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顯擺完外孫,崔逸把大寶往自己大腿上一放,便和溫先生說起最近大營以及西北將官們的反應。 大寶支棱著耳朵邊聽邊分析,他要當國師而非皇帝,主要任務就是在皇帝一定程度的掣肘和打壓中保存并壯大國師一脈的實力,而崔家在任何角度上看都是出色的盟友無疑。 大晉國祚能延續八百多年,主要原因便是這個皇帝和國師相互制約相互監督的制度。大寶十分清楚:不管是組織還是國家,如果只有一個聲音那就離滅亡不遠了。 大寶那平靜的小表情和一點都不迷茫的小眼神,落在崔逸和溫先生眼里再次令這二位嘖嘖稱奇。 與此同時,一院之隔的地方也在進行類似的談話。崔琰從兩個哥哥的病房里出來,叫上喬睿和二侄子來到自家密宅內守衛萬全、隔音極佳的“會議”大廳。 看著二侄子水汪汪,蕩漾著些許柔情的大眼睛,崔琰抓著他的手,央求道:“換另一個出來,麻煩啦?!?/br> 二侄子沒有半點不情愿,眼睛一閉,幾息之后再睜開眼,眉毛一彎,嘴角微挑,氣勢神情登時一變。而在喬湞的眼里,侄子的魂魄的顏色由相對清亮的藍灰色到濃郁的黑紫色,也幾乎是瞬間完成的轉變。 崔琰捏了捏侄子的手指,“清醒了沒?” 喬仲樞搖了搖頭,似乎想更清醒些,“好了?!?/br> 喬湞聞言,吩咐喬睿道:“開始吧?!?/br> 大統領領命,按照時間順序,仔細介紹這些日子接到的情報。 其實整個事件的脈絡相當清晰。 首先,嫌疑人絕不是皇帝。雖然伊夏來犯,皇帝是存了消耗崔家實力的心思,但他也不會干出“自毀長城”這種昏招——想“狡兔死良犬烹”至少也得等伊夏主力損失得差不多再說。 排除了皇帝的主觀故意,能讓崔家兩位公子裝成重傷,暫且避其鋒芒的人物不需要一只手就數過來了。 其實在國師夫婦到來之前,崔家早已查探出了眉目。泄露大營暗號和崔家兩位公子所在之處的人,就是跟隨四皇子前來西北的年輕副將。甚至崔家連確鑿證據都已掌握,顯然是礙于這位副將身份太過棘手,沒有輕舉妄動,頗有幾分國師親至才能鎮得住的味道。 喬睿說到此處,已經偷瞄了主母好幾次,惹得崔琰失笑,“你直說就是,繞什么圈子?!?/br> 喬睿清了清嗓子,說道:“這個人屬下得到消息便已經查過,他正是經過蘇家這些年重點培養提攜,才有今天之位。而前不久,又被蘇愈選出來,引薦給了太子?!?/br> 崔琰聞言,望著喬湞調侃道:“太子我們可真惹不起,郎君你上!” 喬湞笑了笑,“定讓你滿意?!庇挚聪騿填?,“接著說?!?/br> “只是徐二公子也與這位青年才俊有舊,這些日子往來頗多?!眴填L氐乜攘艘宦?,才又低眉順眼道,“主母您和您二哥跟徐二似乎不太合得來?” 崔琰不由咋舌,“為了給好兄弟出氣,就能勾結伊夏刺客行刺崔家的公子?恕我直言,這若是那副將的真實目的和手段,未免太侮辱大晉官場智商和規則了……”言外之意,喬睿你要是真這么想,我也要懷疑你的腦袋夠不夠用了。 喬睿還真被主母的直白嗆個正著,“屬下覺得,那副將興許是伊夏人……”相較于金臺人那明顯的異族長相,伊夏人與大晉人單論外表壓根沒啥區別。 崔琰輕嘆,“要真是伊夏人,都能摸到太子的門路了,何苦再因為我小小崔家泄露身份呢?!?/br> 喬湞笑道:“喬睿年紀還小,吃虧上當次數也太少?!?/br> 崔琰無奈道:“也罷,一個重情重義之人,就不大可能擅長陰謀詭計,你做得不錯。而你太偏向于陽謀,就需要別人搭把手了?!闭f著,輕輕推了推二侄子,“小仲樞,考驗你的時候到了?!?/br> 分不清夸獎還是貶損,喬睿有些尷尬,公事家事接連不順,他也頗感信心受挫。這個時候,便能看出喬仲樞道行勝過喬睿不少,二皇子沖著九嬸笑了笑,才望著喬睿懶洋洋道:“你想過沒?伊夏人最善制毒,刺殺勢在必得的人物居然不在武器上做些文章,這哪里說得過去?!?/br> 這句話猶如醍醐灌頂,喬睿瞬間了悟。 因為九叔九嬸在場,喬仲樞還特地多說了幾句,“那副將大約是遇到了讓他不得不泄密的強硬命令,順著這條線查下去,你的暗部任務也能交差了?!?/br> 順便一說,喬睿的工作任務正是喬湞親自布置的:在一年時間內掌握蘇徐兩家嫡系公子的把柄,每人至少一個。按說這個任務會者不難,尤其是蘇二已死,徐昭的死xue已知的情況下。當然,完成任務過程中牽扯到皇子時,自有英明神武的國師在后壓陣。 隨后氣氛自是輕松不少,又說了會兒話,喬睿精力十足地返回工作崗位,興致勃勃地繼續他的情報分析去了。 喬仲樞等經驗不怎么豐富的大統領走得人影都不見,才問,“聽說九叔因為他沒管住自家老婆,把他獎金給扣了是嗎?他之前跟成王叔打賭,不是已經輸了一年的俸祿?” 喬湞微微一笑,“這不算什么,你九嬸更狠?!?/br> 崔琰淺淺一笑,“我還給遼王那邊的手弩耗材減了量。遼王世子說了,等冬天戰事不忙的時候,再來打點打點,好好賠罪來著?!?/br> 喬仲樞眨了眨眼,“天欲取之,必先予之……嗎?”頓了頓,他狗牙微露,“結果就是小喬睿被翻來覆去~玩~弄了好幾遍,還得感恩戴德地幫九叔九嬸數錢嗎?九叔九嬸,我真是太佩服你們了!” 國師夫婦相視而笑,崔琰又補了一句,“所以也只有你才有資格給大寶當哥哥呀?!?/br> 到了該午睡的時間,崔逸親自把外孫送回,還提醒女兒女婿大寶好仔細培養,將來最少不會墜了自家名頭。 送走老爹,喬湞去了凈房,大寶瞅準左右無外人的功夫,小聲且十分努力地吐清每個字,“鍋巴菜?!彼彩莿倓偛虐l現自己能說幾個不大清楚的單字了,而鍋巴菜可是當年親娘最常給他做的一道……早點。 崔琰一愣,她還真沒想到兒子會用這個當暗號。她端著兒子笑開了花,“還煎餅果子豆腐腦兒呢,小吃貨?!?/br> 大寶大喜,眼睛都亮了,果然娘親也重活了一回!依偎在母親身前,他眼眶都紅了,千言萬語匯成了一個字,“娘?!碑斎?,大寶死活不肯承認超過五個字的句子對自己而言還是相當困難的。 崔琰揪了會兒兒子腦頂的頭發——手感真不比小貓小狗差到哪兒去,再抹去兒子眼角的淚珠,才慢悠悠道:“前幾天我還跟你爹打賭,看你什么時候開口認親?!?/br> 大寶身子一僵,“??!”你們難道……居然……我剛生下來就知道我是誰了嗎?! 崔琰大笑,也很容易便猜到了兒子所想,“你太小瞧你爹啦?;昶抢厕D生啦,你爹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來?!?/br> 國師有什么本事,將來我遲早知道。關鍵是你們看了我這么久笑話都不提醒我嗎?虧我還小心翼翼,生怕老爹有芥蒂,還怕嚇到娘親你! 被母親笑得臉都憋紅了,大寶心中喜憂參半:嫁給國師的母親活潑開朗,還愛開玩笑,這些都是大寶前世不曾見到的,可是作為“被開玩笑”的對象,他總有種要被坑一輩子的不妙預感…… 在大寶琢磨著一會兒也跟親爹好好解釋一下的時候,喬湞拿著個小盒子和小本子大大方方地邁進屋來。他笑道:“聽你們母子兩個說得熱鬧,正好擇日不如撞日了?!闭f著,把小冊子遞給妻子,“第一頁有道題,答對就把盒子里的東西給你看——這可是老祖的要求?!?/br> 崔琰接過嶄新的小冊子,先問道:“這紙張能保存八百年?” 喬湞道:“離京時現拓的?!?/br> 崔琰點了點頭,翻開第一頁,大寶也好奇地湊了過來,只見紙上只有簡單一行:填空,e=m()。 ☆、71發表 崔琰隨手便寫了個“c^2”上去,又問向笑盈盈的喬湞,“你知道這東西什么意思嗎?” 喬湞答得干脆,“不知道。但老祖寫得清楚,如果不是跟他來自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時代,這道題就沒法兒答對?!?/br> 崔琰一個勁兒地點頭,顯得十分認同:開國國師絕非常人,她已經對這位穿越前輩肅然起敬過很多次了。 面對未知,大寶有些不安,他坐在母親腿上,又用小手去抓他父親的手指,“爹?!?/br> 喬湞揉著大寶的腦袋,“兒子,不要急,你不想知道你怎么來的嗎?” 大寶一愣,崔琰撲哧一笑,“我只想知道我怎么沒的?!闭f完,便翻開下一頁看了起來——原因無他,整本小冊子都以英文書寫,足見開國國師行事之謹慎。 “想想咱們一家三口吧?!眴虦澆恢掀胖皇前凑招∑冯S口接了一句,勸了下才又道,“老祖說這冊子里說了他當年做過什么?!?/br> 通篇只有幾個詞不認識,并不影響理解主要內容。崔琰迅速看完,笑道:“老祖是位物理學博士。來到這兒之后,發覺殼子換了,但隨身的物品居然還有‘幸免’于難的……后來他大致研究出了自己能到來是種偶然中的必然。嗯,他一生都在尋找同類,發誓男的就收下做小弟,女的就睡下當老婆?!?/br> 喬湞默然片刻,終于感慨道:“時隔八百年,完成了老祖的愿望,我該驕傲一下嗎?” 夫妻倆相視一笑,隨后便相擁親吻。 而大寶徹底呆住了:英明神武的開國國師似乎來自他界,母親跟他也是……同鄉? 以大寶的科學素養,當然無法理解其他宇宙、星球、穿越以及蟲洞,甚至連自己為何死而復生又投胎到母親腹中都沒法按照國師一脈的觀念來解釋清楚,但這些也不是問題,大寶覺得既然想不明白干脆就不要想了吧。 誠然,大寶前世做了二十多年皇帝,但在他擁有靠譜又慈愛父母的現在,他只想先當個乖巧又出色的好兒子。 然而,回應大寶此刻決心的卻是父親喬湞豐滿的胸肌……在被老爹擠得有些呼吸困難后,大寶忍耐不住,干嚎了一聲,終于中止了爹娘意猶未盡的長吻。 國師夫婦都不覺得當著成年的兒子,秀一下恩愛有什么不對——只是擁抱親吻而已嘛。 雙親一同笑瞇瞇地瞧著自己,尤其是心情大好的親爹還捏了捏自己的臉蛋——我忍了!大寶扁了扁嘴,伸手抓了剛才父親拿來的小盒子遞給了母親。 喬湞笑道:“媳婦,這是老祖唯二隨身之物中的一樣,沒準你用得著?!?/br> 崔琰接過來打開一瞧,里面居然是一副框架眼鏡……玳??蚣芘c玻璃鏡片的組合居然經過幾百年還保存完好,只可惜度數太高,崔琰戴著極不合適,她無奈地把眼鏡又放回盒里。 看見大寶一臉好奇,崔琰還給兒子解說了下眼鏡的用途和……原理。發覺兒子眼神略顯呆滯,崔琰摸摸他的腦袋,“乖,不懂就去問你仲樞哥?!?/br>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喬仲樞也沒閑著,找到崔珩,兩人又下起棋來。 喬仲樞皺著眉頭,捏著粒棋子,“老四送來消息,說是那小子要自盡,結果給救回來了?!?/br> 崔珩笑道:“得了,你就別試探我了。大晉幾大武勛世家,就我們崔家人數最少?;首逯腥顺嗣梅蚝湍?,我們崔家都不大看好?!?/br> 喬湞身為國師,他的立場不允許坐視皇帝政令軍令出自一門,像如今一味消耗鎮守邊關的崔家實力,喬湞真心看不過去,因此多次偏向崔家,可不單純是因為老婆姓崔的緣故。 喬仲樞更是皇族中的奇葩,他大約是唯一一個不把族人死活放在心上的人物。 至于崔家與四皇子一直比較親善,則純粹是一種~政~治投資…… 喬仲樞聞言微微一笑,“都想好了?” 崔珩頷首道:“陛下總得給我們一個交代,至于之后我們表現得像個哭鬧著要糖吃的孩子,陛下鬧心歸鬧心,短時間內不會再出手了?!?/br> 喬仲樞贊同道:“也是,唐家看著呢。東平那邊蠢蠢欲動,父皇還指望唐家為他分憂呢?!?/br> 崔珩嘆道:“幸虧金臺自顧不暇,伊夏只想著撈上一筆,不然大晉再次三面皆敵,可苦了百姓啊……” 喬仲樞咬著后槽牙道:“父皇總比皇祖父要強?!?/br> “陛下扣住譚燕父子可是明智之舉,”崔珩落下一子,“否則還不知道會弄出多大動靜呢?!弊T燕深恨先帝,世家中又有幾個不知道的? 譚燕若是只報復皇帝順便捎上的太子的話,喬仲樞可是十分樂見其成的,可惜完美地控制住報復對象和范圍,即使是道行深厚如譚燕也難以做到。所以譚燕與國師一系彼此敵對絕對是種必然了。 從別院出來,崔琰便帶著老公和兒子,跟著老爹以及兩個哥哥回到內城的國公府。 母親和兩位嫂子比較上一回見面都瘦了稍許,但好在精神不錯,一家人也不分地位尊卑,圍坐一桌,開開心心地吃了頓團圓飯。 隔天,四皇子帶著年輕的副將一同來到長安城國公府。自知無幸的副將自縛來到喬湞面前,直接跪伏于地,坦白交代,只為不要連累家族。 因為兩位極為出色弟弟的一同威脅,太子有感于自己在兵事上影響力太弱,而大肆招攬年輕將官,頗有“千金買骨”的風范。 這位年輕副將經由蘇家引薦,很得太子賞識,一來二去私信頻繁,他泄露大營主帳位置和暗號其實是為算計四皇子做些準備,誰知這些絕密消息竟引來了意圖殺傷崔家公子的刺客…… 這副將確實是位青年才俊,思路清晰言語犀利:崔家鎮守大晉西北國門,不容有失。太子的意思也是拉攏為上,輕易不要得罪,所以他覺得此事太子縱然目的不純,但也是為人利用,而能偷得太子案前機密的幕后黑手又怎容小覷? 喬湞當然知道這位“幕后黑手”姓甚名誰——除了京城里悠然搖扇自成一派的譚大能不做第二人想。他一擺手,自有心腹帶了副將下去,又沖著喬睿做了個手勢:年輕副將的光棍兒和識時務,贏得了喬湞和喬睿的些許好感,至少這個年輕人在暗部控制下不必擔心遭受酷刑招待了。 貼身伺候以及傳遞消息的心腹親信……一眾“閑雜人等”來了又去,喬湞始終靠在椅背上默然沉思, 作為當事人和當事人親密家屬的崔珩、崔琰一直在座陪聽,眼見國師靜坐老半天,崔珩輕輕戳了meimei一下,還撇了下嘴,“勸勸他唄——他顯然心事太重了?!?/br> 崔琰眉角一挑,輕聲道:“二哥這話好沒道理,小湞湞若是心事不重,連埋地里的機會都未必有?!?/br> 崔珩搖頭晃腦裝模作樣地傷感道:“妹大不由哥啊?!?/br> 崔琰在二哥的好胳膊上輕捏了一把,才起身走到喬湞跟前,“愁什么呢?” 喬湞這回是真的憂慮上了:雖然在來西北的路上,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眼下整個事態進展也不出他所料,但二舅哥一只左臂算是廢了一半,他必須有所表示。 可是要命的是,那年輕副將泄露機密的對象是……太子。如果是其他的皇子,毫無疑問,這副將定罪容易死得干脆,但涉及太子這位國之儲貳,整個事情處置起來就微妙得很了。 面對妻子的問話,喬湞不得不答,“發愁我該怎么辦?!?/br> 也不避諱親哥,崔琰摟著丈夫的脖子,沒心沒肺道:“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唄?!睘榱宿D移他注意力還特別說道,“哎,剛才那青年才俊手腕上那銀光熠熠的手銬,我瞧著真不錯,光琢磨戴在你手上是什么樣子,我就很興奮啦?!?/br> 喬湞眼睛一亮,“嗯,想象一下你替我戴上的樣子,我也很興奮……” 崔珩被這一番男女混合雙打成功擊沉,他迅速起身尿遁了。連帶著四角兒站著的丫頭們跟著也一溜煙兒地去了外間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