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我送謝相回房,你帶路?!?/br> 沐白抹了把汗,一路左繞右繞,專挑僻靜的小道走,為了避開下人,將花園里新種的一株山茶都給踏壞了。 好不容易到了房里,恨不得衛屹之放下人就走,他站在門口一直守啊守,等啊等,哪知衛屹之竟然道:“我今晚就留在這里無妨吧?” 沐白先是回想了一下自家公子在他那里過了一夜的事實,又回想了一下他如今的武陵王、大司馬、大都督三大頭銜,咬了咬下唇,憤懣地妥協了:“那……請武陵王明早一定要天不亮就走?!?/br> 衛屹之有意逗他,憋著笑道:“你去打些水來,什么時候走,明早再說吧?!闭f完合上了門。 沐白痛苦地抱頭蹲地。 謝殊睡得死沉,衛屹之給她擦凈手臉,解了外衫,她還睡得香甜。就這樣還能堅持早朝,也不容易。他解開她中衣,將束胸取下,裹胸布也全部解開,卻毫無雜念,只是為了讓她舒服些。 沐白不是走了就是守去院外了,外面已經靜悄悄的。他躺在她身邊,為她掖好被子,撐著頭看著燈火下她的睡臉。 之前戰功赫赫,榮耀加身,竟半分及不上此刻滿足。 謝殊動了動,往他懷里窩了窩,他放下手臂,順勢攬住她,吻了吻她的額角,貼在她耳邊道:“等我回來?!?/br> ☆、八十章 第二日謝殊醒來,衛屹之已經走了。只在桌上給她留了封信,說了去前線的事。謝殊很懊惱,早知道就早些起了,好歹還能送一送他。 他走后沒幾日,秦國戰船就下了水。楊嶠按照衛屹之的命令,不戰而逃,一路直往建康方向跑來。秦國一見便認定晉國這次搞這么大陣勢全是虛張聲勢,當即集結兵力追來。 浩浩蕩蕩的秦軍大船追擊著晉國戰船,在江面上猶若鯨吞魚蝦,原本勝券在握,哪知一直追到犏骨峽附近,晉軍紛紛躲了進去,一下就不見了蹤影。 地勢特殊,秦軍不敢冒進,加之士兵們大多暈船暈得厲害,根本無力應戰,他們只好暫時停下休整,一時倒沒什么動作。 沒多久衛屹之趕到了前線,及時作出安排,派幾只戰船出去sao擾敵方,待他們來襲,再引入犏骨峽集中殲滅。 開始這一招很有效,但秦帝很快也調整了策略,每次都吸引晉軍正面對陣。他們的戰船比晉國的要大上許多,失之靈巧,卻分外堅固,一旦正面攻擊,晉軍就會落在下風。 衛屹之與幾位將軍商討了許多對策,又一一推翻,最后還是決定改造戰船,在船頭加上兵器,并演練船陣。當然,要改造戰船就又要花錢了。 謝殊收到信函,叫過沐白,讓他送信給皇帝,繼續號召世家們出錢,謝家自然也少不了要繼續出力。 謝冉用完早飯,慢條斯理地拭了拭唇,問身旁的光福道:“你說丞相又要往戰事里投錢?” “是的公子,丞相前幾日連棣華居都整理過了呢,還說這是國家興亡大事,關乎謝家存亡,就是傾盡家財也是應該的?!?/br> 謝冉沉默了一瞬:“其他人可有怨言?” “自然有,但無人敢冒犯丞相?!?/br> 謝冉稍稍尋思一番:“你放話下去,就說我會出面阻止丞相,讓那些心有不滿的人都放心來找我?!?/br> 光福行了一禮,退出門去了。 衛屹之改造戰船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秦帝耳中,他們岸上的兵馬遠超晉軍,對陸上情形十分放心,如今自然而然就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長江水面上。 謝殊親自監督造船,船工日夜忙碌,半月后便有新船入水而來。彼時剛至暮春,兩岸青山深綠,江水清幽,卻氣氛冷然,不見半個漁人。 晉軍每日都在那外細內寬的犏骨峽中高聲cao練,演練船陣,秦軍不善水戰,暈船的到現在還沒適應,聽聞對方剛改造了船只,又這般士氣高漲,心里沒底,漸漸就有些低靡了。 秦帝按捺不住了,再這么下去就要不戰而敗了。他麾下領兵大將石璨是石狄的親弟弟,與衛屹之有殺兄之仇,正急著報仇,也等不下去了??申菎{峽口狹窄,貿然孤入只會讓己方陷入危境,一時間也無可奈何。 僵局一直到幾日后才打破,當日江上大風,恰好往犏骨峽方向吹去。石璨提議用火攻逼他們出來,或者干脆將他們逼往更遠的水域,只要擺脫了這個難纏的地形就好辦了。 秦帝準奏,石璨率數百大船順風急進,頂著載滿火油的小船直襲犏骨峽。到了近處,調帆后退,在遠處用沾了火星的箭雨射向小船。 大風狂吹,小船爭前恐后擠入峽谷,后方還堵了許多在峽谷外,像是在江上燒起了通天火墻,遠在數十丈外都能感到逼人熱浪。 犏骨峽前細后寬,大火順風襲去,勢不可擋。石璨站在船頭,遠遠觀望著這情形,得意不已,立刻派出探子去岸上快馬往前打探消息,看晉軍到底是往前方水域退走了,還是被火困在峽谷里了。 旁邊有副將道:“可能是退走了,一點都沒聽見里面的動靜呢?!?/br> “哼,衛屹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也不過如此?!笔泊笮B連,仿佛已經看到衛屹之在他眼前伏誅的痛快景象。 消息傳到建康,自然引得眾人憂心忡忡。 謝殊晚上才回到府中,管家應門時對她道:“冉公子忽然病了,丞相要不要去看一看?” “病了?”謝殊猜到了幾分,笑了笑:“那我是得去看看他?!?/br> 走入流云軒時,感覺像是回到初見那次,謝殊搖著扇子優哉游哉的,一進門便道:“堂叔這次又要與我說些什么呀?” 謝冉原本靠在床上,聽了這話也不裝了,掀了被子就站了起來,徑自走到案后坐了。 謝殊在他對面坐下,笑道:“這是怎么了?今天火氣很大嘛?!?/br> “丞相這時候還能笑出來?”謝冉從袖中取出一份冊子,展開推到她眼前:“這上面是你這段時間投出去的家資,數目龐大,已然動搖根本。今日有不下十數位族人找過我,都心懷不滿,丞相還打算繼續下去?” 謝殊合上扇子:“堂叔多慮了,這些錢投下去只是暫時的,待得勝之后,論功行賞,謝家必然是頭功,屆時還怕收不回來嗎?” “可是丞相如何確定此戰一定能勝?你至少要保住族人最后一點利益!”謝冉忽然回味過來,眼中露出不可思議:“難道說,丞相就如此相信武陵王,即使他如今屢屢受挫?” 謝殊手指繞著扇墜,眼神落在他臉上:“堂叔似乎有些偏執了?!?/br> “偏執的是丞相!”謝冉忽然探身過來,牢牢盯著她:“也許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了,丞相不要讓我失望?!?/br> “機會?”謝殊失笑:“我倒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你機會,但你根本沒有把握?!?/br> 謝冉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緩緩坐了回去:“丞相慢走?!?/br> “看來堂叔說完了,那就好好養病吧?!敝x殊起身離去,清瘦的身影很快便隱入門外的黑暗中。 謝冉一動不動坐了許久,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那只匣子,將里面那張藥方拿了出來。 “光福?!?/br> 光??觳阶哌M房來:“公子有何吩咐?” “你去將這方子交給鐘大夫,就說是我為丞相尋來補身的良藥?!?/br> 第二日忽然下起大雨,謝殊懶得動彈,干脆告假不朝,一早起來就在書房里窩著等前方戰報。 剛過早飯時間,王敬之忽然登門造訪,開口就道:“丞相快隨在下去一趟東宮?!?/br> 謝殊聽他語氣急切,又見他身上只松松的披著一件寬袍,頭發也沒來得及束起,不禁詫異:“發生什么事了?” “路上在下再與您細說吧?!?/br> 謝殊來不及換衣服,起身便隨他出門。 馬車一路馳往東宮,王敬之這才將事情告訴她。原來王絡秀一早臨盆,情形卻很不好,兩個時辰了孩子還沒生出來,整個東宮都亂作一團了。 “這……”謝殊自然擔憂,但這事怎么也輪不到她一個外臣去管,“太傅,這種時候,本相不適合去東宮吧?” “我也是這么說的,可是絡秀說一定要見一見你?!蓖蹙粗畤@了口氣,靠在車上看著她,忽而露出一抹苦笑:“其實我知道絡秀對丞相的心意,但我沒想到她會這般執著,危急時候還想著要見你一面?!?/br> 謝殊抿住唇,一路無言。 王絡秀做事向來有分寸,此次卻公然要求見她,若是被太子猜疑就不好了。 好在實際情形不壞,二人到達東宮沒多久,王絡秀就生下了個女兒。孩子沒什么事,她自己卻遭了很大罪。御醫拉著太子說了半天的悄悄話,連王敬之也不知道究竟說了些什么。 太子遣退御醫后就匆匆進去陪王絡秀了,許久后才出來,主動請謝殊進去與王絡秀相見。也不知王絡秀是如何對他說的,他顯然并沒有多想。 謝殊走進去,隔著一道屏風站定。王絡秀摒退左右,虛弱地說了句:“其實本宮想見丞相是懷著私心的,只是如今生的是個女兒,有些話也就無所謂說不說了?!?/br> 謝殊頓時就明白了。 王絡秀到底是在深宮里磨練過的人。她知道謝殊一直對自己有愧,這次難產有危險,若最后熬不下去,命懸一線之際苦求謝殊,一定能博得她對自己孩子將來地位的保障。但她沒能生下兒子,一切也就不用多言了。 “太子妃好好保重身體,其他的事不要太擔心了?!敝x殊只說了這一句話,便告辭退了出去。 回到相府時天已經黑了,謝殊走入書房,案頭已經擺好湯藥,沐白卻不在。 她坐了一會兒,思緒紛雜,一會兒想起王絡秀那無奈的語氣,一會兒又飄到了前線戰事上去,后來感到疲憊才端起藥碗。 光福想要請謝冉用晚飯,走入房中卻發現一室黑暗,還以為他不在屋里,點亮燭火卻見他就坐在案后,嚇了一跳,而待看清眼前情形,更是吃驚萬分。 謝冉怔怔地坐著,眼眶通紅,眼中水光盈盈。 “公子,您怎么了?” 謝冉沒頭沒尾地問了句:“丞相回來沒有?” “回來有一會兒了?!?/br> 謝冉擱在案上的手指忽然緊緊撰起:“出去吧,記得把門鎖好?!?/br> “???公子為何要屬下鎖門???” 他沉默了許久:“我怕我會忍不住中途去阻止?!?/br> 湯藥還是熱的,但謝殊喝了兩口就放了下來,剛好沐白進來,她問道:“今日的藥怎么味道不對?” “公子有所不知,冉公子替您尋了補身方子,鐘大夫看過后覺得有效,今日便換了藥?!?/br> “謝冉?”謝殊扯了扯嘴角,沒說什么,卻也沒再繼續喝藥。 江上戰事還在繼續。 大火連燒兩日,第二日夜晚,明月高懸,大風停下,小船燒光,四周只有沖鼻的焦糊味,一切回歸平靜。 秦軍探子返回,稟報石璨說晉軍的確已經后退,目前已經到了通古灣。 通古灣四面開闊,石璨大喜過望,他們如今只要進入犏骨峽,就能反過來扼住緊要地勢來對付晉軍了。 如此良機豈能錯過!他當即派人去主船上稟告秦帝,自己則親自帶頭,往犏骨峽而去。 兩岸懸崖峭壁在夜晚看來猶若靜默的兇獸,水面在月色下幽沉安寧,船行而過,卻能感到地下洶涌的暗流。 石璨命左右副將率先進峽谷,自己緊隨其后,為震懾軍心,拔出劍來高喊了一聲:“殺盡晉軍!一統天下!” 秦軍紛紛呼應,喊聲震徹云霄,然而頃刻間那聲音里就變了味道。 悶哼傳來,血腥味悄然彌漫,等船上士兵發現自己身旁的伙伴忽然被拖入了水里,已經晚了。潛伏水下的必然是晉軍,他們只能用槍胡亂往水中扎去,再一扭頭,前方已經出現通天火光。 “殺?。?!”比秦軍更憤怒的呼喊,更迅捷的速度。 石璨大驚失色,一面下令左右應戰,一面吩咐后方撤走。但那狹窄的通道實在難以退出,他們的船只太大,進來時就耗費了不少時間,現在慌亂之際,后方士兵屢遭偷襲更是亂作一團,船只都撞到了一起。 右邊山崖上忽然亮起一排火把來,左右搖晃,三下便停。晉軍船只發生了變化,最左最右各有幾艘船只沖了出來,圍住了秦軍派去應戰的大船,弓箭手四面環繞,箭如雨下。 緊接著火把又多出一排來,又搖晃三下。晉軍又出戰船,這次卻是直往后方石璨所在方向而來,足有數十艘,成合圍之勢,當前一艘猶若利刃,一馬當先,沖在最前。 “將軍,他們在玩什么花樣!”石璨身邊的副將慌了。 “是陣法!”石璨握緊劍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晉軍的確就在眼前:“衛屹之一早就在等著我們呢!” “那要如何是好???” “顧不上那么多了!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