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兇案
桌子上黑紋金底的禮盒敞著口,晶瑩剔透的黃翡鐲子在燈光下的映射下,看著好似有流水浮動。 黎昕將蓋子闔上,推得離自己遠些。 “奶奶,我也沒事,尹家送這么貴重的東西,實在破費了,還是退回去吧?!?/br> 她的話音一落,嚴令姜有幾分錯愕。 溫月則氣急敗壞地跺了下腳,咬牙切齒說道,“你能不能正常點兒?” 如果可以,她真想把她揍醒。 這么沒脾氣,是吃錯藥了吧? 還真是一孕傻三年? “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兒,沒必要這么大手筆?!?/br> 忽視溫月的抗議,黎昕抬頭,迎著嚴令姜炯炯的目光,淡笑了下,“只要尹小姐登門和我道個歉就行?!?/br> 聞言,溫月撲哧一聲笑了,隨口附和著,“對對,以和為貴嘛,尹雪去道個歉就完了?!?/br> 尹雪這人一向是心高氣傲,關鍵是心眼兒比針鼻兒還小,讓她去道歉還不如殺了她。 大概也因此,尹家才會買那么貴重的東西送過來,妄圖以此逃避責難。 “你們吶……” 嚴令姜目光在兩人之間游離,踟躕片刻,揚揚手,“罷了罷了,我讓周管家將東西送回去?!?/br> 她確實是越老越瞻前顧后,年輕時那股子鋒芒畢露的勁兒,都被歲月磨平的差不多,這才在白老太的勸說下,想著息事寧人。 “這樣才對嘛,奶奶?!?/br> 溫月歡呼著蹦過去抱著嚴令姜,黑亮的眼睛對著黎昕俏皮地眨了眨。 隔著近十年的歲月,年少時的歡快時光撲面而來。 黎昕也彎唇,不再是流于表象的笑,而是由心而發。 也許,她們之間,原本就不該針鋒相對。 “死丫頭,你要勒死奶奶?” 嚴令姜拍著溫月的胳膊,嚴肅的面容緩和些許。 三人氣氛正歡快,門被人輕輕敲了幾下,隨后從外面推開,溫清繃著臉進來,目光冷淡地掃了眼書房,“媽,先讓她們出去,我有話和您說?!?/br> “那奶奶,我們先走了?!?/br> 黎昕淡淡的頷首,同溫月一齊走向門口。 溫清想說什么,她也能猜出幾分。 均安基金會的攤子不小,她沒有任何管理經驗又不是討喜的人,嚴令姜隔著輩分往下傳,還是傳到了孫媳婦手中,做女兒的當然會有意見。 “黎昕你留下,正好上次你問起,這件事我就去一并說了?!?/br> 嚴令姜又恢復肅穆嚴苛的模樣,開口說道。 溫月吐吐舌頭,小跑著離開書房。 她因為未婚生子,一向是家里說教的重點對象,這種時候,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媽,您這是……” 溫清蹙眉,對黎昕的留下表示不滿。 “清兒,你說說,基金會成立的原因是什么?” 無視她的不快,嚴令姜繞到書桌前坐下,暗嘆了口氣,目光平緩地看向溫清,“世均的事,你都忘了?” 聽嚴令姜說起往事,溫清頓時沉默起來。 溫清有些難堪地將頭別開,“媽,說那些干什么?” “因為基金會最初的發起人是你嫂子?!?/br> “怎么會是她發起的?她根本沒做起來?!?/br> “所以你覺得因為世均建立起來的基金會,應該給你?” 嚴令姜聲色俱厲,嚇得黎昕猛的抬頭,“你結婚時,界林的地皮都劃到你名下,還有什么不知足?你性格又直又沖,根本不是經商的料,你想想在你哥哥一家出事時,你將展飛硬塞到傳媒公司,公司一年賠了多少?” “那不是趕上經濟危機?” 溫清將頭偏向一側,“那黎昕呢?她一個小明星,只懂花錢打扮,勾心斗角,資本運作都沒搞清楚,她就是經商的料?” “她是不是我不知道,可她有個和她一心的丈夫可以幫她,你呢?” 嚴令姜音色落低不少,“清兒,改改脾氣吧,難道你從來不想想,展旭東這些年不肯回國,到底是為什么?” “因為在國外沒人管他?!?/br> 溫清淺淺咽了下口水,說話隱隱帶著些鼻音,“活到今天我也看開了,自己過挺好的,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遷就別人,多自在?!?/br> “媽,我今天院里還有些工作沒做完,先回去了,咱們下次再談?!?/br> 草草說了句,溫清便轉身,摔門離開。 “轟”的一聲,門被甩上。 嚴令姜佝僂著肩,靠在高大的紅木座椅中,出神的盯著桌子上的全家合照。 她一身傲骨,堂堂正正做人,一生助人無數,善事做盡,緣何子女孫兒如此不幸? 沒一個活的恣意。 氣氛凝重,黎昕低下頭,不知該作何表現。 印象中的嚴令姜,從來都是淡然自若智珠在握的模樣,這般的無助又寡心,還是頭一次見。 看著,和那些普通的古稀老人沒什么區別。 短暫的沉默過后,嚴令姜重拾起慣有的笑,起身拉著黎昕到藤椅上坐,“看見了嗎?一個家庭一旦和名利扯上關系,就再也沒有太平的時候。溫家雖看著風光,實則內里,早就破敗不堪?!?/br> 黎昕點頭,眼色深沉。 “記得你上次,問我世堯小時候的事?” 嚴令姜長嘆了口氣,戴上眼鏡,從桌子底下抽出本相冊來,翻到其中一頁,“這件事,還是要從世堯的哥哥,世均說起?!?/br> “這就是世均,也是他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剩下的,都被你婆婆給燒光了?!?/br> 黎昕看著嚴令姜指出的照片,照片上的溫世均個子很高,胳膊搭在矮一頭的溫世堯肩膀上,兩人一身足球服,對著鏡頭笑得心無芥蒂。 心猛的顫了下。 似曾相識的面容,很熟悉,卻無法確認。 她壓下心口的顫抖,低聲問,“哥哥……怎么死的?” “大火,燒死了?!?/br> 嚴令姜聲色喑啞不堪,“已經過去十五年了,應該是,十六年了?!?/br> 這么多年了,每每提起世均,她仍心痛難安。 兩個小時,鮮活的生命變成焦黑的尸體,那一幕太可怖,直至今日她仍時常夢見。 那場意外的火災,不但奪走了世均的生命,也讓溫家從此變得七零八落。 “燒死了?有尸體嗎?” 因為激動,黎昕一時組織不好言語,問的直白而急促。 嚴令姜蹙眉,鏡片后的眼睛有一種被冒犯的戒備,黎昕輕咳了聲,解釋道,“抱歉,奶奶,我是說,哥哥確定是死于意外?不是其他什么?” “不是,警察尸檢報告都做了,死于煙霧窒息。警察也查過,是廚房管道泄露,導致的爆炸?!?/br> 嚴令姜音色平緩了些,重新開口說道。 黎昕點頭,心里的疑問被壓下不少。 *** 離開時,天空飄起了淡淡的雪花。 路燈暖黃的光色在車內流走,驅走夜的深沉,卻趕不走心中的澀然。 車子進了隧道,黎昕有些悶,將車窗放下一點兒,清寒冷冽的風吹進車內,帶著隧道內車子摩擦地面發出的巨大回響。 腦子里,嚴令姜的話還在一遍遍不?;胤?。 “世均離開的頭兩年,是最難過的時間,我們都知道,所以很多事也都由著清容。她的心態什么時候發生了變化,什么時候開始得病,沒有任何人知道?!?/br> “一開始,世堯只是突然變得沉默,不愛與人相處,我們都覺得,他是因為哥哥的死,自覺將罪責攔到自己頭上,時間長了慢慢想通就會好?!?/br> “直到一年多后,有一次封裕出差,因為方案順利過審,提前回家,在地下室發現已經昏迷的世堯,1米8的男孩子瘦到110斤?!?/br> “后來才知道,清容經常趁著沒人將火氣撒在他身上,孩子身上全部是傷,卻從來沒跟大人提過一句。母親對孩子的傷害,到底有多劇烈,沒人知道,只是自此兩年,世堯再也沒開口說過話?!?/br> “我們帶他全世界求醫,各種方式都嘗試過卻始終無果。直到19歲生日,你公公送他一匹馬,因此結識了馬場老板和他的女兒?!?/br> “馬場老板姓沈,為人謙遜疏朗,是原沈氏貿易創始人,他年輕時曾研究心理學,因此嘗試著幫助世堯解開心結,自此,情況才開始好轉起來。 …… “別對著窗口吹風,小心感冒?!?/br> 溫世堯余光掃了她一眼,伸手拽著她的胳膊朝自己方向拖了下,將黎昕拉回現實,“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奶奶和你說什么了?” “沒什么,讓我跟著多學習,功課別落下?!崩桕繉⒈伙L吹亂的碎發撥到耳后,溫聲問,“爸呢?和你說什么了?” “還是那么些事,沒什么?!?/br> 溫世堯專注盯著前方,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用力,關節處的指骨微微泛白,“尹雪的事,你不用管了,等我處理就行?!?/br> 上次在白溪云的生日會上,他分明警告過尹家兄妹,他們還敢做這些下三濫的事,實在可惡。 “不用,你忙你的,我會看著處理?!?/br> 黎昕伸手覆在他放在檔位上的手,“我總得有些溫太太的自覺?!?/br> “溫太太的自覺?” 溫世堯輕笑了聲,反手握住她的,“吃好睡好就是溫太太的義務?!?/br> “那可不是?!?/br> 黎昕重新將頭偏向窗外。 以前她總是自視通透,覺得自己很多時候,可以與他感同身受,實則對他一無所知。 他的為難,他的維護,她看在眼里,卻從未真的在意過。 但從這個夜晚開始,他的人生,她要正式接手。 *** 這場雪一下就是幾天,紛紛揚揚的,仿佛要將整個城市覆蓋。 凌晨時分便有接警電話,在西部護城河岸發現兩具男性尸體。 還不到七點,天蒙蒙亮,溫月穿著笨重的執勤服,站在離現場不遠的一處矮坡上,觀察周圍環境。 目擊者是晨起去市里送菜的村民,摸黑趕路,因為鬧肚子,想到這邊方便,哪知剛蹲下就看到尸體,嚇的到現在還在抖。 現場已經被隔離開,天氣太冷,又比較偏遠,只有附近村子的幾個村民圍觀。 是槍殺案,現場有搏斗的痕跡。 其中一個死者身上有捆綁傷,身中三槍,致命傷在肺部。 另外一個應該是執槍者,腿部腹部有刀傷撕裂傷,死于失血過外加上天氣寒冷。 距離尸體不遠處,有輛黑色suv,車門敞著,后座有掙扎痕跡。 腳下積雪太厚,沿著踝靴低矮的邊緣串進鞋內,融化后濕潮難受,溫月跺跺腳,向來路方向看去。 只有一條路進村,說不定沿路可以找到線索。 “小溫,先不用看了?!?/br> 老刑警蔡慶華站在坡下,對著她招手。 溫月一步一打滑地下了山坡,小巧的鼻頭被風吹的通紅,對著手哈了口熱汽,問道,“師父,有線索了?” “問過村民了,這里沒有監控?!?/br> 他將手里的文件遞到溫月眼前,“好在死者身上有證件,這是家屬信息,你通知家屬過來協助調查,完了你和小唐進村子走訪,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br> 溫月應了聲,接過,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對著文件撥通其中一個家屬的電話。 有同事拿了個密封袋,里面裝著張紙,遞到蔡慶華面前,“蔡隊,有發現?!?/br> 紙被血跡浸染,又因氣候寒冷而凍住,隔著密封袋只能隱隱約約看出是張照片。 蔡慶華掏出手電,對準照片,瞇眼仔細觀察,卻倏地眸色一凜。 這邊,溫月電話已經打通。 “喂,誰呀?” 接電話的是個女生,聲音沙啞懶散,像是剛剛睡醒,語氣極沖。 溫月秀氣的眉蹙了下,卻不好發作,只能吸了口氣,問道,“小姐,您好,請問您是林山的家屬嗎?” “有什么事直說?!?/br> 仍舊是煩躁的語氣。 “是這樣,林山今早被發現死于護城河覃西河段,是他殺,現在請您盡快到西城警局來認領一下尸體,并協助調查?!?/br> “你有病吧?騙人不是這么騙的,我昨晚還見我哥了……” 說到此處,女生明顯愣了下,呼吸不自主地輕顫起來。 以前哥哥很少會和自己接觸,可最近卻天天跟在屁股后面挑刺,又要給她安排工作又要她好好上學,經常反復無常欲言又止,前天晚上還動手揍跑了她的那些社會朋友。 難道是因為…… 沉默突然而至,溫月攥著手機的指尖被凍的通紅,側耳聽著聽筒里細微的嗚咽聲,慢慢轉變成嚎啕大哭,久久張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