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魔人絲毫不惱,眼里興味更濃:“姑娘身上留有我雍穗花的香,此花助酒興,也留情索。姑娘大可先行,在下稍后便來?!?/br> 趙寶瑟擦了擦唇角的血,用盡全力跌跌撞撞走到了巷子邊緣,黃昏到了盡頭,天色將暗,朦朧的燈籠在街道上半明半暗。 前面幾個岔路,她定了定神,用盡全力踢下腳上沾了雍穗花花香的鞋子,接著脫了外衫,然后將身上多余的東西盡數一倒,靈石、靈藥,靈植四處飄散滾了一地,確認身上沒有任何味道了,這才循著夜色向側前面而去。 夜色沉沉。 她跌跌撞撞走著。 仿佛又回到了兒時那個晚上,她餓了不知道多久,渾身虛脫,那時候老花帶著師娘從天而降。 這種感覺很奇怪,仿佛奔忙掙脫了十年有余,卻在恍惚中發現一切都在起點,所有恐懼都帶著似曾相識的感覺。 四周的安靜近乎死寂,所有細枝末節的動靜都變得龐大熱鬧。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口水的吞咽聲。 而剛剛捏碎啟動符箓的最后一點靈力消耗殆盡后,她現在和一個尋常的普通女子沒有什么區別,而那原本兩壺酒的酒量,現在也足夠要命了,空虛的靈力和混沌的酒力作用下,她眼前幾乎是一片白芒的光點。 就在此時,她手心的定身結界符咒余韻全數消失,符箓的效力已被驅散。 那魔人已出來了。 還是逃不掉了嗎。真是……不走運啊。 好在捏碎了留香追蹤符。 留香追蹤符是浣花谷每個弟子的必備一道貼身符,一般在最后危急關頭使用,既是用來求救,也是用來鎖定兇手。 每一次亮起,每一個浣花谷弟子會根據距離的遠近陸續收到示警。 陸小昂沈蕊們是指望不上了,師娘知道后定會出手收拾這個魔人為她報仇的。 只是……還是有點不甘心—— 腳幾乎失去了知覺,只能憑借本能向前挪動,好像過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煦缰兴坡犚娏饲懊鏄O輕而快的腳步聲,趙寶瑟伸手想握劍柄,卻發現手指已冰冷僵硬的厲害,那封回身上反噬的靈力正像貪婪的獸一樣吞噬她身上所有的熱度。 但是那腳步聲并沒有轉過來,而是頓了頓,接著轉了個方向,趙寶瑟靠在墻上,聽見了近在咫尺魔人意外而又歡快的笑聲:“呵,是——” 話音戛然而止,然后是血rou剖開的聲音,魔珠取出的腥冷味讓她屏住了呼吸。 是救兵來了么。 她心里一松,幾乎再也支撐不住,靠著墻,緩緩坐下。 剛剛坐下,面前的月光和燈光被擋了大半,她仰起臉,冰涼的氣息緩緩逼近,趙寶瑟看見了那個模糊的臉。 她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又是高興。腦子里一瞬間轉過無數念頭,最后變成一片空白,酒意和花香一般微涌,她半醉之間,竭力拿出師父的溫和和欣慰向來人打招呼:“我道是誰,原來是我小徒兒來了?!?/br> 她說罷想起正事,他的寒食湯還沒泡完,如此豈不是功虧一簣:“你怎么來了?”“你身體能行嗎?” 封回站在那,袖子上滴著血,神色晦暗難辨看著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雖是暮春,地上仍然很涼,僅穿著薄襪走了這么一段,趙寶瑟只覺自己腳都快結冰僵硬了,她伸手向這個毫無憐香惜玉意識的小徒兒道:“我腳軟,拉我一把?!?/br> 他的目光順著她的話落在她只穿了薄襪的腳上,微微蹙眉,也不知道是嫌棄……還是嫌棄。 好吧,趙寶瑟也不指望這么一個六根清凈四大皆空不懂憐香惜玉的徒兒了,她艱難扶著墻自己站了起來,伸手拉了拉衣襟,她的外衫方才扔掉了,實在冷得慌,得去撿回來,她轉頭看另一邊巷口:“對了,你剛剛過來有沒有看到地上的衣服什么的……” 封回沒說話。 算了,自己去。趙寶瑟扶著墻緩緩走了兩步。 肩上突然一暖,是封回的外衫搭在了她肩頭。 外衫很長,還帶著他薄薄的體溫和那魔人的腥冷的血味。 她驚訝回過頭去,他的臉在昏暗的背光處,什么也看不清。 第27章 般若生十一 “真夠冷啊?!?/br> 遠遠處有隱隱的人聲, 是敲更的更夫走過,一慢兩快,“咚!——咚, 咚!”三聲。已是三更。 封回一揮手, 整條巷子所有零落掛著的燈籠全熄滅了。 四下一片黑暗。 而這黑暗卻叫人安心。 更夫走過前面的巷口,遲疑著向里面看了一眼, 似覺得里面有什么, 但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則,沒有進來從另一邊繞走了。 趙寶瑟頓時松了口氣,雖然如今她容貌身份和真實的不一樣,但這般狼狽,也實在不想多一個人參觀。 封回在她前面先行一步, 他雖緩了腳步, 但趙寶瑟現在的狀態跟上他仍很有點吃力。 她也沒臉皮沒膽子叫他來背她。 “嗐,這好好的路, 怎么全是石頭, 哎喲?!彼诤竺姹г?,想讓他再慢幾步,“小徒兒, 你剛剛可看到我的鞋?!?/br> 說著她忽的咦了一聲, 發現這哪是石頭,都是剛剛胡亂扔的一些靈石, 散落開來,便立刻扶墻蹲下來撿。 撿了幾個,一抬頭,封回不見了,她心頭一緊, 忙站起來,卻看到他從旁邊轉過來,手上拎著她那雙有些舊的素錦履。 原來是給她取鞋去了。 “多謝了?!彼焓纸舆^來,冰冷的指尖觸到他的手,將接過的鞋履隨手扔在地上,伸腳慢慢去穿,動作之間,為了保持平衡,一手便極自然按住了封回的胳膊借力,等兩只鞋穿好,她這才松開手,身子晃了晃,站穩。 心下也跟著一松,方才順便查看了一下他的狀態。 還好還好,他的靈力潰散的狀態已到了某種詭異的臨界平衡,現在沒有外涌了。 “你怎么來了?”她昏沉的腦子還沒有斷線,問了就想到了,“……是留香追蹤符,是陸小昂還是阿蕊對不對?呵,還算他有腦子——沒有去找那幫麻煩精?!?/br> 要是被空桑的那幫人知道,不知道會多出多少事端。 她也記得他的身體狀態,又暗暗有些惱陸小昂的隨便:“他怎么讓你一個人來了?!?/br> “我看我們還是盡快離開這里才是?!彼戳丝此闹艿?,這魔人就跟偷油婆蟲一樣,每當你發現一只,通常意味著無數只還在暗處。 方才這只看起來身份還不算低,若是再來幾個,只怕是麻煩。 封回點了點頭,伸手召出佩劍。 趙寶瑟手軟腳軟,抓緊時間強撐著擠到他前面。 封回微微一怔。 “走吧?!彼痉€了才道。 前面風大,雖冷點,但還有人看著。 但是站后面,萬一什么時候掉下去也不知道——她又不能抱著他,他也不見得會那么細心會盯著她。 好在封回沒說什么,嗯了一聲,長劍頓時升空。 長發衣袂翻飛,她伸手撥開臉上的長發,別開頭,不讓風灌進口鼻。低估了前面的位置這風。 諾大的春山鎮便在腳下越來越遠,下面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燈光如同星子。 “真夠冷啊?!彼哙铝艘幌?,裹緊了身上的外袍,她阿嚏一聲,又將臉轉過后面一點。 早知道應該先再去燙一壺酒的。 孤星伴月。 這個春天特別長,規規矩矩,拖拖拉拉。明明是初夏的季節,仍是暮春的涼和從從容容的濕。 到了一定的高度,山風吹過來,像軟軟裹著辛夷杜鵑香的刀子,撲面而來。 長發割得四處亂飛。 趙寶瑟的臉原本是側著的,漸漸,人也側著了,風還是從當風口的那只耳朵眼灌進來,她伸手捂住耳朵,手指僵硬得幾乎伸不直,便又暗戳戳向后面轉了一點,這回風全留在了身后,她的頭便在封回的胸前了。 比起冷,臉皮和膽子實在不算什么。 離得近了,便能聞見他中衣下面淡淡的藥香味。 想是來得急,還沒來得及換衣服。 她伸出手指,偷偷捏了捏他外面的衣襟,還是微濕的。 這么冷的風。他的傷大概也沒好。是被強行請來的。不用說了,沈蕊肯定給人跪下了,陸小昂肯定也差不多了。 這……今天梁子還沒結呢。趙寶瑟立刻感到了異常的不好意思。 每到這種和欠人情的人一起待著的奇怪時候,總是必須要說點什么才好。 說點什么呢。 她睫毛輕~顫。 封回垂眸,只見那纖細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捏住了他的衣襟,又小心松開了去。 似乎想要借助他穩住身體,又怕他說什么。 她遲疑著,局促著,長發在身后如初夏新開的合歡花垂下,又輕輕飄起來,絲絲縷縷若有似無觸上他指尖。 封回微微緩了一點速度。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點什么。 等她開口,說的卻是:“這魔族愈發猖狂了。上一次被清理,竟然又混進來?!?/br> 這樣的話頭起得奇怪而突兀,和曾經想要和他說話的很多人一樣,但卻并不一樣覺得討厭。 他嗯了一聲。 他的回答似鼓勵了她。 她立刻又找了別的話題:“抱歉啊,之前拿了你的靈石,被那人追的時候都扔了?!?/br> 他想起循香而來的時候,轉過街角的一幕,那個魔人正從地上撿起她的外袍,想要探到鼻尖嗅一嗅。 他手起劍落,長劍切斷那只手的同時,劍氣在魔人身體炸裂,成了一堆再也撿不起任何東西來的碎塊。 “無妨?!彼f。靈石對他并不重要。 余光中,她伸手局促揉了揉“緊張到顫抖”的手指,又說:“真是可惜,我本來是給你買了一塊玉墜,和你的伐塵挺配的,藍的底金的石花,像你那貓兒的眼睛……我想著,今日的事情,我還是著急了點,幸好那雷也沒真劈下來——” 她說話的習慣和其他人不太一樣,貓不叫貓,叫貓兒,帕子不叫帕子,叫帕兒,說的時候微微勾起尾音,聽起來又脆又軟。 他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