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失善惡滋
這世間有一類人他們相貌堂堂,滿身正氣凜然只看臉就覺得是位急公好義的大俠。 蔡老爺子就是這般。 在豫州道上龍頭會自稱第二,就沒有幫派敢居第一。 江湖人打打殺殺是常事小幫會每隔四五年就能換上一輪來來去去只有龍頭會始終是老大。故而許多江湖人來到豫州說不出那些幫會的名字不打緊只要知道龍頭會就成。 一晃眼龍頭會已經在豫州佇立不倒整整三十年了。 蔡老爺子前后共有八個結義兄弟當年為了打下這一片基業就死了一半其他兄弟在這些年的江湖爭斗里死的死傷的傷現在還能動彈沒缺胳膊少腿的只剩下蔡老爺子一人。 時至今日,豫州道上已經沒人知道蔡老爺子本名是什么了。 早年還有個綽號如今卻是連綽號也無人敢叫人人都低頭尊稱一聲蔡老爺子。 蔡老爺子不僅運氣好,武功高,聽說還曾經跟大門派長老切磋過,就連青城派春山派門下的弟子路過豫州時也少不得往龍頭會送一張拜帖。做地頭蛇做到蔡老爺子這般地步是諸多江湖人夢寐以求的生涯。 再往上只剩下大宗派長老掌門以及武林盟主可比了。 尋常江湖人爭不到那些個位置故而做白日夢的時候,能臆想自己做到龍頭會當家人這一步就頂天了。 孟戚擄走長信幫主三人還沒過一個時辰這位豫州道上威名赫赫的蔡老爺子已經找了來。 明川寺是一座荒廢已久的廟宇,地處偏僻,只有黃鼠狼跟耗子路過。孟戚輕功高,旁人最多看到他去的方向壓根跟蹤不了。種種劣勢加起來,龍頭會依舊找準了地方,足以說明這個豫州道上的第一幫會不是徒有虛名。 地頭蛇對自己地盤上發生的事情,只要想查,都能抓得到蹤跡。因為他們有人數上的優勢,到處都是他們的眼睛。 蔡老爺子不是孤身一人來的,只不過他將手下都留在了山門外面。 明川寺已經被重重包圍。 而且做得比較隱晦,如果不是絕頂高手,幾乎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龍頭會的人隔了很遠一段距離,停在樹林以及山道附近,他們沒有刻意躲藏,真要去找也能看到影子,不像埋伏更像是來撐場面的。 不吵嚷半句,不露臉的那種。 這一出讓孟戚頗為意外。 龍頭會的幫眾良莠不齊,他們不是錦衣衛,也不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做不到行動時悄無聲息。這些江湖幫眾時常給人的感覺像是烏合之眾,龍頭會倒是懂得揚長避短,至少不會出現一開口就把人得罪到天邊兒去,然后招來殺身之禍。 于是孟戚特意打量了蔡老爺子幾眼。 不管是正義凜然還是滿臉jian猾,都不影響龍脈對一個人的看法。 這樣精明的當家人,更沒有可能因為辦事不牢靠,大意把事情泄露出去了。 孟戚這邊還在琢磨,那邊池塘里的人都開始哆嗦了。 賬房是被嚇的,另外兩人則是氣出來的。 平白的一場無妄之災,都是龍頭會那邊惹出來的,當著面拉了四幫十二會說是要鏟除圣蓮壇分舵為民除害,背地里卻跟殺手組織有見不得人的交易。 想要質問,這話到了喉嚨口,長信幫主又咽下了。 靠六百兩金子的來歷猜測的事情始末,哪怕真相跟他們猜的一樣,然而沒憑沒據的,不管是發作還是質問都落不到好,根本不能讓道上的江湖兄弟心服口服,還得罪了蔡老爺子。 那兩個武功神秘莫測的高手抬腳就能走,他們卻要在豫州道上繼續混飯吃,口不擇言得罪了龍頭會的蔡老爺子,以后怎么辦 就算龍頭會今天在這里栽了,可破船還有三斤鐵,他們撞不起 長信幫主憋屈得肺都要炸了,斜眼看身邊的龍頭會賬房,在水底踢了賬房一腳。 賬房宛如驚弓之鳥,吃了這一記,頓時歪倒在水中。他惶急地試圖站起,雙腿蹬踏得池塘底部泥沙翻涌,池水變得更加渾濁了。 賬房跌倒之后嗆了一口水,隨即劇烈地干嘔著,問題在于他是低頭對著池水吐的。 杜鏢頭神情大變,立刻跟著長信幫主往岸邊跑。 這次孟戚沒有阻止他們。 墨鯉眉頭緊皺,忍不住偏開了頭。 魚嘛,總會在意水。 即使不會下水,也會多看幾眼的,這是天性,控制不了。 好比沙鼠對著糖糕,如果是一盤子難吃得要命的糕點,還非要放在沙鼠面前,沙鼠估計會渾身難受。這種情緒很復雜,因為說不清覺得礙眼,還是心痛好好的食物被糟蹋成這副模樣。 墨大夫原本對這池死水就很嫌棄,這會兒更要命了。 于是他忍不住抬手,一道勁風將還在哇哇大吐的賬房掀出了池子。 賬房帶著身上纏繞的水藻,滿身泥沙,帶著混合嘔吐物的臟水一起,嘩啦啦地在地上滑出四五尺遠,最后狼狽不堪地趴在了蔡老爺子腳前。 饒是見慣江湖風雨的蔡老爺子,眼皮也跳了跳,差點后退一步。 好在賬房是個曉事的人,沒伸手抱蔡老爺子的腿,而是哆哆嗦嗦地爬起來求饒“老爺子,您聽小的解釋小的沒說,真的沒有說任何對龍頭會不利的事,就就只有金子,可那天很多人都看到了?!?/br> 有長信幫主跟杜鏢頭在這里,賬房不敢蒙混過關,只能拼命為自己狡辯。 他不知道蔡老爺子剛才在外面聽到多少,可是孟戚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蔡老爺子已經踏進院子了,而且那會兒說的還是龍頭會拿了金子辦了事卻有意透露消息的猜測,賬房腦袋嗡地一聲,心知不好。 龍頭會每年過手見不得光的錢財不知有多少,就算暴露出來也沒什么,哪家幫會沒有這些東西可要是涉及到龍頭會上面的人甚至蔡老爺子的謀劃,天曉得這筆交易里有什么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他只是個賬房,命搭上都不夠所以現在只能裝傻,裝作沒有想到這里面的關竅,再苦苦訴說這些年他為幫會出的力。 蔡老爺子嘆了口氣,想要說幾句場面話,結果硬生生地被臭氣堵回去了 賬房身上的味道,正一陣陣地往蔡老爺子鼻尖湊。 孟戚笑瞇瞇地望向墨鯉,大夫做得好啊 墨鯉“” 這還真是趕巧了。 爛泥的腐臭味,比血腥味更令人無法忍受。 武功高的人尤其受罪。 蔡老爺子年紀大了,閉氣對他身體不好。 這大敵當前的,沒準還要動手過招呢要是被臭得閉氣,然后動手的時候氣脈不暢,內勁接不上導致一世英名付諸東流,豈不成了笑話 長信幫主面露譏笑,顯是看出了蔡老爺子的難處,換做他早就一腳把人踢開了,奈何蔡老爺子義薄云天,把道義掛在嘴上講了一輩子,即使殺幫中叛徒,也得開香堂召集幫眾把事情講清楚了再動手,說殺人就絕對不折磨人,怎么都不能在江湖同道面前伸腳將一個苦苦求饒的手下踢到旁邊。 “好了” 蔡老爺子額頭青筋都冒出來了,板著臉喝了一聲。 賬房一抖,這才后知后覺地看到蔡老爺子的神色,低頭一看自個模樣,便是自己也受不了,連滾帶爬地沖到旁邊草叢繼續吐。 蔡老爺子的臉色黑得堪比鍋底,眼神掃過表情不善的杜鏢頭和長信幫主,落在抱著手臂看熱鬧的孟戚身上。 此時恰逢日落,晚霞漫天。 荒山破寺之中,有人以高居塵外之態笑看人間喧鬧,蔡老爺子想要忽視都不行。 孟戚旁邊還有一個墨鯉。 在蔡老爺子眼中,這人雖然不聲不響,但另一人卻屢次以眼神回顧,顯然關系十分親近。 這種親近不是友人之間的默契,誰會用帶著笑意的眼神黏在友人身上不肯離開蔡老爺子是老了,可他沒瞎。 契兄弟 蔡老爺子心道,這般外貌的人翻遍世間怕是都湊不出一雙手十個數。 這兩人難不成是眼光太高,直到看見對方才勉強滿意,男女就無所謂了 據龍頭會幫眾的說法,擄人時這兩人都動手了,輕功高得不止龍頭會幫養的馬追不上,連狗都跟不準方向。蔡老爺子來的時候就知道對手是兩個人,武功都很高。 所以這是什么契兄弟,這么般配 等等,他們怎么遇到的 是天定的緣分,還是聽聞對方的名聲,千里迢迢找過去的 蔡老爺子心中嘖嘖稱奇,面上分毫不顯。 他沒有仗著身份倚老賣老,只是氣氣地勸道“我觀二位吃的不是江湖這碗飯,何苦要插手江湖事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龍頭會扎根在豫州,少不得要接觸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不接就有禍事。老夫年輕的時候也是快意恩仇憑好惡行事,如今死去的兄弟親眷等著奉養,幫中小子張嘴要吃飯,昧著良心的事要做,睜只眼閉只眼的事情也要做?!?/br> 孟戚嗤笑道“所以四幫十二會授意飄萍閣用火藥,又牽頭坑了江南八韻堂的人在林邊挖陷阱,完全不怕誤傷,也不在乎誤傷” 蔡老爺子沒有回避這個問題,反而一張口應下了“這確實是我們四幫十二會的主意,更準確地說,是老夫跟其中幾位幫主的想法。圣蓮壇留著是禍害,長痛不如短痛。至于無辜被卷入的人其實我們已經攔下了過路的商,剩下的那些,包括你們,因為是引出圣蓮壇教眾的人,為了不引起圣蓮壇的警覺,老夫只會坐視。爾等若要追究這件事,不管劃下什么道,老夫一概接下。這是老夫做下的決定,自當也由老夫一力承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