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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庭山一經出名就被媒體吹上了天, 各種營銷號擠破頭的為了掙點擊率而發通稿,說他“圣人下凡”的都有,更別提其他居多都是杜撰出來的“感人老教師”故事。 說白了他不過就是個年輕喪妻、終身不肯再娶,又在大學里蹉跎了一輩子的糟老頭子而已。 他抽煙喝茶罵學生,騎一輛老式的自行車叮咣亂響的上下班,和其他眾多老頭并沒有任何區別,甚至他更加固執,更加不可理喻,想法怪異,時有異想天開,放棄了那么多與時代接軌明擺著能撈大筆錢的合作,卻一意孤行地去給土雞蛋做代言。 不過是心好,又勤懇,在藝術上格外肯下功夫罷了。 他怎么能不是普通人呢?簡直是再普通不過的人了。 可一旦被迫登上神壇,伴隨的就一定是虎視眈眈。 這“人上人”的“□□”位置,還不如別做。 沈堯把肩上的書包拿下來,從里面翻出了一把小的美工刀。 這樣的海報,還不如別登出來。 上面的兩個人,一個被人誣陷了能讓他一輩子抬不起頭的罪名,一個的作品根本無人問津,這樣的畫展還有什么開下去的意義? 沈堯一刀劃開了海報,刀痕正好劃爛了那上面沈堯英俊帥氣沖著鏡頭露出小白牙的笑容。 他繞著畫展中心走了一圈,漫無目的地晃著,手里拿著一把美工刀,渾身濕透長發耷拉在臉側,像個失魂落魄正要尋找自殺地點的詩人。 不想有一扇窗竟然開著,不知道是清潔工打掃完了忘記關上,還是窗戶的鎖壞掉了沒修好,正好被風雨刮開,敞著一張黑暗的嘴,在風雨和靜謐之間搖擺。 沈堯跳上窗臺,翻了進去。 不同于白天的通透亮堂,走在夜晚的中心展館里像走在一只巨獸的腹中,拱形的頂棚,隔一段路就有的花格落地窗,讓人竟然有種時空穿梭的美感,外面的雨聲在展廳里聽來異常浩大,仿佛潮汐高漲時的大海深處。 沈堯一個人走在展廳里,每走一步就會在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濕漉漉的腳印,他的頭發和衣服無一不在滴水,但在這里,靈魂卻異常干燥,幾乎燥熱地出了七竅,要離他而去似的。 不知不覺,沈堯走到了白天和張庭山一起來看的那二十四張畫的展廳前。 那畫是沈堯的得意作品,但沈堯一直從心底并不認為那是完全屬于他的東西——并不是利益層面上的,而是精神。 這個系列的畫源于一次毫無記憶的作畫經歷,沈堯覺得,這是世界在通過他的手表達。 沈堯拐過彎走到入口前,可他沒想到,在這個雨夜里,展廳里竟然還有其他人。 屋里有一束燈光。 黑暗里站了一個人。 他在端詳這些畫,但沈堯感覺得到,他不是因為喜歡這些畫才來的。 “……誰?”里面的人感覺到了有人來,便把手里的手電筒轉向入口。 沈堯把濕透的頭發向后攏起,露出他俏白的臉。 “原來影帝也逃票。我真是榮幸?!边@一聲已經足夠讓沈堯認出來了,是徐信。 見是沈堯,徐信有些意外,順著手電筒的光看到他渾身濕透,如果不是在雨里呆了很久,就是掉進河溝里才爬上來。 “……我買了票?!毙煨耪f著,從褲袋里抽出一張沒有檢票的畫展中心門票,在手電筒的光源下晃了晃。 沈堯走過去和他并肩站著:“所以你為什么白天不來?,F在已經閉館了?!?/br> “白天我有事?!毙煨虐咽蛛姷墓廪D向墻上的畫。 他正在看的這幅畫就是沈堯第一次畫的那幅。 沈堯笑了一聲,說道:“你是不好意思來吧?!?/br> 徐信沒有反駁,也只是笑了一聲。 “你還是一樣,像個沒長大的小朋友。真不知道傅明衍為什么看上你?!?/br> 沈堯對這句話似懂非懂,他不知道徐信在這個時候對他說這些做什么,況且在他看來,傅明衍似乎也并沒有“很看上”他的意思。 兩人各自心事,站在這幅畫前觀望良久。 “你知道我為什么來看你的畫展嗎?”徐信先打破了沉默。 沈堯一聳肩:“總不會是喜歡我的畫。畢竟我還給你送過‘那樣’的生日禮物,想來你也是看不上我這點藝術造詣的?!?/br> 徐信了然地笑了笑:“你很有自知之明嘛。我是來看,究竟你身上有什么樣的東西,能比我強的?!彼斐鍪州p輕摸了摸木質的畫框:“我從入館的第一幅畫看起,仔仔細細地全部看了一遍,卻沒找到什么端倪。連你給電影里畫的那幅屏風我也不喜歡,很不喜歡,可是我的職業cao守不允許我表現出來,我只能用那張難看又花花綠綠的畫作為背景,演完了整場戲?!?/br> 沈堯眉頭一挑,可沒說什么。 “不過這幅畫,我倒是很喜歡?!毙煨耪f,“說不上來,我覺得這幅畫和前面的那些全都不一樣?!?/br> “哦?”沈堯對徐信竟然還有點欣賞能力有些意外,他還以為徐信對他的“情敵濾鏡”已經厚到看自己就和仇人沒什么區別了,哪還有優點可言。 “你覺得哪里不一樣?”沈堯虛心求教。 “態度?!?/br> 沈堯看著他。 “之前總是一副高高在上欠揍的樣子,這幅畫倒是不那么欠揍了?!毙煨畔袷茄庑幸粯拥暮f起來,還笑得沈堯心頭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