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設想一下,陰謀者和劊子手期盼落空,如何能夠安心? 他們不會彼此信任,反而會互相猜忌。自己空手而歸,不可避免地會去想,是不是別人拿走了本該屬于自己的那一份,然后在眾人面前裝模作樣? “海城覆滅之后,各城的聯盟很快土崩瓦解,四分五裂?!?/br> “在那段時間里,黑城、千城、金城和巖城先后換了掌權者。唯獨紅城沒有太大變動。至于商人城,城主向來不以血脈論,權力更迭頻繁。當時上位的人,位置沒坐穩兩年就被另一股勢力取代,在出城不久就失去音訊,很可能被殺死在荒原?!?/br> 蕭玧的語氣沒有太多變化,語調也沒有更多起伏。單單是這樣的平鋪直敘,也讓葉安心生寒意。 在他看來,蕭玧揭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僅憑這一角,照樣能讓人知曉當年的海城是何等慘烈,陰謀的背后又是何等的波云詭譎。 “取代各城城主的勢力中,千城、巖城和金城都有背叛者的影子。不過迄今為止,真正確認和掌握實據的只有千城?!笔挮j的聲音再次響起,將葉安從沉思中拽回。 “這么多?”葉安聲音出口,才意識到有些不妥。 蕭玧并沒在意,反而重復道:“是啊,這么多?!?/br> 聽出他聲音中的變化,葉安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 沒有切身體會,沒有實際經歷,沒人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但他來到這個世界后,屢次在生死線上掙扎,對于生死也有自己的體會。 在苦難和困境中掙扎,乍然得到一縷陽光,轉眼卻被以最殘忍的方式告知,這縷陽光已然被撕碎毀滅。 縱然兩者不能同一而論,更不能混為一談,但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種獲得又失去的痛苦,葉安有深刻體會。 關于明芳的記憶已經久遠,卻從不曾褪色。 葉安時常在想,如果明芳沒有離開雪原,如果他當時能夠強大一些,能夠像如今一樣面對任何敵人,是否明芳就能活下來? 然而世事沒有如果。 葉安緩緩收緊手指,握緊蕭玧的肩膀。 下一刻,冰冷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蕭玧沒有出聲,沉默地彎下腰,將額頭抵在葉安的肩膀上。 “借我靠一會,可以嗎?” “可以?!?/br> 葉安抬手覆上蕭玧的后腦,手指探入他的發間,能清晰感知到對方的情緒,像是被寒冰包裹的火焰。 兩人都沒有再出聲,艙室里也變得靜悄悄。 小貍花貓用后腿撐起身體,雪白的小爪子抓上木板,試圖向上攀爬。中途被母親一爪子扒拉下來,咬住后頸放回到身邊。 信鴿一家靠在一起,雄鴿認真給雌鴿梳理羽毛,小鴿子依偎在母親身邊,閉著眼睛睡得極香。 不知過去多久,走廊中傳來一陣腳步聲,在另一間艙室休息的杰森被鐵斧派來的人叫醒,睡眼惺忪之間,獲悉水上的情況,用力拍了兩下光頭,徹底清醒過來。 “和我一起去見城主!” 杰森帶著送信的獵人來到艙室,由于艙門半開,能清楚看到室內的情形。 發現來人,葉安十分自然地拍拍蕭玧的背,并不覺得兩人的姿勢有什么不妥。 蕭玧側過頭,拖延片刻才直起身,單手耙梳過有些凌亂的額發,對僵在門前的杰森和獵人問道:“有事?” “有,對,有事!”杰森用力點頭,被蕭玧看得有些發憷,狠掐一下大腿,道出有陌生船只靠近的消息。 “陌生船只?”蕭玧問道。 “一共五艘,船頭有獸形撞角?!?/br> 聽完杰森和獵人的描述,葉安和蕭玧對視一眼,對來者的身份都有了猜測。只是兩人都沒想到,這支船隊竟然來得這么快。 “去甲板?!笔挮j邁步離開艙室,靴底壓過走廊,發出一聲聲鈍響。 葉安正準備走出艙門,忽然腳步停住,轉頭看向信鴿,笑道:“想不想報仇?” 信鴿歪了下頭,領會葉安的意思,立即振動翅膀,發出咕咕的叫聲。 下一刻,雄鴿飛離木架,在葉安頭頂盤旋一周,收起翅膀,穩穩落在他的肩上。 第230章 一個都跑不掉 “船長,是巖城的船!” 瞭望員發現行駛在前方的兩艘戰船,確認船身上的標記,立刻向胡安稟報。 “巖城人?” 胡安走出船艙,接過船員手中的望遠鏡,觀察前方船只。果然,在船尾發現巖城標記,只是桅桿上沒有旗幟,無法進一步確認。 “船長,按照之前截獲的消息,巖城的船的確在這個方向。只是數量太少,只有兩艘,或許還有其他船?!贝蟾钡?。 船長胡安點點頭。 他十分了解巖城的實力,雖然比不上黑城,但也不會只派出兩艘船。這次的對手是獵人城,無論從哪個方面考慮,都應該多派些人手。 “先不管那些,發訊號?!?/br> 不確定巖城船只的數量,胡安暫時壓下動手的打算。 從時間推斷,他放出的信鴿應該已經到達。巖城人看過信中內容,定會勃然大怒,斷絕和紅城人合作的念頭。在獵人城外碰到,說不定還會大打出手。 到那個時候,他就可以率領手下坐收漁翁之利,將兩支隊伍全部吞并,再將獵人城的一切收入囊中。 胡安越想越是得意,催促大副吩咐下去,在計劃沒有成功之前,不許任何人露出痕跡,必須對巖城人客客氣氣,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誠意。 “放心吧,船長,我和弟兄們都知道該怎么做?!贝蟾焙俸傩α藘陕?,迅速召來手下,將胡安的命令傳達下去。 水手們發出歡呼,發訊號的旗兵也是滿臉獰笑。發現前方的戰船減慢航速,手臂連續揮動數下,心中暢想拿下這兩艘戰船,自己能得到多少好處。 “聽說巖城人時常劫掠,船上肯定有不少好東西?!币粋€水手拽動繩索,胳膊上的肌rou隆隆鼓起,汗水混合雨水一并滑落,索性扯掉外套,赤裸著上半身站在雨中。 “別想了,就算有也分不到咱們手里?!绷硪粋€水手低聲道。 “怎么就分不到?”引起話題的水手握緊繩子,面露不滿。 之前反駁他的水手向周圍看看,隨后朝著胡安和大副的方向努努嘴,意思很明白,以船長和大副的性格,勢必會將多數財富留給自己。剩下的還會被心腹瓜分,留給他們這些普通水手的,基本上少得可憐。 “能吃點剩飯就不錯了?!绷硪粋€水手抱怨道。 他們在船上的時間不短,看多胡安的行事,心中都有不滿。奈何胡安實力強大,又很得城主的信任,掌控整條船隊,他們有再多不滿都必須壓下。 何況比起船艙里的苦力,他們的日子總不算難熬。 萬一惹怒胡安,或者是被哪個心眼窄的手下記恨,他們都會遇上大麻煩。 “做完這一次,領到工錢我就退出?!币幻蠛铀值?。 他們都是普通船員,隨時隨地都可以替代。真要離開的話,胡安也不會攔著。 “退出,你想好了?”他身邊的人詫異道,“沒了這個活,你家里的生計怎么辦?” “想好了?!贝蠛铀謮旱吐曇?,“你也清楚,咱們和班普、理查他們不一樣。我可不想哪天不小心犯錯被扔進底艙,甚至被拖去喂狗?!?/br> 聽到他的話,旁邊幾人全部陷入沉默。 “我投靠了一個商人,今后跟著商隊,賺得未必比船上少。積攢下足夠的財富,我就能買更好的種子。地里有產出,一家的日子都不會太難過?!?/br> 聽到大胡子水手的話,周圍的船員都有些意動,同時還有幾分唏噓。 聽上一輩的人講,三十年前的黑城并不是今天這樣。 當時城外有大片良田,單是糧食的產出就足夠供應全城人的生活。捕獲的獵物和出產的布匹屬于額外財富,能為城內換來更加充裕的物資,讓所有人都過得很好。 現如今,一切都變了。 城外的田地大多荒蕪,城內的掌權者貪婪無度,只顧著彼此爭權奪利,從不想著發展黑城,改善黑城人的生活。 歷代城主積攢的財富被大量消耗,黑城人只能一年年地坐吃山空。 體驗最深刻的是城內的老人。 他們經歷過黑城的輝煌,親眼見證城市的衰落。曾經有一個傳言,三十年前登上城主寶座的人,并不是前任城主的血親。真正的繼任者已經不知去向,很可能被暗中殺死。 流言出現時,積攢的怨恨一并爆發,城內發生過大規?;靵y。 城主府下令彈壓,不留任何情面,導致城內血流成河,死去的人不知凡幾。 從那之后,再沒人提起黑城城主血脈一事,而黑城的實力也每況愈下。除非奇跡發生,再也沒有恢復的可能。 水手們面露唏噓,心情都有些低沉。 他們懷念長輩口中的日子,這樣的日子卻是一去不復返。 他們自己的日子過不好,卻從沒想過去改變城內,而是默認并遵從現任城主的做法,去劫掠和謀算其他城市,去抓捕流浪者,將自己對生活的不滿和日益增長的怨恨轉嫁給旁人。 他們的思想和行為本質已經扭曲。 別說讓他們推翻現任城主,就是讓他們聯合起來推翻船長胡安都是癡人說夢、 “算了,干活吧?!?/br> 水手們抱怨過后,發現大副正朝這邊看過來,當即閉上嘴,沉默地開始干活。 大副收回目光,和胡安一起等候前方船只的回答。 他和胡安都知道水手的不滿,但那又如何?這些人不愿意留在船上,城內有更多人樂意擠破頭,只為能在船上討一口飯吃。 “吃得太飽才有空閑想這些?!贝蟾崩湫茁?,召來班普吩咐幾句,朝之前抱怨的水手方向指了指。 班普獰笑點頭,回身叫來幾個臭味相投的船員,將剛剛系好繩子,正準備同他人交班的水手包圍起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段拳打腳踢。 水手們倒在地上,沒機會反抗,只能蜷縮起身體雙手抱頭。 班普有些氣喘,又狠狠踹了水手幾腳,從地上拎起早就看不順眼的大胡子,親自拖進底層船艙,填補死去苦力的位置。 這一舉動令其他水手噤若寒蟬。 包圍圈散開之后,眾人迅速從地上爬起來,不顧臉上和身上的青腫,也不顧鼻子還在流血,各自沖向工作崗位,干活的速度比先前快了一倍不止。 對于這個結果,胡安和大副都很滿意。 班普從底艙走出來,兇狠的目光掃視四周,十分遺憾沒能再拖走兩個。不過他也清楚,大副不會允許他這么做。只能見好就收,帶著幾個船員打開木箱,抄起武器,準備同巖城戰船接舷。 雙方和氣且罷,一旦發生爭執,船長的計劃生變,他們必定要占據先機,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對方的船。 胡安掃視甲板,見各個崗位井然有序,武器也被藏得很好,滿意地點了點頭。 前方戰船發回旗語,胡安頓時心中一喜,下令船隊加快速度,在靠近對方的同時,將兩艘戰船隱隱包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