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發
“這輩子緣分到此,我們相忘于江湖吧?!?/br> 聽到這句話,林幽若大腦一片空白,心臟仿佛被人摘走了,留下無法填補的大窟窿。 陸青筱受到周渙羞辱,覺得夾在他們中間難做,想要辭職不干,這些林幽若都能理解。 但是,為什么她要說得像金庸小說里的訣別一樣,什么緣分到此,什么相忘江湖,她難道再也不想見到她了么! 林幽若拼命忍住眼眶泛起的水波,側臉看著陸青筱,希望她能回應她一個眼神,哪怕細微的動作也好。 然而,靠在副駕駛座椅上的陸青筱,就像個用盡了力氣,快要死了的人似的,在離情別苦的紅塵里,在傍晚城市的煙火中,一動不動。 林幽若知道,她說什么都沒用了。 “綻放基金的資助款……”林幽若忍著哭腔,“之后我會監督,盡快撥款到位的……” “謝謝?!?/br> 這聲感謝陸青筱是發自內心的,林幽若已經為她做了很多了。 “離公司不遠,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明早,我會和人事辦理離職?!?/br> 陸青筱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的一刻,又想起件事。 “那支口紅……我騙你說在咸魚上賣了換錢……”陸青筱不咸不淡繼續道:“其實是我扔了。知道是從別人送你的禮物里來的,就不想要了,以后別再送我這樣的東西了?!?/br> 砰的一聲,車門無情地關上。 應聲地,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在臉頰沖刷出兩條清晰地淚痕。 視線模糊,陸青筱高瘦的背影,在霓虹斑斕的街景中越來越遠,猶如被光怪陸離的世界所吞沒,終于消失不見。 林幽若摸掉眼淚,突然打開車門,也顧不上只穿了一只拖鞋,跑到人行道上,想要從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尋找陸青筱的身影,可惜,一無所獲。 平地起了一陣風,吹起她及腰的長發,初春的晚風算不上寒冷,林幽若卻感到徹骨的凄涼。 二月二,龍抬頭,正是理發店生意興隆的時候,這條街上,隔十幾米就能看見紅白藍三色的旋轉燈柱,幾家較高檔的美容美發店人滿為患,只有一家二十來平米的小門面顧客寥寥。 這家是兩位四五十歲的下崗工人開的夫妻店,干脆麻利的大媽負責理發,內向的大叔負責收銀和打掃,服務簡單,只有洗剪吹和染發兩項,顧客以中老年及男士為主。 看著一位長發飄逸,穿著時尚的年輕姑娘進來,收銀大叔不太自信地問:“姑娘是來剪發么?” “嗯,剪發?!绷钟娜艉唵位卮?。 理發大媽正好忙完了手頭上的腦袋,熱情地招呼林幽若坐下,“前面還有一位,再等個一二十分鐘吧?!?/br> 等位的是個上年紀的熟客,跟收銀大叔聊得正嗨,看見林幽若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那只拖鞋,覺得這姑娘跟丟了魂兒似的可憐巴巴,肯定遇見不順心的事了。 他摸摸自己的地中海,慷慨道:“要不先給姑娘剪吧,我跟老弟再聊會兒?!?/br> “行!”理發大媽轉身對林幽若說,“先洗洗頭吧?!?/br> “不洗了,直接剪吧?!?/br> 不洗就不洗吧,還省水呢。理發大媽給林幽若圍上白布,噴了點水,欣賞地梳理著緞子般的栗色長發,自從她開店以來,還沒摸過保養得這么好的頭發呢。 “您想剪什么樣的?” “剪短?!?/br> 理發大媽從發梢往上捏了三四公分,“修一下哈?” “不是,再往上?!?/br> 理發大媽往后背比了比,“到這兒?” “再短?!?/br> “再短我都心疼了,這么好的頭發多可惜……” 理發大媽話沒說完,她從鏡子里看到,悲傷的小臉兒上,兩只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 “不要長發了?!绷钟娜舫榱顺楸亲?。 長發被熟練地抓起,剪刀卡在及肩的位置,“剪了,一會兒可不能后悔啊?!?/br> “嗯,不后悔?!?/br> 咔嚓一下,隨著纖長的發絲落在地上,林幽若的臉上再次有淚珠劃過。 大媽四十多歲,半輩子經過看過的也不算少,她這一剪子哪是剪的頭發,分明是三千煩惱絲,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愁。 咔嚓,咔嚓,剪刀猶如梭子,熟練地在發絲間游走。 地上的頭發越來越多,林幽若臉上的綿綿春雨,也越下越大。 理發大媽沒勸,勸也沒用,要不是真傷了心,哪個姑娘能在龍抬頭的日子,跑到給老頭子理發的小鋪子,把少說留了也有5年的頭發,好生生地給剪了呢。 她手沒停,熟練地剪理著: “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痛快了?!?/br> 聽著陌生人的話,林幽若忽然想到在她去申城之前,私密的車內,她趴在陸青筱的大腿上求安慰,那時她曾撫摸著她的頭發,叫她的名字。 她說,現在哭的話,我也不會笑話你的。 林幽若突然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抽噎,啜泣,甚至嗚嗚哭出了聲。 不知道現在這樣失態的自己,被陸青筱看到了,她還會不會笑話她。 直到剪發結束,大姐用海綿拂去粘在玉頸上的碎發,揭開白布圍脖的那一刻,林幽若終于無法控制地,雙手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地中海大爺剛剛還和人八卦,自己兒子和女友分手,在家喝多了又哭又吐。轉眼就看見別人家的閨女哭成了淚人兒,像疼愛自家孩子一樣,詢問道:“妮子,你這是咋了?” “她走了!”林幽若哭得好大聲。 “她說……要等我回來的……” “可是……我回來了……” 林幽若哭岔了氣,有些輕微過呼吸,斷斷續續抽噎著: “她卻要……離開我了……” 在長輩年紀的陌生人面前, 像個打碎了最心愛的陶瓷娃娃的小孩子。 又像個高中畢業沒和戀人考到同一城市,必須天各一方的,青春期少女。 --- 天沒亮,陸青筱頂著黑眼圈爬起來,輕手輕腳地收拾行李。 不過,她的東西很少,總共才裝了大半個雙肩包。 陸青筱穿了剛來時,土得掉渣的羽絨服,在當下的天氣已經有點熱了。她很喜歡林幽若為她定制的兩套西服,定期清洗,替換的掛在衣柜里。 她想帶一套回去,又覺得不方便攜帶,壓了褶或弄臟了,在農村不方便洗?;丶曳N地的話,以后可能也沒機會穿了,想象一下窮鄉僻壤的田間,一身黑西服揮舞鐮刀的樣子,于是放棄。 怕室友刨根問底,她沒跟袁媛說實話,就說老板批了她幾天假回家看看,三五天就回來。 “真羨慕啊,林總對你也太好了?!痹逻€有醒透,迷糊地揉著眼睛,跟說夢話似的,給悲催的室友一擊誤傷。 陸青筱走到門口,回頭一個笑臉,大方道:“我不在的時候,那些擦臉的洗頭的,就都歸你?!?/br> 她剛來的時候啥都沒有,用的都是袁媛的東西,現在把剩下的日用品留給室友,算是還了人情。 誤會陸青筱開玩笑埋汰自己,袁媛嬌嗔地笑罵道:“德行,哼,誰在乎你那點兒東西?!?/br> “行吧,那我走了??!” “嗯,一路順風!” 陸青筱先去了趟別的地方,又回到白帝,和人事經理提交了辭職。人事也是一臉懵圈,這老板面前的紅人,怎么說走拍屁股就走。 對此,紅人助理的解釋是,家里出了點事兒,必須走,很急。老板批準了,沒問題。 人事象征性的安慰了幾句,辦了手續。 陸青筱走之前沒見到林幽若,不見面比較好,大概林老板也是這么認為的。 走出大門,陸青筱忍不住回頭看“白帝酒店”這四個簡約奢華的字牌,回想自己一個月以來的奮斗、提升、改變,還有與林幽若的點滴回憶,鼻子有點發酸。 她連忙轉過頭,毫不猶豫地邁出腳步,走進初春和煦的熏風里。 林幽若記不清楚,昨晚是怎么回的家。 依稀有些印象,她哭得腦袋缺氧,收銀的大叔不會電子支付,她暈暈乎乎把錢包里所有的鈔票都拍在收款臺上,走出去時還聽到后面有人喊,用不了這么多。 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上班時間,林幽若看著熟悉的天花板發呆,不想起床,什么也不想做。 回想一個月以來和陸青筱的相遇、相處,就像一場美妙的、不可思議的夢,正沉浸時被猝不及防地叫醒,她不得不接受如露如電的幻影已經結束,卻固執地不想接受現實。 林幽若到達白帝時,已經過了11點,她深吸了口氣,推開總經理室的門。 和她預想的一樣,陸青筱已經走了,辦工桌上依舊是壓在鎮紙下的一摞文件。 旁邊的老板桌上,卻意外放著東西。 塑料袋里有2個紙包,紅色和白色的蕓豆糕各一斤。 林幽若凄然一笑,她哪里還吃得下這些。 一支錄音筆,是第一次開會時林幽若給她的,有了手機之后,陸青筱還一直習慣用這個記錄聲音。 下面是一張紙,不是便簽或打印紙,而是小女生常用的,帶些俏皮花紋的信紙,上面手寫著兩行字。 【如果你不想結婚,錄音筆里面的東西也許用得到?!?/br> 她昨天錄音了么,挺聰明的;但明明有證據卻不解釋,又挺傻的。林幽若露出苦澀。 后面還有一句: 【其實,桂花餡兒的過一會兒有回甘,會甜的?!?/br> ※※※※※※※※※※※※※※※※※※※※ 感謝閱讀。 會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