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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沒有淚水可以流,維持著一個姿勢僵在原地。 心頭血早就落盡,油盡燈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匍匐著跪下身嗚咽抱住那本書。 長發披下,遮掩住了顫抖的身軀。 她也死了。 死在障內,青絲消融,血rou消融,最后剩一具皚皚白骨。 從上面長出了一朵冰藍色的、層層疊疊的花來。 ——鮫人死后尸體腐爛會化成水,在白骨上開出一朵靈薇花。 花香冷冽荒蕪,絲絲蔓延,帶著屬于大海的潮濕記憶。 風吹得白骨作灰,也吹散了那朵靈薇花。冰藍的花瓣隨風揚到空中,泛著幽微的藍光,和傳說里一樣于海上驚蟄夜照離人歸故冢。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照不盡的離人,回不去的故鄉。 夏青眼睛酸澀,難過地閉上了眼。 樓觀雪站在旁邊神情冷漠,等一切結束,往前走了一步。 夏青驚訝地睜開眼,卻見樓觀雪走到了還未被障粉碎的五歲的自己尸體身邊。 少年帝王伸出手,從堆疊如雪的袖中露出腕,上面系著一條縹碧色的發帶。 他解開手腕上的發帶,然后扶起男孩冰冷的尸體,養尊處優修長的手將男孩亂糟糟的頭發束好。 垂下睫毛,神色平靜,聲音淡若月色低聲說。 “她沒騙你,這確實是保平安的?!?/br> 樓觀雪頓了頓,淡淡道。 “你活了下去?!?/br> “活成了我?!?/br> 男孩的尸體最后也隨障消失。 夏青不知不覺恢復了原來的身形,站在不遠處,呆呆看著半蹲下去的樓觀雪。 在一切扭曲灰燼重啟前。 樓觀雪抬頭,望了他一眼,依稀如摘星樓初見。 夏青想了很久,在出障的最后一秒,聲音很輕,對他說:“生日快樂,樓觀雪?!?/br> 第18章 璇珈(一) 夏青靈魂抽離,回到了寢殿內。 障內一晃好幾天,可是在現世卻只是一場夢,時間地點都沒變。 骨笛瘋狂拍著他的手背,急切又擔憂。 夏青動了動手指,醒來時發現在自己倒在地上,入眼還是華麗冷寂的帝王寢宮。夜明珠懸在雕梁畫棟的天壁上,散發出清寒的光輝。 骨笛見他有動靜,欣喜得不行,俯沖過來就要去蹭他的臉,被夏青一把抓住了。 他爬起來,現在頭很痛,啞聲警告道:“你給我安分點?!?/br> 骨笛委屈巴巴地聽話,從天上趴到了地上。 夏青在原地緩了會兒后,閉眼,很輕地喘了口氣。老實說,他現在有點懵,入的是樓觀雪的紅塵障,卻好像是他靈魂淬火渡了一次劫。 他第一時間跑到床邊去看樓觀雪。 寢殿中央的床榻上,剛開始那些縱橫如枷鎖長蛇的黑霧煞氣已經消失了,同五歲的他的尸體一起被一場驚蟄夜火燒得干干凈凈。只是樓觀雪依舊沉睡不醒,黑發散開枕上,唇色寡淡,眉心的邪光散了。比幼時深邃了許多的五官介于英挺和昳麗間,膚白如雪,鼻梁高挺,睫毛卷翹落下一重很淺的陰影。 夏青從來沒有這樣認真看過樓觀雪,看久了,驀地生出一點難過來。 難過。 這對他來講其實也是一種很罕見的情緒。 夏青幼年生長的環境注定與眼淚、離散結緣。坐在那堵墻上,看見太多人走又看見太多人進來。 人們生老病死,人們愛恨別離,他安安靜靜將一切收入眼中,卻很少為此而遺憾難過。 不是他如草木頑石,不懂感情,相反夏青自認還是挺感性善良的。他是個正常人,當然知愛恨、懂愛恨,只是愛恨并不能成為牽動他情緒、擾亂他心境的原因。 夏青神游天外半天后,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低下頭喃喃:“樓觀雪,我上輩子肯定欠了你什么?!?/br> 骨笛這個蠢玩意見主人還沒醒,急得原地轉圈圈,使勁戳夏青希望他給出點動作。 夏青被他戳到了臉痛得不行,差點想把它掰斷,淺褐色眼眸竄著火沒好氣:“他在睡覺,你讓我把他喊醒是想我死嗎?你主人什么脾氣你不知道?!” 骨笛被他一吼,焉巴巴往下墜,然后被一只手握住。 “我什么脾氣?” 床上病弱睡著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來,語氣漫不經心,冷冷淡淡。 夏青一驚:“你醒了?” 樓觀雪沒吭聲,把骨笛放到一旁半坐起來。 他剛剛破障而出,臉色還是蒼白的,明珠燈火照耀下,漆黑的瞳仁若濯冰簌雪,視線看著夏青,沒有說話。 夏青:“你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再睡會兒?!?/br> 樓觀雪面無表情,突然伸出手直接掐住了夏青的脖子,俯身逼近,眼底深處血光森冷,聲音冰寒:“誰讓你入障的?!?/br> 夏青感受到脖子上的壓力卻一點都不意外,淺褐色的眼眸無語又郁悶,咬牙切齒:“這你問你那傻逼笛子?。?!”你以為我想入障!我本來睡得好好的! 樓觀雪和他對視,幾乎鼻息交錯。 兩人貼的很近,夏青以前不覺得,但現在卻發現了。 樓觀雪身上一直有一種清冷味道,以往藏在帝王奢靡的龍涎香后,不易察覺,而這次蘇醒后卻更加濃郁,無法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