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救不了大漢(基建) 第389節
避開兒子視線的母親心中嘆息,可惜久在太學,回家稀少的高松沒有察覺出母親的憂愁與父親的難處,他苦著張臉,盡力去回答父親的提問,除了將這兩個多月的所學大致講出來外,還說起來他在后排聽不太清老師講課的事情。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太學招收正式學生嚴苛,明面上根本沒有‘旁聽生’的存在,對上面以及太學里來說,高松這些人真正的身份,更偏向于‘半仆’,這在求學上自然不會和正式的太學生有著絕對公平的待遇。 可若是說這樣委屈,也有些算不上,畢竟太學初設時,學子選拔可是由九卿之首的太常負責,教授學問的博士更是有名的大儒,正式博士弟子和如弟子加起來也就百人,高松父輩,學識都遜色于他們,按常理都沒資格進入太學的大門,如今能以這個身份旁聽已經是走大運了,還想挑剔聽課質量? 那就是在做白日夢了。 “你再和好友在課下互相回憶回憶博士所授,有所不通的,都記下來,省得忘了,等回來后趁時間問為父?!?/br> 兒子雖然答得有些磕絆,可高慶問的內容也不是一個即將加冠學子就能答出來的,《尚書》這種不少篇章艱深晦澀,詰屈聱牙到他都不敢承認懂多少,高松如今能磕絆的答起來,就已經能見學識如何了! 五經博士教授的內容遠勝高慶過往所學,能跟這些大儒上課,對高松未來必有增益,聽不清也得繼續聽,外面哪有這么好的老師和機會?大不了,他再抽時間補就是了。 這么想著,高慶的注意力又放到兒子剛才所說的新文章上。 “你把明公說的那篇文章拿給我看看?!?/br> 這差不多是提問結束的意思,高松不由得多了幾l分懈弛,他從布包里拿出卷起來放在竹筒里的紙張,遞給父親。 高慶鋪平紙張,借著略微昏暗的油燈觀看,待看到后面所提醫師救治百姓的內容時,他突然‘咦’了一聲。 “這怎么有點像給那些女醫寫的?” 高慶在檢查兒子學識,意外看到顧遲賦文的時候,有人早就點評起來這篇文章,只不過重點不在于手法與感情上,而是其背后的政治含義。 將這篇賦文看完,侍中郭承頗為疑惑的問道: “明公什么時候和她們扯上關系了?” “不太清楚?!?/br> 荊博士微微搖頭:“倒是這賦文,你不覺得有點意思么?” 聞言,郭承不由得皺了皺眉。 “阿諛諂媚之徒?!?/br> 出乎荊博士意料,好友郭承給了一個不太好的評價,只是緊接著,他又道: “可你我也是媚上之人,哪里又有資格說他?” “你??!”荊博士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正所謂學成文與武,貨與帝王家,他們這些人,不像那些有父輩余蔭,或者家資豐富者,能居于一地,如土皇帝般過逍遙日子,而是拼了命的學習,學到知識淵博,再向中央靠攏,平日里說的再好聽,最終還是需要仰仗君主重視生存。 “我是覺得此文還不錯,送上去,或許能得陛下歡心,順帶與韓尚院示好,也算是結個善緣?!?/br> “韓尚院……說起來,她們這些女官,竟有了長治之相,著實讓我意外?!?/br> 提及韓盈,郭承不免有些稱奇,但對于荊博士的建議,他還是拒絕道: “可她那兒都是些女官,哪里有我去的地方?示好無用矣。而且……這篇文章,有的是人想往上送,何必我來?” “我倒不這么覺著?!?/br> 郭承這個好友的秉性,荊博士也很清楚的,謹慎,輕易不與外臣交往,拒絕才是正常,而荊博士自己呢,也沒有得到必須讓推薦的利益,能想到郭承并提及此事,只不過是因為郭承侍中做的不算太好,都已經開始掌管陛下的服物了。 這些年來,陛下越發仰仗侍中,給于一些外臣的加官也多,再加上之前的侍中已經榮升高職,使得侍中的地位越發水漲船高起來,但再高,本質上依舊只是一個四百石、六百石的‘雜官’,說屬吏,加官也行,因為從漢最早設立開始,它的職責只是丞相府與未央宮之間傳遞消息,如今能夠起興,重要的便是在陛下身邊,掌握了什么樣的職責。 輔佐皇帝決策,傳遞書信口諭,奉詔參與重大案件的調查、審判之類,自然是上上等的存在,權力極大,有些時候,就連丞相見到,也要執平禮,而負責皇帝安全,雖受重視,卻無實權,服侍皇帝左右呢,也分到底是平日里在皇帝身邊,聽皇帝詢問政務,還是掌管車馬服物,顯然,后者的待遇與地位肯定沒有前者更好。 如此來說,郭承目前被排擠的挺厲害,但這種事情,總不能直接說出來,既然他不愿意,荊博士也沒有繼續說文章,而是提起來韓盈手下的那些女官。 “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調和,方為正道,現今各官署之間皆有女輩,總不能她那尚院署無一個男人,那成什么樣子?” “有與有之間的差距,猶如天地之距?!?/br> 韓尚院怎么可能不清楚她所管轄的官署不能只有女人,可想往里面塞男官又如何,其余各署的女官職位多高,郭承難道不清楚嗎? 他反正不覺得這機會適合與韓尚院示好,并能給自己帶來巨大的利益,索性直接拒絕道: “今日天色已晚,我也要回去安寢了,你我改日再聊?!?/br> 荊博士有些失望,卻也只能同意道:“好吧?!?/br> 郭承起身想要離開,可腳剛邁出去便停了下來,遲疑片刻,又扭頭回來,問道: “這篇賦文可否送給我?” 嗯? 荊博士還以為今日勸說失敗呢,沒想到郭承會主動要它,他心中有些不解這老友到底是什么想法,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道: “我這兒還有竹簡所抄,這份你拿便是了?!?/br> “多謝?!?/br> 這話讓郭承心里沒了負擔,他拿起這張紙,卷起來收在袖中。 翌日,返回未央宮的郭丞又將這篇賦文拿出來看。 雖然嘴上瞧不起它,但郭承很清楚,這份將陛下功德勝之堯舜的文章,定會討陛下歡心,只是送上去,短期內也很難收獲什么好處,不會對自己此刻的狀態有所改變,更麻煩的是,誰知道讓人寫這篇賦文的韓尚院有什么打算?那明公又想做什么?他貿然舉動,是有可能得罪人的! 荊博士這個只會研究學問的,事情都沒有弄清楚就讓他奉上,可真是…… 算了,他把賦文記下,心里有個數,接下來看情況再說。 郭承拿著頌文細觀,突然感覺身后好像有什么東西存在,他一扭頭,發現侍中郎高慶正站在他身后,見他扭頭過來,頗有些驚訝的問道: “郭侍中也看到了這篇賦文?” 前日看到這篇賦文的高慶,也有獻于陛下的打算,只是想法不多,其因和郭承差不多,這事是明公起的頭,他亂送,誰知道會不會得罪人?更何況比起來高慶,他能見到陛下的機會更少,所以這打算只是打算,至于什么時候會付出行動,那就不知道了。 被詢問的郭承也有些驚訝,不過他很快也反應過來,高慶的兒子也在太學,能見到這篇頌文并不為奇。 “是,我聽此賦文與過往寫法全然不同,心生好奇,特求一份觀之?!?/br> “什么賦文與過往寫法全然不同?” 高慶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身高九尺有余的壯……文人突然靠近了他們,他面容帶笑,整個人明明衣衫整潔,卻帶著股混不吝的氣息,讓人難以形容。 是太中大夫,東方朔。 第419章 些許賞賜 于高慶郭承而言,身為太中大夫的東方朔,無疑是一個很奇特的人。 他才華雖高,卻生性詼諧滑稽,甚至屢為驚人之舉,早年于陛下的自薦,他整整寫了三千篇竹簡,讓陛下看了兩個月才看完,可倘若有大才,那陛下如此認真看完,肯定會給予要職,但結果只讓東方朔待詔金馬門。 這就有些讓人無法理解,陛下為何會花那么長時間,把那份自薦全部看完? 高慶和郭承不知那份自薦的內容,鑒于多年與東方朔相處得知的品性,姑且認為那份自薦寫得很有意思吧,而自薦后的事情也的確讓大家覺著很符合這條猜測,畢竟正常人哪會去恐嚇侏儒! 不得不說,正是這些看起來不像是正常人能干的事情,才讓東方朔從一眾人中脫穎而出,但缺點也很明顯,由于他行事過于荒唐,陛下顯然將東方朔定位在了詼諧直諫的近臣身份上。 這與東方朔本人想成為能夠被陛下托以政務的重臣身份相差甚遠,可他就是這種難以改變的詼諧性格,也因此無法改變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形象與定位,也算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了。 仕圖的略微不順,并不影響東方朔本人日常,他大大咧咧地在郭承面前一站,對方遲疑片刻,就將紙張遞了過來: “是明公最近于太學新講的一篇賦文?!?/br> “奧?!?/br> 東方朔挑了挑眉,伸手接過來賦文,邊快速瀏覽,邊道:“這賦文與往常還真是大不相同,竟能引得你們兩位都看到了?” 郭承不知如何應答,只能敷衍地回道:“也是湊巧,我們二人都與太學有些關系?!?/br> 口口相傳的時代,在有階級或者行業壁壘的情況下,幾年消息都有可能傳不過去,可在同個行業內,個體又有往上傳的打算,那在總人口也就是二三十萬的長安城內將消息傳到皇宮內部,還真不算多難。 東方朔也明白這點,他微微頷首,目光卻一直在紙張上不曾離開: “原來如此,這賦文還真有意思,是哪位……不太像是大儒所做?” 一篇文章是否優秀,有時候并不看它有多少奇詞僻字,而是道理是否深刻,又或者情感能否引發共鳴,這篇賦文言辭簡單,可情感上卻足夠真摯,恐怕是民間賢良所為,只是后面的醫師內容,卻又迅速讓東方朔推翻了自己的猜測。 韓尚院她們來的這點時間,還不夠認識一位有如此才華,愿意這么吹…贊揚陛下,還順帶著把女醫事跡填上去的賢良。 高慶只從兒子口中知道,這賦文不是明公所寫,但究竟是誰所做,那就不清楚了,面對東方朔的詢問,他只能搖了搖頭,而一旁直接與荊博士接觸的郭承就不同了,明公并未隱瞞這是他從京醫院看診時抄錄而來的文章,寫的人他也見過。 “據說是從京醫院的文書手中所得,那人名為顧遲,據說是前顧侍御史的長子?!?/br> “是他?” 東方朔極為博聞廣識。 這不僅源于他在回答陛下種種問題上都能答上來,還源于自己本身就很擅長記憶,尤其是之前顧琬的事情鬧得還不小,聽(吃)了(瓜)一耳朵的東方朔,自然還記得此人的情況。 他又掃了一遍文章,捋了捋胡須,臉上的笑意更大了起來,他將紙張一卷,握在手中,混不吝地開口: “郭兄,這賦文我先借用一番,翌日還你!” 說著,東方朔便轉身朝陛下所在的殿內走去。 “哎?哎!” 郭承真沒想到東方朔能直接上手拿走,他瞪大眼睛,叫了兩聲,看對方走的方向,很快意識到他要干什么,隨即無奈地閉上了嘴。 這東方朔怎么就這么膽大妄為呢! 膽大妄為的東方朔來到了劉徹面前,他笑嘻嘻地行了個禮,道: “陛下,臣有件大喜之事要恭賀您??!” 對于內臣,劉徹的態度頗為隨便,除了一些必要的禮節,其它都可以省略,省略到什么地步呢,后來有位侍中馬何羅就因職務之便,獲得了刺殺劉徹的機會,直至進入寢室門口。 當然,在刺殺之后,劉徹便開始逐步疏遠侍中,但在這之前,侍中,包括東方朔這位太中太夫的行動和話語極為自在,見他這么過來,也不惱,反而饒有興致地問道: “喔?什么喜事要恭賀朕?” 東方朔將卷起來的紙張攤開,遞至劉徹面前,笑道: “陛下您一看便知?!?/br> 東方朔賣官司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劉徹看公文正看著有點煩呢,索性接過來這輕飄飄的紙張,大致瀏覽起來。 對于劉徹來說,他看到的,聽到的贊美,相較于后面的帝王,顯然是比較少的。 畢竟現在的造紙技術還不如唐宋明清發達,官吏們還在使用竹簡作為文書載體,平日里都在想如何言簡意賅地寫文書,一卷沉重的竹簡,能寫完此次的政務就已經很不錯了,哪里還有空閑拍一大堆馬屁呢? 更不要說如今帝制還沒發展到那么離譜的境地,有父輩余蔭,又或者有傳承的大儒自持身份,對皇帝要求‘以禮相待’,更不會這么雖然看上去很委婉,但又的確將皇帝比勝堯禹的夸贊。 這太佞幸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