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謝殊忍著怒氣道:“裴大人請回吧?!?/br> 裴允肖想了許久的美事沒有得逞,心中懊惱不已。 丞相定然也是愿意的,只是他太心急了,唉,早知道就應該跟去相府再行動的!悔死了! 裴允下車之后,衛屹之的車馬剛駛出不久。謝殊覺得他忽然造訪定是有話要說,便吩咐沐白跟上去。 然而衛屹之并未有停頓或等她的意思,沐白就差在后面喊了,他的馬車也照舊行的迅速。 “公子,算了吧,武陵王是少見多怪?!便灏孜嬷荏@的胸口強裝鎮定。 謝殊用扇子遮著臉嘆息:“這下我的臉都丟盡了?!?/br> 二三章 謝冉很快就去東宮當職了。 太子開始覺得裴允失去官位是謝家作梗,對他有些冷淡,但見他循規蹈矩,不知比裴允強了多少倍,漸漸就軟化了態度。 謝冉并沒有用大道理來勸他,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樣,每日只是貼身跟隨左右,任太子說什么做什么都不干預。 太子日漸放松,沒多久,就讓他發現了自己的喜好。 天上正下著暴雨,謝殊坐在水榭里,端著茶問坐在對面的謝冉:“你說太子也有沉迷的事物?” “沒錯,太子沉迷圍棋?!?/br> “這也值得沉迷?” 謝冉勾了一下嘴角:“他愛的是賭棋?!?/br> 晉國不少達官貴人熱衷賭博,形式不一,光是棋類賭博就有樗蒲、圍棋、彈棋、雙陸等等,還有人熱衷斗雞,沒想到看似無欲無求的太子也有這愛好。 謝殊點點頭:“做的不錯,那就讓太子盡興地玩,玩到他打消出家的念頭,徹底信任上你為止,然后你再勸他去向陛下低頭認錯。只有他低頭,陛下才有臺階原諒他,本相也能在旁游說?!?/br> 謝冉看她一眼,表情冷傲。 謝殊失笑:“怎么,你這是不打算與我和好了?” “是丞相覺得我有錯在先,我又豈敢觍顏求丞相寬恕呢?”話說得不錯,語氣卻實在不好。 謝殊冷笑:“你是有錯,錯在沒有聽我命令。如果我縱容你一次,就有第二次,你的胃口也會越來越大,這點你可承認?” 謝冉眼神閃了閃,依舊冷著臉,“我是為丞相著想,丞相至今相位還未坐穩,就是因為手段不夠狠!” “錯了,”謝殊攤攤手:“是因為我是忽然蹦出來的?!?/br> 謝冉一怔。 “你想想,你與我居住一處,過往八年間又何曾見過我?當初我在門下省從小吏做起,可大多數人只記得我一步登天成了丞相,所以世家之間會觀望猶疑毫不稀奇,便是你,也必然對我有諸多懷疑吧?!?/br> 謝冉抿唇不語。 謝殊扭頭望著外面瓢潑大雨:“即使是祖父,當初也沒有把狠辣作為必要手段。任你位高權重又如何?做成了什么大事,踩掉了多少能人,這些都不是本事,能最大程度地保存和發展家族利益,這才是本事?!?/br> 謝冉臉色諸多變幻,最終總算回歸平靜,起身道:“多謝丞相教誨,退疾告辭了?!?/br> 謝殊目送他走入雨中,提醒了句:“你傘忘拿了?!?/br> “丞相用吧,免得再病一回?!?/br> 謝殊好笑,連和好都這么傲。 幾場暴雨之后,盛夏終于氣勢洶洶地到了。 自上次裴允光天化日之下自薦枕席,謝殊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私下見過衛屹之。她本想下朝后找機會跟他把話說清楚,可衛屹之不是提前走就是落后走,愣是跟她趕不到一起去。 謝殊就此作罷,反正現在各自拉開陣勢對著干呢,他都不把自己當兄弟,何必在意他怎么看自己。 沐白從車外探身進來,見她沉著臉,小心翼翼道:“公子,前面是王家車馬,已停在半道,看起來像是在等您的車輿過去一樣?!?/br> 謝殊揭開簾子一看,剛好迎上王絡秀探出來的臉,這才笑起來:“那就將車趕過去吧?!?/br> 王絡秀剛剛隨王敬之入宮辭行,正準備出城,聽聞丞相車馬在后,便故意叫車夫放慢了速度。 謝殊到了跟前,免了她的行禮,笑道:“真是趕巧了,現在就當本相送行了吧,希望今后還有再聚之時?!?/br> 王絡秀原本笑意綿綿的臉忽而黯淡了幾分:“應當不久就能再聚了吧,只是到時就要物是人非了?!?/br> 謝殊看她神情就明白了幾分,縱使晉國男女大防不嚴,她也是個待嫁之女,如果能再來建康,必然就是嫁過來了。 物是人非,說的倒也沒錯,不過嫁給衛屹之也犯不著這么哀愁吧? 不管如何,這是個好機會。謝殊匆匆向王絡秀告辭,吩咐沐白調頭回宮。 皇帝正在用袁貴妃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偏方治頭痛,忽聞謝殊求見,頭痛又加重了幾分,在榻上翻了個身,不樂意見她。 祥公公出去回話,沒一會兒就回來稟報:“陛下還是見一見吧,丞相說事關武陵王呢?!?/br> 皇帝總算起了身。 謝殊進殿中行過禮,皇帝連看也不想看她,拿著個濕帕子輕按額角,問道:“武陵王怎么了?” “陛下,武陵王應該很快就會去會稽提親了?!?/br> “什么?”皇帝手里的濕帕子掉到了地上:“謝相如何得知的?” “王家人親口所言,豈會有假,所以陛下萬萬不可廢太子??!” 皇帝又愣了:“這與廢太子有何關系?” 謝殊認真道:“陛下您想,武陵王與王家一旦聯姻,勢力必然大增。他又與九皇子交好,若九皇子成了太子,那他便是如日中天。陛下重用他是好意,可若是養虎成患,豈不是得不償失?” 皇帝嘴角抽的厲害,一只老虎跑來警告他另一只老虎的厲害,這都什么事兒??! 話不宜多,謝殊留了句“陛下三思”,出宮回府。 襄夫人這幾天正高興著呢,好不容易兒子松了口,眼看就要抱上孫子了,太后忽然將她宣進了宮。 衛屹之并不知道此事,下朝回去聽管家說母親抑郁地臥了床,大感意外,連忙前去問候。 “謝家沒一個好東西!”襄夫人抱著枕頭大哭:“謝銘光拆了你一樁姻緣也就罷了,他孫子居然又拆你一樁姻緣,還讓不讓人活了!” 衛屹之從她哭嚎聲中總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來太后從皇帝那里得知了王衛行將聯姻一事,便召了襄夫人去好言勸說了一番,大意是,像前一樁婚事那樣找個家世普通點的姑娘就挺好的,犯不著找王家這樣的大戶來讓皇帝難受嘛,大家都是一家人,要彼此體諒不是? “這算什么一家人??!”襄夫人又對著衛屹之痛哭:“可憐我的孫兒啊……” 衛屹之扶著她的雙肩耐心寬慰:“母親怕是誤會了,謝相哪有閑工夫來拆我姻緣,千萬不要聽信挑撥?!?/br> 襄夫人哭聲一停,對他怒目而視:“你居然幫他說話!你……滾出去,不要來見我!” 衛屹之知道母親的火爆脾氣,只好避其鋒芒,退出了門。 流言就像長了腳,很快就傳遍都城。謝家又開始破壞衛家姻緣了,這兩家是宿世仇敵吧!但大家都沒想到的是,武陵王的擁躉與謝丞相的擁躉居然第一次坐到了一起,和平相處起來。 “謝丞相實在太狡詐了,居然這么對我們郡王,不過郡王也許真會延后成婚了,多好啊……” “哼,我們謝相出手,豈會落空?等著吧,你們武陵王絕對成不了親!” “來來來,再喝一杯?!?/br> “好說好說?!?/br> 謝殊很憂郁,比被衛屹之誤會自己是個浪蕩公子還憂郁,她只是小小利用了一下這事兒而已,真沒破壞過他的姻緣啊。 又連著幾日下朝沒見到衛屹之的人,謝殊已經做好跟他徹底決裂的準備了。 沐白這時忽然道:“公子有沒有注意到,這幾日武陵王的車馬都沒有回青溪,都是往烏衣巷去的呢?!?/br> “哦?”謝殊接過他遞來的濕帕子擦了擦額上浮汗,坐入車中,嘆氣道:“去衛家舊宅看看吧?!?/br> 舊宅里沒有管家,苻玄應的門,將謝殊引去宅中一座兩層閣樓前,請她自己上去。 謝殊上了樓,發現這里不是住人的,而是藏書的。 衛屹之臨窗跪坐案后,身披薄衫,烏發未束,正執筆書寫著什么。 許久沒有私下見面,謝殊先在腹中擬好了措辭,剛要開口,卻見他案頭放著一本《明度經》,意外道:“你這是在抄佛經?” “嗯?!毙l屹之抬頭看她一眼:“得罪了家母,只能抄佛經給她求寬恕了?!?/br> 謝殊自然明白是什么事,訕笑了一下。 “如意找我有事?” 謝殊努力擠了擠眼睛作感動狀:“仲卿還把我當兄弟,那我就直說了,不管你我朝堂政見如何不合,私底下我是不會做那種拆人姻緣的事的,你要相信我的為人?!?/br> 衛屹之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謝殊看看窗外:“日頭還早,要不我來幫你抄一些?” 衛屹之垂眼繼續抄寫:“也好?!?/br> 謝殊撩袖握筆,正要書寫,忽然看見他的字,驚訝道:“你的字居然這么好看?之前看你書信,我還以為是有人代筆呢,這字比起王敬之也不差啊?!?/br> 衛屹之嗤笑一聲:“王家書法還是我衛家人教的,你不知道?” “原來如此?!敝x殊嘖了一聲:“那我還是別寫了,襄夫人鐵定會認出來的?!?/br> 衛屹之擱下筆:“你寫個字來看看呢?!?/br> 謝殊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了個“殊”字。 衛屹之起身坐到她旁邊,看過之后指了幾個地方:“這幾筆下筆輕了,這里反而重了。根骨不錯,你是疏于練習吧?!?/br> 謝殊嘆息:“我哪有時間練字,那幾年不知要讀多少書,成天就是背書。相府后院有塊地方,因為我每日在那里放聲背書,弄得至今連只麻雀都不敢去呢?!?/br> 衛屹之終于忍不住笑起來,連日來的郁堵似乎也散了不少:“我那時是因為被家母禁言,不能說就只能寫,幾乎將家中所有兵書都抄遍了,字自然也就練出來了?!?/br> “原來如此?!?/br> 謝殊低頭照他說的把字又寫了一遍,衛屹之忍不住在旁指導:“那里不要太用力,對,提勾轉腕得干脆?!?/br> “這樣?” “不對,”他湊過去,自然而然握了她的手:“這樣……” 筆落下去,兩人都怔了怔。謝殊側頭看他,他也轉過頭來,二人近在咫尺,幾乎鼻息相聞。 謝殊輕輕掙開他的手,“好了,話說清楚就行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br> 衛屹之目送她下了閣樓,轉頭看著她寫的那個“殊”字,良久之后,提筆改動了一下。 “殊”變成了“姝”。