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德虛義空
蔡老爺子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 墨鯉頓感荒謬他不明白蔡老爺子為何能將害人之事說得這般坦然,還能這樣問心無愧。 孟戚根本不吃蔡老爺子這一套冷笑著說“尊駕怕是年歲大了腦子也糊涂了。之前你明明親口說過,我二人不是江湖人怎么現在又要我等用江湖上的辦法解決糾紛劃下道來不管什么你都接著我若是去報官呢你也站在這里不跑等著被差役抓走” 蔡老爺子一噎。 大約是沒見過這樣的人縱然身為老江湖一時都沒能找到適合的說辭充作場面話。 這年頭誰愿意上衙門啊那是有理無錢莫進門的地方遞個訴狀還要先給兩貫錢。 蔡老爺子心道莫非這二人是官面上的人物 可是瞧著不像啊 “咳?!?/br> 長信幫主憋不住了在旁邊吭了一聲表面上擺著給蔡老爺子解圍的架勢,其實暗搓搓地提醒道“豫州的官府不是不管事兒可是不管咱們江湖人鬧出的事。只要死傷的不是咱們本地士子富戶就沒個聲響。前輩若是去報官,怕是白費力氣?!?/br> 墨鯉眉頭越皺越緊,隨即想到自己運氣不好,經常被卷進一些原本與他無關的事里也不知怎地那些人就奔著自己要打要殺。他身懷武功不懼這些換成普通百姓呢難道他們就該死嗎 居然連事后報官都無用 “為何不過問江湖幫派的事” “這多一事兒不如少一事兒唄?!遍L信幫主有些茫然不知道墨鯉為何沖著自己發問。 感覺到墨鯉身上變得凌厲的氣息,長信幫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干笑道“咱們豫州算是太平的,那些水路縱橫分布的地方,各路漕幫水寨為了霸占碼頭跟水道上的地盤,打得那是天昏地暗,根本沒個消停的時候。就算來一群官兵強行鎮壓,把人都殺了抓了,那碼頭水道挪不走啊,就擺在那兒,沒了這批人還有下批混飯吃的人,早晚還得打,官府費那個事干啥用牢飯救濟江湖人,給大家伙兒找個遮風擋雨的屋子住著做善事嗎” 墨鯉“” 孟戚漫不經心地說“河道上設有官吏督查,碼頭亦是,尸位素餐罷了。齊朝官場風氣如此,江湖人恰好鉆了這個空子,便以為天下都該是這般?!?/br> 長信幫主神色訕訕,心中痛罵這二人無事生事,好端端地扯什么報官,直接揪著龍頭會逼迫蔡老爺子把那些見不得人的交易說出來啊 長信幫主還能忍,杜鏢頭卻已經憋不住了,冒著得罪龍頭會的危險,他憤憤地說“蔡老爺子,您在道上威名赫赫,又德高望重,四幫十二會的兄弟都敬重你。真有什么難處,說出來大伙兒還能不體諒嗎究竟是什么來頭的人物,讓龍頭會、讓老爺子您都覺得棘手,只能吃啞巴虧地給他們跑腿辦事” 這話說得妙啊長信幫主立刻在心里叫了一聲好 他下意識地望向孟戚,心道看到沒有,這才是真正的質問方式。 結果接觸到孟戚似笑非笑的目光,瞬間像被一盆冰水潑了腦門,長信幫主氣焰為之一縮,忙不迭地溜到旁邊裝作自己不存在。 蔡老爺子雖然對杜鏢頭的質問有些不滿,可這番話在他意料之中,像孟戚那樣不按理出牌的才是難以應付。 “跑腿辦事談不上,惹不起,也犯不上去惹而已?!?/br> 蔡老爺子捏著鐵膽,沉聲道“適才進門,這位不是已經把事情估摸得很清楚了嗎他們要借豫州道上最有名望的幫會做接頭交易的地點,出錢的是遺楚的吳王,拿錢的是神秘莫測殺人如麻的飄萍閣,哪個是我們能得罪得起的” “真的是吳王”杜鏢頭先是驚駭,隨后陷入沉思。 他的驚,不是因為楚朝三王里真的有人做了這碼子事,而是驚駭真相跟孟戚之前猜測的差不多。 雖然說穿了誰都能想到,但是單單聽說有六百兩金子,就能把出錢的雇主推到楚朝三王頭上,這人的本事未免可怕。 杜鏢頭決定閉上嘴,不再發一言,唯恐被卷近更大的災禍。 “這不是吳王第一次把手伸到豫州道上?!辈汤蠣斪永浜?,他直接點了長信幫主的名字,讓他出來說話。 頂著孟戚墨鯉審視的目光,長信幫主吭哧吭哧地說“確實如此,這幾年有不少江湖人貪圖榮華富貴,去南邊投靠了吳王。有時候還能遇到南邊的一些鏢局幫會,他們跟吳王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有的是為他賺錢,有的給他物色人馬,鬧得風風火火的?!?/br> 不過只有混得不如意的人去了。 其他別說龍頭會這樣的地頭蛇,就連長信幫主也不會拋下辛苦打拼的家業,去領個名頭好聽的官職跟幾兩銀子的俸祿。 “做了官府走狗,名聲就壞透了?!遍L信幫主撇嘴,隨后他打了個哆嗦,莫名其妙地看著墨鯉。 他又說錯什么了,這煞星怎么如此喜怒無常 那邊孟戚想起石磨山遇到的桑道長,帶了一群江湖烏合之眾,據說去挖龍脈,跟石磨山寨在石谷迷陣里稀里糊涂地打了一場。 這群人正是吳王收攏來的。 “找方士,請殺手這吳王圖謀天下的方式真是別致?!泵掀輵蛑o地說。 只有墨鯉一人聽到了這句話,墨大夫也很快想起石磨山寨的事,不由得望向蔡老爺子,追問道“吳王請飄萍閣殺什么人” “這老夫就不知道了?!辈汤蠣斪訉嵲拰嵳f。 如果只用銀票付賬,根本不需要兩方約在龍頭會的地盤上見面,飄萍閣要抹除運送六百兩黃金的痕跡,也要驗看金子的成色,雇主要殺誰,將名字寫在密封蠟丸里隨手一遞,神不知鬼不覺,龍頭會的人如何知曉 “連猜測都沒有”孟戚毫不放松。 “實不相瞞,老夫覺得他們要殺的是跟圣蓮壇有關的人西南那邊的天授王?!?/br> 墨鯉一震,他琢磨不透蔡老爺子是隨口胡說擾亂視線還是真的那么想。 然而事情聽起來相當荒謬,吳王乃楚朝后裔,齊朝皇室是亂臣賊子,天授王就更差一等,是個來歷不明依仗著天時地利自稱王的家伙。不管是楚朝三王還是齊朝皇室,天授王與之相比都不上臺面,估計很多人都沒把天授王真正放在眼里。 吳王愿意出六百兩黃金去買天授王的命,說明了什么 至少在吳王眼里,天授王是個非常礙眼的麻煩,而且對他有很大威脅,他愿意拿六百兩黃金來買殺手。 事實上吳王的地盤完全不與天授王接壤,兩者隔了一整個荊州跟大半個益州,天授王麾下縱然有圣蓮壇一干人馬,短時間內興兵征戰也影響不到吳王。 “孟兄,或許你我之前的猜測是對的?!蹦幰詡饕羧朊茑?。 圣蓮壇不是普通哄騙百姓的邪教,天下人都小看了天授王。 不管吳王是怎么知道的,至少吳王或者吳王麾下已經有人知道了天授王的秘密,天授王不是這天下逐鹿群雄里湊數的那個,他或許已經布局良久,甚至除了圣蓮壇之外還有別的勢力隱藏。 吳王已經招攬了許多江湖人士,這是他花錢養著的人,結果他都沒有動用,寧愿花重金。 墨鯉想到這里,不由得問“吳王是生性吝嗇,還是揮金如土” 蔡老爺子知曉他的意思,慢吞吞地答道“六百兩黃金挨個丟進水里聽響聲,還能聽上好一陣。雖然吳王占據最為富庶的錢塘之地,他妻妾成群,宮室奢華,可是比起扔掉六百兩黃金,老夫覺得他更愿意犒賞忠心的衛士,或者賞賜寵愛的妃妾?!?/br> 天下大勢,猶如一盤迷局。 墨鯉最初以為是廝殺之后的殘局,卻沒想到這里面還有許多隱藏的殺機。 “此番猜測,可有證據” “既是猜測,何來證據” 蔡老爺子頓了頓,隨后補充道,“飄萍閣聽聞四幫十二會要鏟除圣蓮壇分舵,異常地好說話,要的價錢不高,卻出動了那么多死士。怎么看都是賠本買賣,飄萍閣也不需向老夫賣好,跟圣蓮壇有關又能成為吳王心腹之患的,只可能是天授王?!?/br> 這次連長信幫主忍不住了,脫口問道“要是猜錯了呢” “哈,那跟老夫又有何關系”蔡老爺子邊說邊看墨鯉。 他覺得比起孟戚,這位容貌俊雅一些的年輕人更好說話。 飄萍閣也好,吳王天授王也罷,那都是幾百里甚至幾千里之外的事,當務之急是怎么把這兩個煞星送走。四幫十二會差點將人跟火藥一起炸了,八韻閣挖個埋伏又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甚至連武功都被廢了,這梁子是結下了,可總得有個了結。 “龍頭會愿奉上兩瓶療傷秘藥,二十斤鹽四百斤米,一百兩銀,以及兩千貫錢作為賠禮。今日之事是我等理虧,如果二位意有不平,老夫還可以回去再與諸位當家人一談?!?/br> “我若是不收,只想要諸位的命呢” 孟戚輕飄飄的一句話,長信幫主倒抽一口冷氣。 荒蕪寺廟里只能聽到蔡老爺子不停捏鐵膽的咔嚓聲。 墨鯉覺得有些吵。 孟戚神情不變地盯著蔡老爺子,氣氛愈發壓抑。 靠近兩人附近的草葉齊齊斷了一截,塵土微微卷起,碎石來回滾動。 如果不注意看,甚至會忽略這些異狀。杜鏢頭離得遠了,沒有受到影響,而趴在附近草叢里的賬房已經嘔不出任何東西,額頭冷汗滾滾,最后一聲不吭地暈了過去。 長信幫主緩緩后退,眼角余光看著破敗的院門,正要不顧一切地溜之大吉時,蔡老爺子忽然停住了捏鐵膽的動作,嘴角沁出一縷血絲,指間亦是如此。 “閣下內力精純,是老夫平生僅見?!辈汤蠣斪酉袷且幌吕狭宋鍤q,之前根根豎起鐵髯一般的胡須都貼服了下來,額頭皺紋橫生,兩腮的rou也軟軟地垂了一些。 人的精氣神少了一半,瞬間就變得陌生起來。 長信幫主微微張口,震驚地看孟戚,又看蔡老爺子。 孟戚占了上風,卻沒有給蔡老爺子面子。 “豫州說大不大,說小不你待在這里三十年,自是沒什么見識?!?/br> “你” 蔡老爺子面現怒容,只是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 按照江湖上的規矩,蔡老爺子這一趟來已然夠有誠意的了,不說江湖資歷跟龍頭會當家人的身份,民間若是路上見到老者,年少者都得行禮避讓。蔡老爺子既沒有倚老賣老,也沒有回避質問,放在江湖上已經當得上一聲好性情。 花花轎子人人抬,伸手不打笑臉人,這都是江湖套路。 誰還真給一位勢力龐大的地頭蛇難看 孟戚做了。 孟戚不在乎。 孟國師估摸著蔡老爺子可能比自己還小十幾歲。 “遠的不提,就拿趙藏風來說,他殺你用不了三十招?!蹦幷J真道,他覺得孟戚說得沒錯,自然要解釋的,不然孟戚看起來就太像吹噓了。 “確實如此?!?/br> 孟戚附和,果然在心里補了一句,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時候都跟青烏老祖戰得不相上下。 雖然趙藏風滿口歪理,野心勃勃,又吃了許多靈藥增長內力,但確是實打實的武學天才。 蔡老爺子被這話噎得差點翻白眼。 青烏老祖是天下第一高手,這要怎么比 “二位說笑了,老夫若是有那等實力,如何會窩在豫州這塊地方” 龍頭會當家人的身份聽著響亮,可說到底只是江湖二流人物,出了豫州就沒人當回事了。 墨鯉緩緩搖頭道,他不想教訓誰,是實在不吐不快。 “你既不在意累及無辜,行事無所顧忌,待在豫州一地反倒是好事。假如你武功高強,似青烏老祖這般帶著門人弟子去了太京,結果如何” “趙藏風已經身赴黃泉?!泵掀菖浜夏醯卣f。 “閣下若是不肯善了,必要取老夫項上人頭,老夫也無話可說?!辈汤蠣斪訃@了口氣,丟掉手里鐵膽。 他直視孟戚二人,朗聲道,“只希望二位手下留情,不要殺盡,若是豫州道上的幫會勢力都失了當家人,頃刻間就要大亂,也不知要死多少江湖兄弟?!?/br> 墨鯉看蔡老爺子確實不像巧言令色,也不是表面正義凜然實則貪生怕死之輩,然而 “你可以殺無辜卷入江湖紛爭慘死的人,回頭卻痛惜要為利益爭得頭破血流的江湖人”墨鯉奇道。 “不錯?!?/br> 孟戚跟著幫腔。 大夫的苦藥可以不吃,大夫的話一定要附和。 孟戚冷笑一聲“都說江湖道義,這就是你們的道義” “身為龍頭會的當家人,自然要庇護幫中之人,而四幫十二會共有盟誓,都是江湖同道?!辈汤蠣斪颖砬橛行╇y看,殺人不過頭點地,哪有追著不放問這些的。 找茬嗎 還一個說,一個負責點頭幫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