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越深的感情,越容易被藏在深處。
每一張圖片背面,都有力透紙背的蒼勁字體。 再也熟悉不過。 黎昕草草看了幾眼,便不緊不慢地將相冊闔上,放在一邊,波瀾不驚地問,“怎么在你這兒?” “出差,正巧聽說,便去了一趟,送了他最后一程?!?/br> 溫世堯將她面前的杯子續上水,蒸騰的熱汽將視線模糊,黎昕端起,水有些燙,她淺淺啜了口,腦子里慢慢整理出那段時間的事。 她又不傻,當然知道不會真的是“正巧”。 不管是刻意調查還是怎樣,他有這份心,跑到千里之外,為自己的父親處理后事,都算做了一件好事。 想說些感激的話,但沉重遠勝過那一絲動容,反倒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最終,只是淺淺淡淡吐出兩個字,“謝謝?!?/br> 溫世堯將手中的水壺放下,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夫妻之間,說不到謝。況且,我也要叫一聲爸?!?/br> 爸…… 黎昕攥著瓷杯的手指微微攏緊,她已經多久沒叫過爸了?是七年還是八年? 稍燙的瓷面貼著掌心,盡全力想要將注意力集中在吃上,余光卻又瞥向被自己推遠的相冊。 仿佛眼前的歲月遁走,而那些滿目瘡痍的過往,又變得栩栩如生起來。 “云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 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 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 首先沖入腦海的,是他教自己和弟弟背書時,,抑揚頓挫的聲音配著規律的拍子安寧謙遜的面容上,盡是眉飛色舞的表情。 長空皓月之下,古色古香的小院里,他們坐在竹椅上,感覺歲月都被加上濾鏡,泛著層柔光。 那時的他,對他們,是真的呵護吧。 夢里的家安靜恬淡,竟是再也回不去的溫暖之境。 再后來,家便散了。 而那個人,卻在某一個清晨醒來后,兩手空空,堅定遠走。 猶記得她躲在自己的臥室里,虛軟的手指扒著門縫,看著那道因為半生寡歡而過早灰了發的背影,蹣跚離開的畫面,手背塞進齒間,張嘴無聲地哭。 她至今仍無法理解,他為什么要走? 相依為命的那十二年,那些相互取暖的時光,他眼里偶爾會有的愧疚與難安,難道都是自己的錯覺? 她只不過二十歲,被生活推著走了很多不想走的路,很多人事雖懵懂但算得上恪守本分,也為自己犯的錯受了罰,為何依然要面對看重之人離開的背影? 后來她便長成極矛盾的人,一副居心叵測無所畏懼隱忍不發的模樣,從不輕信于人,驕傲卻自卑,偏執卻軟弱。 大概是懷孕了淚點也會變低,又或者回憶痛苦的太過簡單粗暴,墨染的瞳眸被熱汽氤氳,涓滴成淚,從眼眶中落下,滴在杯中,驚起一圈圈漣漪。 淚一落,便有些難堪。 長發似乎并不能將窘況完全遮掩,她想將頭埋得更深一些,卻又覺得那樣會顯得突兀。 興許并未被發現的異樣,一有了動作加持,便會昭然若揭。 對面男人微微傾身,長臂越過四方的木桌,將她手心攥著的瓷杯端走放在桌上,隨后溫熱的指腹劃過她薄薄的眼瞼皮膚,將所剩無幾的水意抹拭干凈。 黎昕梗著脖子淺淺咽了下口水,到底是看見了。 估摸著自己那點兒街知巷聞的家事,早在幾年前就被他查了個七七八八,索性也不掩飾了,抬抬眼皮,看向他深邃的眸底,“你說,他這樣做不累嗎?明明是自己不要的女兒,卻為了擺脫那點兒愧疚感,做出一副放不下的姿態,是為了給誰看?老天爺嗎?” 清亮的聲音帶著鼻音,卻并不楚楚可憐,反倒帶著股譏誚。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擁有自己的品性與思維,很多事我不了解,也無法斷言。不過你可以看看那些話,或許,是積壓的苦難消磨了他的意志,讓他無法面對失控的生活,和一些扛不起的責任?!?/br> “人的感情很復雜,深水沉默,淺水喧嘩,有時,表面上的對立,只是情緒的宣泄,而越深的感情,越容易被藏在深處?!?/br> 溫世堯眸光鎖定她還沾著水意的睫毛,聲音清朗又清遠,“不過,你也無需強制自己,怎樣輕松便怎樣理解?!?/br> 話音落下,便是長久的沉默。 他的話,也像是在說她。 感覺自己是被剖開的蛤蜊,堅硬的外皮張開,露出軟膩的rou身。 直覺便想逃避。 黎昕將相冊收進包里,短短嘆了口氣,重新拿起湯匙,“先吃飯吧,一會兒餛飩就泡漲了?!?/br> *** 鄭明軒再次按響董煙房間的門鈴。 鈴聲停下好一會兒,門才從里面打開,董煙助理余蘭不氣地將門拉開大半,帶起陣強風。 “有完沒完了?鄭特助,”余蘭委屈地嚷嚷出聲,腳跺著地毯鋪就的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我說過,不是我讓狗仔查的貨梯門口的監控,真不是我,我只是看見黎小姐在貨梯門口等著,而且這件事我當著很多人的面告訴顧導的,大家都知道,你為什么偏偏抓著我不放?” “余助理,稍安勿躁,我只是了解一下情況?!编嵜鬈幏€聲勸道,“您的房間是4227嗎?” “是啊,”余蘭情緒安定了些,斜眼看他,“煙姐這次帶了兩個女助理,我和馮悅,我們倆住一起?!?/br> “可百興那邊查到的電話,是您房間打出去的?!编嵜鬈帉⑹种械碾娫捛鍐芜f到余蘭眼前,指著被自己圈起的那一排,“我在前臺問過,全劇組只有您房間開通了對外通話權限,而且,據我掌握的情況,昨天中午,馮助理還沒到萬豪?!?/br> “是我房間打出的?”余蘭皺眉接過,垂眼看著那排被圈起的數字。 因為董煙每次進組拍攝,在酒店的所有費用都會由劇組報銷,因此她便養成個習慣,跟組住酒店之前會率先打到總臺,要求開通對外通話的權限,以便報銷時省去諸多麻煩。 萬豪的座機都是以房間號結尾,很容易辨認,而這排數字,確實是尾號4227的座機。 她猛地吸了口氣,之前的不耐統統轉化為懼怕,“鄭特助,我那天沒打過電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