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自然,本相從不食言?!?/br> 衛屹之笑了笑,將她攬近一些,如今準備戰事,暫時只能將兒女情長放一邊,他拿過剛收到的前線消息,又與她細細討論起來。 謝殊離開的時候已經快到午時,偏巧不巧,竟然在門口撞上了正要進門的襄夫人,兩相對望,都有些尷尬。 “拜見丞相?!毕宸蛉讼刃辛艘欢Y,她清減了不少,但精神已經好了許多。 “夫人不必多禮?!敝x殊擔心因為自己再刺激她一回,便要告辭走人,哪知襄夫人忽然叫住了她。 “多謝丞相了?!?/br> “夫人謝本相什么?” “多謝丞相為適之說的那些話,在他犯下這樣的大錯后,還替他挽回了一些名節?!?/br> 謝殊這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事,淡淡笑道:“夫人言重了,本相相信那本就是事實,夫人也要對自己的兒子有信心?!?/br> 襄夫人垂眼盯著地面,片刻后行了一禮便轉身進府,沒再說什么。 謝殊離開后并沒有回府,而是進了宮?;实勰沁呉惨呀洷徽f服支持水戰,但國庫不豐也是事實。謝殊早就打算在各大世家里再撈一筆,便提議他將幾位交往密切的世家族長分別請來見面。 皇帝第二日便出了面,這樣一來,消息就算透露到陸澄耳朵里也引不來懷疑。只是這些世家都狡猾的很,大部分都表示得謝家帶頭,自己才肯出錢。 這是一損俱損的事,謝殊早就打算要出錢,也不推辭,得到消息當天便叫沐白去知會相府里管賬的堂伯父,讓他將所以賬目整理一下送來給她過目,又吩咐將相府里所有平時不用的值錢玩意兒都清點一遍,以備不時之需。 沐白緊張兮兮地問:“公子這是準備不戰而逃嗎?” 謝殊將手里的筆丟在他臉上,直拖出一道斜線來:“胡說什么呢?我是那種一出事就逃跑的人嗎?” “是是是,公子我錯了?!便灏滓贿吿洳聊樢贿呝r笑。 謝殊哼了一聲:“真要跑的話,那也是什么都不帶就輕裝上路了?!?/br> “……”沐白看看她清瘦的身板兒,覺得還是趕緊去給她熬補藥才是正緊,不然要真有那一天還怕跑不遠呢。 謝家也要出錢的消息看著像是被其他世家慫恿出來的,但謝府里的自己人卻知道謝殊本人很積極。謝冉這段日子以來一直和謝殊互相有意回避,這次卻按捺不住了。 謝殊正在書房里看賬冊,余光瞄到門口似乎站著人,抬頭見是謝冉,還怔了一下。 “進來吧?!?/br> 謝冉沉著臉走到她面前跪坐下來:“聽聞丞相打算資助備戰?” 謝殊沒有回答,先笑了一聲:“堂叔沒有官職也依舊喜歡插手本相的決定啊?!?/br> 謝冉的臉色微微一僵:“丞相若是覺得我的話多余,大可以不聽。但我必須要說,身為族長該做的是最大保全家族利益,這話丞相自己以前也說過,現在卻越走越偏了?!?/br> “因為局勢變了?!敝x殊的神情冷了下來:“沒事就回去吧,此事我已下了決定,你說再多也沒用?!?/br> 謝冉抿著唇起身,這次比之前更加失望。 這么多年世家遵守的生存準則正在她手里一條一條被破壞。她有了權勢,有了威懾力,但心里裝的東西也多了,反而不適合再做謝家族長…… 沐白端著藥經過他身邊,直接送去了謝殊面前。謝冉腳步停下,轉身看去,又看看那黑乎乎的藥湯,忽然問了句:“丞相這是病了?” “沒有,鐘大夫讓公子調理身體而已?!便灏琢胬亟恿嗽?。 謝冉看了看謝殊愈發削尖的下巴,轉身出門,一路心不在焉。 回到房中,他從柜子最里面取出一只小匣子,打開找出兩張紙,是兩張藥方。 他拿了上面一張看了看,點火燒了,還有一張在手里捏了很久,最后又鎖回了匣子里。 ☆、七九章 從元和二十九年深秋開始,秦國沿著巴東、荊州二郡左右拓展,直到入冬才拿下周邊的武昌郡和義襄郡,之后便一直往長江北岸增兵。 在此期間,晉國看起來毫無作為。一直到來年開春,戰船已經建造的差不多了,晉國皇帝忽而改了態度,詔令全國,稱秦國不僅威脅衛適之叛國,刻意制造石碑和巫蠱之事陷害武陵王,挑撥大晉君臣關系,更刻意破壞兩國和約,興兵來犯,為天下不齒,憤然宣戰。 丞相謝殊緊隨其后,將兵權交還武陵王,請示皇帝加封其為大都督,統帥三軍抗敵。 舉國振奮,建康城中又活絡起來,武陵王的擁躉們更是揚眉吐氣,謝丞相的擁躉也欣慰萬分,二人偶爾出行時又開始遭受到熱情圍堵了。 然而秦國對此卻并不忌憚,先前衛屹之廣為傳播自己久病不愈的消息,他們只當晉國無人可用,并未將他這次出山放在眼里。 大戰在即,謝殊反而放松下來,最近時常忙的也就是整理賬冊。謝家已經往戰事里投了不少錢,別說謝冉,就是其他人也頗有微詞,但她執意如此,別人也沒有辦法。 午后小憩之前,沐白拿著一份單子來給她過目,是剛剛新整理出來的一批值錢玩意兒。謝殊一件件看完,指著最后那個“棣華居”問他是什么意思。 沐白道:“棣華居是公子父親生前居所啊,里面的東西至今都沒動過,寫在上面只是問問公子要不要整理?!?/br> 謝殊想了想:“剛好今日有時間,我自己去整理吧?!?/br> 棣華居占據著相府最好的位置,最美的景致,卻一直閑置著,好在下人一直沒有荒廢打掃,里面還很整潔。 謝殊遠遠看見那扇門上的簾子便想起當初那唯一一次的會面,不能說毫無觸動,但又實在說不出什么感覺,到底過去很多年了。 她只帶著沐白,進去后叫他將東西一樣一樣拿過來,她坐在案后,要親自把關。 那些煉丹的爐鼎就不說了,沒什么好留戀的。一些道學著作倒是有些挺珍貴,謝殊留了幾本,另外還有一些字畫,許多是以前名人留下來的真跡,必然值錢。 沐白不知從哪兒找出一個匣子,放到謝殊跟前道:“公子,這上面上了鎖,卻怎么也找不到鑰匙?!?/br> 謝殊直接道:“撬開吧?!?/br> 沐白只好照辦,嘴里卻道:“挺輕巧的,也許什么也沒有吧?!?/br> 謝殊也沒抱什么希望,只是覺得這里所有東西都這樣公然放著,只有這匣子如此嚴整周密,也許藏著什么秘密呢。 沐白畢竟不是個撬鎖的,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小匕首都給弄卷刃了才撬開。他拿出里面的東西,原來是一沓信封。 “都是紙張,難怪輕?!?/br> 謝殊接過來,看到上面的名字愣了一下,居然是“吾兒如意親啟”。拆開其中一封,上面只寫了個抬頭,往下一片空白,直到最后才寫了個謝琨,是她父親的名字。日期也有,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這實在怪異,她將所有信都拆開,按序攤開來看,前面將近二十幾封全是只有抬頭沒有內容的空信,日期卻是漸漸往后推的。 一直到倒數第二封,總算看到了字,卻也不多。謝殊看完心潮起伏,怕泄露情緒,將沐白遣了出去。 寫信日期是她剛回謝家那日,謝琨在信中說,既然她回來了,那么她的母親必然已經不在人世了。沒有指責沒有安慰,卻讓謝殊想起那焚燒著母親尸首的熊熊大火,喉頭哽咽。 許久才拿起最后一封信,出乎意料,這次密密麻麻居然寫了好幾張紙。她一點一點仔細看完,良久無言。 沐白大概是等急了,在外面叫了她一聲,謝殊將信收好,抱起匣子出門,對他道:“去準備些水酒祭品,待會兒我要去祠堂?!?/br> 沐白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神,謝殊自從推倒那些長輩后就將祠堂鎖了,此后再也沒進去過,今日居然改主意了。 祠堂雖然鎖了,院子里卻仍舊打理地好好的,左右花圃里花草齊整,姹紫嫣紅。午后陽光暖融,將那花香也蒸出來了一般,一進院子便能聞見淡淡香氣。 沐白解了鎖,謝殊走進去,將水酒供品擺在謝琨牌位下,不動不言,只是默默看著。 當初衛屹之與她解釋起樂譜的事時,她還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態,如今看完了信才知道她的確是不了解這位生身父親。 謝琨的確不是個一心向道的人,他希望能做個尋常人,與心愛的人攜手到老,但這對于他的身份而言太過奢侈??伤K究只是個心思細膩溫和的文人、樂師,做不到謝銘光希望成為的繼承人。 最后一封信寫在彌留之前,到結尾處連字跡都有些飄忽。他反反復復說了許多,居然是叫謝殊離開謝家。 難怪初見她時他會讓她走,原來是在叫她走出謝府,逃開這偌大的世家。 他自己禁錮了一生,擺脫不得,希望女兒能解脫,但謝殊如今已在這里捆綁了多年,甚至還捆綁上了更多人的命運。 沒有過后悔,也沒有過遺憾,只有太多歉疚,對母親,對王絡秀,對衛屹之…… 她掀了衣擺對著謝琨的牌位磕了幾個頭,轉身出了門。 天色已晚,她一路怏怏,剛走出院落,角落里忽然閃出一道人影,拖住她胳膊道:“終于出來了,沐白說你在祠堂里待一下午了?!?/br> 衛屹之著了一身黑衣,加上天色昏暗,那精致五官被淡化了許多,謝殊乍一眼沒認出來,還嚇了一跳。 “你怎么來了?” “想來便來了?!毙l屹之牽著她往前走,他剛才來時大概摸好了路線,一路熟門熟路,口中道:“我已命楊嶠帶了一批戰船沿江去犏骨峽駐守,那地方猶若壺口,易守難攻,屆時將秦軍引往那里,勝算會更大?!?/br> 謝殊也猜他是為正事而來,口中“嗯”了一聲。 衛屹之心細如發,自然發現了她的異樣,牽著她的手不禁緊了幾分,卻也沒說什么。 晚飯已經備好,如今衛屹之脫了罪,行動也方便,謝殊便留他在府中用飯。衛屹之也不客氣,還叫沐白吩咐廚子去做幾個他愛吃的菜來,弄得沐白一臉郁悶。 怎么的這是,當這兒大司馬府呢! 謝殊忍著笑道:“快去,這可是武陵王、大司馬、大都督,可不能怠慢?!?/br> 沐白撅著嘴出門去了。 衛屹之坐在案后嘆息:“被你這么一說,我真覺得擔子重啊?!?/br> 謝殊抿了口茶,神情正經起來:“都部署好了嗎?可還有哪些遺漏?” “多虧你一直在拖延時間,準備的還算充分,秦國國內也不太平,只要第一戰得勝,內外壓力同時施加,就算是秦帝親征也未必能成事?!?/br> “你有計劃就好?!敝x殊放下茶盞,剛好沐白回來,婢女們也送來了飯菜,她將所有人遣出門去,敲了一下小案道:“這之后就不許說正事了,你只能說別的?!?/br> 衛屹之訕笑了一下,點點頭。他也需要個適應過程,大哥死在他手上,江北幾郡水深火熱,每當想起這些念頭,他都負疚難堪,連帶最近與謝殊相處也放不開,總會找些正事來說。 謝殊早就看出了這點,他已經習慣背負責任和包袱了,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二人安靜地吃了頓飯,沒了其他事情可做,衛屹之卻也沒急著走。他本來是想來跟謝殊道別的,偏偏她不讓他說正事,他也只好閉嘴不言。 晚飯后照例要喝藥,沐白端藥進來時,謝殊想阻止已經來不及,只好硬著頭皮端過來幾口灌下,一邊用茶漱口一邊對衛屹之道:“這幾日又感染了風寒,吃藥真是麻煩?!?/br> 衛屹之連藥的顏色都沒看清,嘆氣道:“你身子骨弱,得好好調養,還是少cao勞些吧?!?/br> 謝殊叫沐白出去,坐去他身邊,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句:“你可想過你我的以后?” 衛屹之轉頭看著她的眼睛,眸光柔和如水:“想過無數次,但我想你應該有自己的安排吧?!?/br> 謝殊苦笑了一下,“我有太多安排,但都跟不上變化,天下時局在變,其他……也在變?!彼郎惖剿叄骸捌鋵嵨仪靶r候甚至還想過要給你留個孩子?!?/br> 衛屹之錯愕地看著她,出口卻是一句低斥:“說什么混話?什么叫留個孩子?” “啊,對對,我說錯了,是生個孩子?!敝x殊笑瞇瞇地攀住他胳膊:“別這么緊張兮兮的,我就是這么一說?!?/br> 衛屹之這才緩和了臉色:“你怎么忽然有這個念頭了?” 在他看來,謝殊似乎已經習慣了做男子,也明確說過不打算放棄丞相之位,他很難想象她會產生這種“尋常女子”才會有的念頭。 “被你感動了啊?!敝x殊語氣輕快,還帶著些微的調侃:“你當時明明答應了聯姻,卻又喝醉了爬到我車上與我說永不負我什么的,我覺得你這輩子實在是栽在我手上了,八成是不會真娶人家,以后若一直無后怎么辦?我還是勉為其難為衛家留個后好了?!?/br> 醉酒的事衛屹之記得,當時發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不想自己竟如此失態。他又好笑又無奈:“你還真是膽大,若真有了,還怎么做丞相?” 謝殊挑挑眉:“山人自有妙計?!?/br> 衛屹之只當她說笑,心中卻是暖融融的,腦中竟還真勾勒起孩子的模樣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很傻氣,忍不住笑起來,轉頭去看謝殊,她已經靠在自己肩頭打盹了。 “真是越來越不經用了?!彼驒M抱起她,走出們去,沐白一看到這情景差點一個跟頭摔在地上,頭轉的跟撥浪鼓似的,確定左右無人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