知道嗎?”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徐知溫,“若是父親知道,為什么不同我說?” 徐知溫粲然一笑,“五弟,這問題,你該問父親去?!?/br> 徐知讓吸了吸鼻子,“大哥,我不上你的當,”他垂下眼簾,“你又在挑撥我與父親的關系了?!?/br> 徐知溫笑笑,接著道,“因此,我才認為四皇子蠢。我若是處在他這般境地,恨不得將‘平庸’二字貼在腦門上,即使當真早慧,也不會隨意表現出來,更不會以此爭寵了?!?/br> “但瞧他獲旨上學后的行狀,先是在圣上面前建言要查東宮落馬案,再然后是接了太子不要的奴才,然后呢,又是在圣上跟前‘出其不意’地隨口用典釋字,”徐知溫微微皺起了眉,“這是旁人教的,還是他自己想的,我們可都不清楚?!?/br> 徐知讓猶疑道,“可四皇子年幼,或許,是他身邊無人提醒的緣故罷?!?/br> 徐知溫道,“若當真無人提醒,那五石散又是誰賞出宮的呢?為何圣上得知后,便將此事攬了下來呢?” 徐知讓吶然不語。 徐知溫道,“若是從前的那個連茶葉與楸葉都不分、被人捉弄了也不吭一聲的四皇子,五弟去作陪讀也無妨,可現下,”徐知溫重復了第三遍,“現下的這個四皇子,實在是蠢得無藥可救,且他身邊的人,也都立場不明。因此,五弟,我還是堅持我原來的意見,我并不看好你去作他的陪讀?!?/br> 徐知讓悶悶道,“那陶靖節……” 徐知溫打斷道,“四皇子能上學,總比他藏在深宮不露頭的要好,對罷?” 徐知讓沉默片刻,道,“那二……不,貴妃總能探明一二罷?” 徐知溫抿了一下唇,道,“父親和我都認為,貴妃現在,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得好?!?/br> 徐知讓心下一驚,下意識地去看徐知溫,徐知溫面容沉靜,語氣淡漠,“另外,圣上上回召你問話時,特意讓四皇子陪訓的這樁事體,就極不尋常。即使圣上因‘異象’曾經起過殺心,可畢竟過了這么多年,再不喜歡,終究是自己兒子。因此,我總覺得,是不是圣上也對四皇子奇怪的形狀,以及他身邊的人起了疑,只是借你的事來試探一二呢?” 徐知讓沉默了一會兒,道,“大哥,你這話,就有些……” 徐知溫接口道,“悖逆?!?/br> 徐知讓點了下頭,沒應聲。 徐知溫道,“好,那大哥就不說了,”他又拍了拍身上的灰,“五弟你說罷?!?/br> 徐知讓默然片刻,忽而開口道,“大哥,我想摹張畫送給四皇子?!?/br> 徐知溫道,“什么畫?” 徐知讓道,“蘇漢臣的《開泰圖》?!彼D了頓,見徐知溫沒有開口反對的意思,便進一步解釋道,“中元節有舅舅給外甥送羊的習俗,貴妃雖然不是四皇子的生母,我也不算是貴妃的親弟弟,但……” 徐知溫打斷道,“誰說你不算是貴妃的親弟弟了?”他斜了徐知讓一眼,“我可沒說過這樣的話?!?/br> 徐知讓略略一滯,隨即跳過這個話題,只是問道,“大哥以為如何?” 徐知溫道,“不錯,‘羊,祥也’,我原本也是這么想的?!?/br> 徐知讓道,“就是說,即使我執意不送,大哥也會替我張羅著送‘羊’進去,對罷?” 徐知溫道,“是啊,我原是想送座‘三羊開泰’的玉雕,不過五弟的主意比我的更好?!?/br> 徐知讓看了看徐知溫,伸手作勢指了一下薄被覆住的膝蓋處,“大哥想得還真周到?!?/br> 徐知溫沒看他,“我也不是什么都想到了,我原以為,你會借這個機會好好作篇文章遞進去,就像上回你遞給姚世祉的那樣?!?/br> 徐知讓低聲道,“上回的那篇文章,不是我遞的?!?/br> 徐知溫轉過頭去,他的面容沉靜異常,“果真?” 徐知讓堅定地點了點頭,“是我作的,但不是我遞的?!?/br> 徐知溫轉回頭,淡淡道,“嗯,還好,我還以為你同那四皇子一樣蠢呢?!?/br> 徐知讓扯了扯薄被,“大哥,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不向父親解釋?” 徐知溫道,“這問題,我該去問父親,”他笑了一下,“不過問了也白問,反正,父親以為是我遞的?!?/br> 徐知讓又扯了扯薄被,不作聲。 徐知溫道,“我還對父親說你‘知讓不知禮’,活該受這一場教訓,看來我是說錯了?!?/br> 徐知讓轉過頭去,只見徐知溫的一半側臉隱沒在光線投下的影子里,顯出幾分別樣的陰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