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粗鄙之民不可輕
石磨山寨的人不多, 心卻齊。 一群人挽起袖子翻出自制的弓箭, 提著粗陋的刀槍,趁著夜色趕到松嶺。 墨鯉打眼一看,赫然發現其中有錢小郎。 “大夫莫在意, 錢小郎八歲的時候就跟著我們了,身手很是靈活?!?/br> “那些都是江湖人, 論起拳腳功夫,遠遠勝過你們山寨的人?!蹦幉毁澇傻卣f,他原本以為是寨中青壯, 結果連婦孺都有。 算了算, 好像只缺那個老婦人跟沒有桌子高的小娃。 孟戚跟墨大夫的看法不一樣,他沉思道:“這倒不一定, 他們有地利之便?!?/br> “不瞞二位,因為怕官府圍剿,吾等確實在山中布有一些陷阱?!毖噌瞾砹? 他腰上掛了好幾個革囊, 想來裝的都是暗器。 大當家板著臉想訓斥燕岑不聽醫囑,擅自跑來,可是如今情勢危急,換成誰都不會愿意留在山寨里等消息。 “算了,你先不要動手,那群人已經去了右山……” 石磨大當家邊走邊說, 燕岑沒一會就有了主意, 隨手指著方向, 對眾人下了命令。 山寨的人出了山壁縫隙,立刻四下分散,濃黑的夜色完全沒有影響他們的行動。 墨鯉有些吃驚,連孟戚也不例外。 “見笑了,兄弟們平日里也經常這么跑……” 孟戚覺得他看低了這位大當家,居深山之中安穩度日的時候,還頗有危機意識,沒事還練兵,連夜戰都沒落下。 更讓孟戚意外的是燕岑。 那幾條命令聽著普通,卻是條理分明,只等探到消息立刻能隨機應變,打一場不大不小的遭遇戰。要說下命令的人沒有學過兵法,孟戚是不信的。 一個行走江湖的暗器高手,學兵法干什么?為了保護寨子? 不過現在不是猜燕岑身份的時候,孟戚也沒有把這個結論告訴墨鯉。 墨大夫目光隨著遠處的火把移動,以他的武功,打退這一百來人不成問題,可是他跟孟戚幫石磨山寨解決了這次的麻煩,那么下一次呢? 所以孟戚讓大當家選擇逃還是拼的時候,墨鯉沒有開口。 石磨山寨的位置隱蔽,易守難攻。 如果別人看上了這里的好條件,有意過來爭搶,墨鯉還能理解。結果卻扯上了什么勞什子的隱龍xue,天授王造反、南邊的吳王想要復興楚朝,可這跟一個窮山寨又有什么關系? 相信斬斷龍脈,就能破齊朝的氣運,能夠讓其主一步登天,皇權在握——這實在是荒謬至極! 墨鯉抿了抿唇,少有的動怒了。 孟戚時刻留意著墨鯉的舉動,見大夫身上的氣息驟然變得冷冽許多,便知道外面那群人這次算是撞到了鐵板上。 說起來,山靈就是龍脈。 忽然來了一幫人嚷著要斷龍脈,孟戚聽得很不舒服,他目光閃動,開始想著怎么讓那個方士有來無回。 “那名叫桑道長的方士,是什么來歷?”孟戚插話問。 江湖上的事,石磨山兩位當家可比他了解得多。 “應該是太極觀的人,他具體叫什么,沒人知道。此人在南邊有很大名頭,據說有呼風喚雨,逆天改命之能?!毖噌е勒f完后半句話。 因為身體生來有異,燕岑聽多了方士的胡言亂語,他對這些無事生非的家伙恨之入骨。為了揭穿這些人,燕岑下過一番工夫。 世間聲名遠播的方士,多半都會武功,某些騙人的小伎倆,手不快都做不了,想要旁人信服,總得拿出令人震驚的“真本事”。 所謂騙術一百,其中九十九路都在方士手中。 “方士分為許多流派,如今北邊最出名的是藏風觀青烏老祖,而南邊就是太極觀了。我見過的方士,都只是會耍嘴皮子工夫,至于這兩個地方出來的方士,我并不知道他們的斤兩?!?/br> 燕岑沒有直接認定桑道長是個不值一提的騙子。 因為方士實在是一群讓人頭痛的存在,煉個丹都能轟山炸石。 “好在這次來的是桑道長,如果是青烏老祖……”燕岑苦笑不語。 青烏老祖趙藏風隱隱有天下第一高手之勢,尋常江湖人不是懼他,就是對他的話十分信服。如此人物竟然是個方士,還想趁著亂世之際參與改朝換代,實在讓燕岑吃了一驚。 孟戚但笑不語。 青烏老祖?按照大夫的脾氣,今天來的不管是誰,都跑不了。 這時前方隱隱傳來了動靜,那些火把停滯不前。 “我們的兄弟已經趕到了?!毖噌忉尩?,“有山壁做天然屏障,想要通過石溝尋找山寨的人,很容易誤以為有林子的右邊才是出路,我們在那里早有布置?!?/br> 因為對石溝迷宮的路徑十分熟悉,幾人抄了近路,樹林已經遙遙在望。 只見數條繩索拉著網兜,把十來個踩了陷阱的人高高地吊了起來。 怒罵聲不絕于耳。 “沒錯,就是這里!”桑道長喜形于色,這已經是他們遇到的第七輪陷阱了,在深山里布置了這么多埋伏,不正說明了山寨就在前方。 桑道長剛說完,就看到了紅臉膛首領憤怒的目光,立刻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改口道: “都是貧道疏忽了,這些火把太多,已經驚動了匪寨里的人?!?/br> 紅臉膛首領的氣憋在胸口,吞不下吐不出,只能狠狠得記了桑道長一筆,暗想著事情辦成了,他有的是辦法討回來。 譬如桑道長為斷龍脈,以命祭天,這說辭就不錯。 “前面有人!” 忽然一聲大喊,桑道長與紅臉膛首領同時望去。 果然看到了一個瘦小的駝背身影,他躲在樹干背后,似乎因為沒有藏好,不小心暴露了,聽到叫聲,慌慌張張地往前跑。 “追!”桑道長連忙叫道。 紅臉膛首領眉頭一皺,阻止道:“等等,可能有埋伏?!?/br> 樹林深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呼哨聲,那人影跑得更快了。 “慶公真是太小心了?!鄙5篱L不滿地說,“那貨郎不是說了,整個山寨加上婦孺才五十人左右,不過是一些丟了鋤頭拿刀的農夫,縱橫南九路的慶公竟然怕了?” 說話間,墨鯉等人已經到了林中。 這片老林子的樹木極密,人在火把下,看什么都是影影幢幢,辨不清何處有敵。 幾個脾氣暴躁的江湖人,直接掄刀劈起了灌木與矮樹。 紅臉膛首領被桑道長幾句話激得火冒三丈,他伸手摸出了一塊飛蝗石,對著前面逃跑的人影就丟了過去,正中后心。 “鐺!” 一聲怪異的響動,那人影踉蹌了下,跌倒在地。 這動靜不像是打中了人,倒像是砸到了銅鑼。 原本要為首領喝彩的眾人一愣,聲音卡在了喉嚨里。 “去看看?!奔t臉膛首領怒道。 探路的人萬分小心,試了又試,確定前面沒有坑,也沒有絆繩,持刀戒備著走到之前那人摔倒的地方時,已經沒有人影了。 原地放著一口破鍋,顯然剛才那人是把這玩意背在了身后,所以看起來像個駝子。 看著手下送來的東西,首領差點給氣死,一張臉漲成了紫紅色。 “燒,燒光這片林子!” 紅臉膛首領一邊怒吼著,一邊示意手下退出樹林。 “不行,不能放火,隱龍xue的風水不能變?!鄙5篱L跳出來反對。 加上他之前鼓動別人貿然去追,不顧埋伏的行徑,石磨大當家簡直要懷疑這是自己派去的臥底了。 燕岑死死地盯著那個紅臉膛的首領,低聲道:“竟然是他?” 大當家也認出了這人,對身邊的孟戚與墨鯉解釋道:“這是洞庭幫的長老慶大成,數年前聽說他在洞庭幫混得不太如意,帶著一群人到處找活兒干……說白了就是打家劫舍,或者砸一些小鏢局的生意,聲名狼藉?!?/br> 大當家惱怒更甚,這樣的人找到了自己家門口,說不憤慨是不可能的。 燕岑打了個呼哨,林中立刻傳來數聲應和。 “該死的!” 就像桑道長說的那樣,慶大成混了這么多年江湖,什么時候在一群農夫手里吃過虧?雖然林中埋伏重重,但都是一些不痛不癢的小招數,掉進坑里爬出來就是,踩中繩索被高高吊起之后讓人砍了繩子就行,根本出不了人命。 “不過是些無膽鼠輩,殺!” 火把被齊齊丟出,灌木沒有立刻燒起來,只是冒出了一股又一股的濃煙。 畢竟是積雪初化的時節,想要生火也不是那么容易。 煙霧中,一排箭雨射來。 石磨山寨的人射箭的準頭只是普通,不過他們得的命令是往人群里放箭,中不中都沒有關系。 這一動作,就暴露了他們所在的位置。 “在那邊!” 慶大成的手下怒喝著,往利箭射來的方向狂奔,石磨山寨民只放了一輪箭,就立刻換了方向。 “??!” 第一聲慘叫傳了過來。 緊跟著是追過去的人慌亂的聲音:“都停下,前面是斷崖,沒有路?!?/br> 準確的說,斷崖下方是一片樹海,黑黝黝的,樹冠高過了山崖上方的地面,所以在濃黑的夜色里遠遠看去,就是林子變得稀疏了,樹木也沒那么高了。 他們想都不想,就沖了過去。 失了火把周圍又是濃煙的情況下,第一個過去的人失足墜崖。 其他人收勢不及,有的抱住了山崖邊的樹木,有的試圖往后退結果撞到了后面的人,這么一個照面,就陸續有四五人滾了下去。 慘叫聲此起彼伏。 “都別亂?!?/br> 桑道長話音剛落,后面又飛來一陣箭雨。 燕岑下意識地伸手摸向革囊,這顯然是他動手的好機會。 “慢?!?/br> 墨鯉阻止的時候,忽然發現眼前又多了一只手。 “咳,都是大夫的病患,我就看看?!泵掀萘x正辭嚴地說,“大夫說了,不能妄動內力,暗器還是給我罷?!?/br> 說完一個巧妙的擒拿動作,從反應不及的燕岑那里奪走了一個革囊。 孟戚還沒得意完,赫然發現革囊沒有成功拽回。 一只從披風下伸出的手,及時抓住了“飛走”的革囊底端。 ——燕岑只是本能,而孟戚忘記了眼前這人不止兩只手。 兩人發愣的時候,墨鯉伸手把這只革囊拿走了。 “是什么暗器?” “什么都有,鐵蓮子、飛蝗石、細針……” 燕岑尷尬地收回了手,孟戚隨便撈出一把,就往前面去了。 “大當家,兄弟們已經準備好了?!币粋€拎著弓箭跑回來的人說。 隨著一聲呼哨,數棵大樹被同時放倒,然后是高處擲下十幾塊大石,滾石擂木一起上,迫得這些亡命之徒只能拼命往前跑,而前方就是斷崖。 “跳崖,抱住那些樹木!”慶大成仗著武功高強,砸飛了一塊落石,眼見著自己手下避無可避,氣得大喊。 除了一些避開滾石的,大部分人都選擇了抱住樹冠,膽戰心驚地聽著滾石砸上樹干的聲音。 火把丟了一地,濃煙滾滾,眾人嗆咳不止。 “不好?!毖噌袂樽兞?。 這火一起,再想滅很難,而且石磨山寨的人畢竟不是江湖人的對手,他們能躲也能過幾招,單對單是肯定要輸的。 “撤!” 大當家聲如洪鐘,壓住了一眾怒罵跟喊叫。 他們恍惚了下,還以為是慶大成的命令,倒是石磨山寨的人聽到聲音,紛紛跑出濃煙的范圍。 “可惡,納命來!”慶大成在煙霧里看到了一個人影,不由分說,攜怒出招。 然后他被震得連退七步,胸口窒悶,神情駭然。 “你是?” 孟戚笑了笑,抬手一揮。 火光中,慶大成身邊剩下的十多人也紛紛被暗器打中了手臂膝蓋,兵刃脫手而出。 “孟國師?!” 桑道長跳了起來,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聲音高得走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