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
如果林幽若不問,如果周渙不否認,陸青筱也許不會走出來自爆。 但周渙說,他和她今天從未見過,陸青筱必定不能繼續茍且藏在門后。 今天發生的事,如果現在不說明白,一旦日后被林幽若知道,她一輩子都將無法堂堂正正地面對她了。 揭開真相雖然殘酷,但內心會得到解脫,營造一場謊言換來的美好,是套在身上永久的枷鎖。 魔幻的場景中,三個人猶如三根柱子,直挺挺地戳在客廳,只不過每根柱的表情和心境不同。 陸青筱是主動捅破窗戶紙的人,也最坦然淡定的。 林幽若剛開始驚愕,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她只是沒想到自己的擔心這么快就應驗了,好在沒有想象得那么嚴重,此刻她只需要一個合理的,信服的解釋。 周渙被第二次當場打臉,拼命想著怎么把場子圓回來。 “我今天來,是為找周總簽字的!”陸青筱把《綻放基金會資助申請書》拍在茶幾上。 “這是……”林幽若拿起文件,打開翻看。 文書內容條例清晰,語氣誠摯,對申請的資助款項有明確的規劃,字里行間透露著謙卑的懇求,雖然稍稍有一點多,但一般情況下都會批準通過的。 “是這樣么?”林幽若反問周渙,“就為這件事,你瞞著我做什么?” “我不是擔心你誤會嘛……”周渙干笑一聲,“畢竟,陸小姐是你助理,看到她在這兒,怕你多想?!?/br> “我怎么想是我的問題?!绷钟娜衾涞溃骸澳氵@幾天都沒上班么?為什么不在公司辦,要到你家里來簽字?!?/br> 這個質問是面向周渙的,陸青筱沒有搭話,她等著聽無恥的狡辯。 “陸青筱前兩天在公司找過我,被我拒絕了?!敝軠o坐到沙發上轉看陸青筱,就像坐在辦公室的老板椅上似的,用辦公事的語氣說: “這事兒嘛,也不是那么好辦的……內容我看過了,一個農村小學申請這么大一筆資助款,基金會也不是立刻能答應的,現在需要資助的項目那么多,就算你找到我家來,我也不能隨便給你開綠燈,不是么?” 要不是當著林幽若的面,陸青筱非打掉這廝的后槽牙不可,但也正是因為當著林幽若的面,周渙才敢這么顛倒是非。 陸青筱穩了穩情緒,平靜地說:“你年前在教育新聞的采訪里說過,基金會準備拿出300-500萬的款項,向歲寒縣條件最差的學校捐助。這條新聞現在在網絡上還能看到,就算你當時為了挽回白帝的風評才那么說,也不能在好感度回升之后,就說了不算吧?!?/br> 聽到說明,林幽若想起確實有這么回事,之前周渙和林元柏商量,用慈善捐助的方式挽回口碑,當時她也在場。 陸青筱繼續說: “紫玉村小學的情況,在縣教育局都可以查,也是有記錄備案的條件最差的小學,如果校舍再得不到修繕幾乎有廢校的可能,不然,校長也不會和村干部商量后,向綻放基金提出申請?!?/br> “校長委托一個學生三番五次到公司來找你,你都閉門不見。那學生正好是我親戚,所以我才把事情接過來找你辦理?!?/br> “至于為什么不在公司辦,要我找到你家里來?!标懬囿泺P眼如炬,眉毛都豎了起來,“周總,你自己心里很清楚!” 林幽若默默地聽完,她已經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同時她也預感到,這件事還摻雜著一些不堪的,她不敢,也不愿明思細想的隱情。 “即使這樣,你就跟蹤我,找到我家里來?”周渙道貌岸然,撇著嘴蔑視道:“被我拒絕后,就用身體做交易,來引誘我?” 仿佛他才是正人君子,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陸青筱則淪為靠rou|體實現目的無恥之徒。 “你!血口噴人!” 陸青筱不是不想說出真相,但要她當著林幽若的面,把周渙引誘她做情人,以申請書為條件,逼迫她就范的事情說出來,對陸青筱這樣尊嚴大過天的人,實在太過恥辱,她說不出口。 骨節捏的咔啪作響,滿嘴的牙齒簡直快咬碎了。陸青筱上輩子自出生起便為草寇,卻像鳥類愛惜羽毛一般珍重她的名聲,這輩子當然也一樣,她奉公守法,抱誠守真,卻被周渙這衣冠禽獸如此羞辱! 她是真的后悔,剛剛怎么沒宰了這畜牲! “怎么噴人了?”周渙看出陸青筱說不出口,故意拿捏道:“難道不是事……” “夠了?。?!” 林幽若的厲聲呵斥打斷了周渙的污蔑,從來沒有人見過她用過這樣聲調和語氣,猶如風和日麗的晴空中,突如其來的落雷。 “不管什么原因!”林幽若直視周渙,臉色很難看,“你既然承諾過向貧困學校捐資,就要言而有信!申請書上寫得清楚明白,金額也在合理范圍內,沒有理由拒絕!” 林幽若換了神情,她微仰著頭,帶著高貴的優越感,傲慢地睥睨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再說,推己及人,能近取譬。你當年能讀完大學,不也是靠著綻放基金的資助么!” 周渙聽著,像帶了個木雕泥塑的假面,不悲不喜,看不出任何人類的感情。 沉默了良久,他拿起筆,不帶任何情緒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林幽若提醒:“還需要蓋公章,東西在辦公室還是在這兒?” 周渙默默進里屋拿了公章,在印泥上用力壓了幾下,朱紅的印記鮮明地落在白紙黑字上。 “這樣可以了么?!?/br> 陸青筱拿起文書裝進公文包里,事情辦完了,她一秒也不想多待。 “走了!”腳步聲延伸到門口,在白色大理石上留下清晰的塵跡。 還沒等防盜門關上,林幽若就沖到玄關,拿起鞋子顧不上換,穿著拖鞋準備出去時,被周渙拉住左手。 “何必呢,為了這種人……” 林幽若掙了一下沒有掙脫開,忍無可忍。 “滾開!” 她拎著鞋幫,將純羊皮制的高跟鞋狠狠地甩在周渙臉上,在不可置信的驚詫目光中,奪門而出。 電梯門剛剛關上,林幽若砸了幾下按鈕,見數字開始變小,不顧一切地從樓梯奔下去,半路上跑掉了一只拖鞋,也來不及撿起。 在別的樓層有兩位腿腳不太方便的老人上電梯,老奶奶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老爺爺一邊牽著她的手,一邊扶著電梯門防止關閉,兩人相互偎依扶持,小步子緩慢地挪動著。 陸青筱按住開門按鈕,攙扶著老人的胳膊,協助老人進了電梯。兩位老人連連道謝。 耽誤了點時間,陸青筱剛出電梯的時候,正好遇上氣喘吁吁的林幽若。 “你等一下!”林幽若大喊著抓住陸青筱的衣服,平坦的西服下擺被抓出了褶子。 “還有什么事!”陸青筱嫌棄地回頭,看到林幽若狼狽地只剩下一只拖鞋,還有她因劇烈喘息,而干燥得說不出話的咽喉,放緩了語調: “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知道……”林幽若把氣喘勻了,“我送你回家?!?/br> 林幽若的雙腳間有1公分的落差,仍穩健持重地走到停車場,銀色的瑪莎拉蒂載著兩人,駛入傍晚微涼的夜色中。 晚上7點左右正是堵車高峰,一路上,走走停停,耳邊響著斷斷續續的引擎發動聲,周圍偶爾短促的鳴笛聲。 盡管兩人都沉默無語,事實卻非常明顯,林幽若怎么不明白,以陸青筱的性格和為人,怎么可能拿身體去談條件,有這樣穿一身黑跟個殺手似的去色|誘的么! 但她有不敢多問,怕陸青筱不堪屈辱,更怕聽到心知肚明的答案。 “林總?!?/br> 還是第一次聽到她用這個稱呼。 陸青筱平淡而干脆:“我不干了!” 吱——! 刺耳的剎車聲,由于踩得太猛,兩人都慣性地朝前傾去,安全帶在身上繃緊。 車前空出長長的一段距離,后面的車險些追尾,司機氣得探出車窗罵罵咧咧:“搞什么,會不會開車! ” 林幽若緩了口氣,把車開到路邊停住。 “為什么?!給我個理由!” “干不下去了,沒有為什么?!标懬囿闫届o地回答。 林幽若很急躁,又是勸慰又是指責:“你要逃避么,你總是這樣,遇到事情自己硬抗,有什么不能和我商量的,非要……” “你老公他媽的要潛我!你讓我怎么干!” 陸青筱再也無法心平氣和,直接吼了出來。 林幽若被吼得一愣,過了半晌,緩緩地說:“他不是我老公,我們還沒有結婚?!?/br> “有什么區別?你能跟他解除婚約?還是能開除他的職位?”陸青筱冷漠地質問,“都做不到吧!” “……” 林幽若無法回答,現在的她,沒有能力做出任何承諾,無論是自己的終身大事,還是林氏集團的經營調遣。 她只知道,她不想讓陸青筱離開。 “我不想讓你走……”林幽若聲音低沉,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卑微地祈求別人,似乎在忍著哽咽,鼻翼微微發紅。 另一邊,陸青筱的內心更加復雜。 林幽若是她上輩子的恩人、義姐和仇人,這輩子誤闖誤撞,遇見了失憶的她,本來只是想當做陌生人相處,沒想到在朝夕的相處中,竟然又生出曖昧不明的情愫。 隔世的仇怨雖然能隨著時間漸漸淡化,但是無法從根本上完全消解,始終像一道無法消除的傷疤,像一根利刺,深深地扎在陸青筱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退一步說,就算林幽若和周渙分手了,就算林幽若對她也有類似的心境,她又能怎么樣?去接受她么?去追求她么?不計前嫌和背叛過她的仇人一起么? 陸青筱根本做不到,她過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兒,也不想正視內心隱藏的感情。 所以,當周渙問她是不是喜歡女人時,陸青筱才會惱羞成怒,在一拳暴擊后,留下一句:真讓人惡心。 其實,這句話也是在對自己說,在陸青筱的眼里,她一直對自己齷齪的心思,感到惡心。 也許,她離開她,對兩個人都好。 陸青筱目視前方,鳳眸如深潭死水,平靜無瀾。 “這輩子緣分到此,我們相忘于江湖吧?!?/br> ※※※※※※※※※※※※※※※※※※※※ 感謝閱讀。 今天不管單更還是雙更,都會卡在刀刃上,所以明天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